“不见得是咱们这边出了问题。”蒋元第毕竟做了四十多年生意,看待任何事情,眼光并不局限于一处:“对黄家在星岛的布局,咱们了解得太少了,万一人家是自己搞出来的呢?”
“要不找人去对方那里摸摸情况,黄家的保安堂还没开业,厂子也才刚下了基脚,也许咱们还来得及抢在前面。”尹正纲看着他的两个老板道。
“让攀子去。”看来蒋元第也有此意,尹正纲一说完,他便想到了最佳人选。
“我有个英国朋友,在星岛开了家侦探社,干这种事最在行,交给他吧,让阿攀跟着。”胡修文还是担心杨攀无法独当一面,便提了个稳妥的意见。
蒋元第当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老实说,这种事找专业侦探去调查,确实比杨攀这个门外汉要保险一些。
接下来又说回买地的事,蒋元第和胡修文能想到的门路几乎全都被黄宗熙用大把大把的银子堵死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弃市区,去郊区买地。当然,即便是不考虑以后的运输、安全等问题,也要防着这消息被黄宗熙知道,到时候又玩什么花样出来。
“说来说去,最好是在市区,市区最好的地方,还是牛车水靠新加坡河这一段,那些郊区,不是没水源就是没电力,以后都麻烦。”蒋元第和胡修文徒劳无功地讨论了一下午,最后两人都有些气馁了。
“正纲怎么看?”蒋元第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年轻人。
“暂时没办法。”在蒋元第跟前,尹正纲说话一向不拐弯,他觉得和这种人老成精的商场前辈说话,拐弯抹角绝对是自己找不痛快。
而蒋元第,似乎很受用他这种态度,听他老老实实说没办法,也不生气,只是说了句:“暂时没办法,那就是以后有办法,这些天我也跑累了,干脆这事就交给你和芩儿去办吧。”
“好。”蒋芩从来不在蒋元第面前说任何否定的字眼,正如她从来不在尹正纲面前说任何肯定的字眼。
“好。”尹正纲淡笑道。
回到有三张办公桌的办公房,梁晋正哼着小调在画图。
“画什么呢?”尹正纲顺手抄起他正在画的稿子。
“商标商标……别动!”梁晋着急地过来抢。
“怎么是只大象?”尹正纲瘪了瘪嘴,拿起画稿对着窗户看了一会,道:“少点意思。”
“南洋这地方,遍地都有的东西是什么?”梁晋得意地用蜡笔敲着手心。
“不知道,金子?”尹正纲随口道。
“俗,大象,这地方遍地是大象,大象就是南洋的标志,你说,用大象做商标,是不是很有象征意义?”
“象征意义有不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需要你帮忙,过来跟我说说总商会的情况。”尹正纲说着,随手把画稿扔到桌上。
“你想知道什么?”梁晋把蜡笔卡在耳根子上,一屁股坐到尹正纲的办公桌上,掏出香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根。
“沈骏和吴国珍。”尹正纲言简意赅。
“师徒,吴国珍开裁缝铺那时候,沈骏做过他的伙计,后来吴国珍开成衣厂,沈骏离开他单干,不过两人从没断过联系,很多时候都有合作,尤其是沈骏的百货公司和吴国珍的银行、报社,两人互相入股,彼此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沈骏的姐姐,是吴国珍的二夫人。”梁家生意虽然在香港,对南洋这块的人物,梁晋却也能如数家珍。
“就这些?”尹正纲显然并不满足,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这两人关系竟然这么紧密。
“吴国珍是总商会会长,沈骏是总商会副会长兼董事会秘书,吴国珍的大儿子吴士宣是沈骏开办的女校校长,没了。”
尹正纲没有听到想听的。
“瞎说一气。”
蒋芩趴在梁晋的办公桌上不知在干什么,但显然她的耳朵张到了两人这边。
“哟,九小姐,要不您老人家来说说?”梁晋对这位蒋家千金虽然有些好感,却很介意她这喜欢泼冷水的毛病。
“沈骏想造吴国珍的反,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吴国珍权力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这些年不满意他的商会会员多得很,有人撺掇沈骏另立门户,沈骏曾派人到槟城找过爷爷,请他支持,后来张爷爷反对这事,才没做成。”蒋芩头也不抬地道。
“张爷爷,张文轩?”尹正纲脱口而出。
“张舒,真正的马来亚华人首富,孤陋寡闻。”蒋芩鼻尖哼了哼。
“你是说,在国内开铁路公司,在烟台酿酒,把茶叶和咖啡卖到欧洲去的那个张舒?”梁晋脸上的表情很是惊讶。
“那还有谁能阻止沈骏的野心?”
“你们说,咱们能不能去找张舒帮忙?”尹正纲突然想到这点。
蒋芩终于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要能行爷爷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张爷爷近年专注于国内,南洋事务他从不插手,要不然,总商会会长还轮得到吴国珍?”
“你说这老爷子,自己不做会长也就罢了,干嘛还阻止沈骏,那吴国珍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梁晋叹息道。
“你知道什么,张爷爷说的有道理,咱们在外面的华人,不管是在南洋的还是在旧金山的,总受洋人欺负,就是因为咱们松散,没有抱成团,马来亚这边有一个总商会是好事,大家都能一条心,洋人也得看咱们的脸色,可要是有了两个总商会,那就是两条心了,没准还会三条四条几百条。”
“这话不对。”听完蒋芩的话,尹正纲脱口而出。
“半罐水叮咚响。”蒋芩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屑。
尹正纲有心和她辩一辩,想想却又洒然一笑,就此作罢。
关于买地一事,在听了梁晋和蒋芩对沈骏、吴国珍两人的描述后,他心中已有了定计。很明显,在吴国珍面前,沈骏一直在扮演绵羊的角色,而背着吴国珍时,他又是一头伺机而动的恶狼,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这头恶狼自己撕下绵羊的伪装,冲吴国珍露出它的獠牙来,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空档火中取栗。
利益,只有利益才能让这头野心勃勃又唯利是图的恶狼心甘情愿地私下自己的伪装,可是,能打动沈骏的利益是什么?
想想这些商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奇怪,既有蒋元第张文轩这样明面是敌人暗地是朋友的生死之交,也有吴国珍和沈骏这样明面是朋友暗地是敌人的背后刀子。
“嘻嘻,美女与野兽!”尹正纲正在沉思中,却听得蒋芩一声欢呼。
“我的画!”梁晋一步抢过去,从桌上拿起那张画稿,只看了一眼,便惊叫起来:“呀,意思来了!”
他双手举着的画稿上,一位性感妖娆的美女,深情款款地依偎在一头大象身上。
进了二月,天气转暖了些,每到这个时候,新加坡的雨水总是很充足,一场雨从一月底下到二月初,连绵了十来天,搞得稍微闲了一些的尹正纲和梁晋想出门都找不到合适的时候。
好在清凉油的商标设计终于完成,就是蒋芩出于恶作剧目的涂鸦的那副画:美女与野兽,当时一看见这画,尹正纲和梁晋就觉得眼前一亮,拿给胡修文,他只看了一眼便拍板定稿,第二天就把定装和画稿一起交给了印刷厂。
商标设计完成之后,又是销售计划,因是胡修文和蒋元第都觉得刚开始,摊子没必要铺那么大,所以这个销售计划是按照仅有三四个人的销售处规模来制定的,所谓三四个人,尹正纲算一个,梁晋算一个,胡修文自己也算一个,蒋芩,也勉强算一个。因为此前从未接触过这么正式的销售策略规划,所以这一块,尹正纲只能抱着学习的态度参与其中,偶尔提点参考意见而已,具体操作的,还是梁晋和蒋芩。
三个年轻人制定出来的销售计划略加改动后便在胡修文和蒋元第那里通过,当然,梁晋和蒋芩的能力再次受到蒋元第的肯定,但对尹正纲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他在梁晋和蒋芩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杨攀最近经常不见人影,不过每次他回到胡宅,都必然能带回来一个个极有价值的消息。
比如黄宗熙的百花露只有个名字,连方子都还没搞到手,他先前放出来的消息不过是疑兵之计。
比如黄宗熙从爪哇请来了神医陈文虎为他的保安堂撑门面,并负责研制百花露。
比如除了百花露,黄宗熙要做的成药还有跌打药酒和专治风湿的膏药。
比如荷兰人正在想办法把黄伯真留在爪哇,不是留他的人,而是留他的财产,现在正抓着他的四儿子黄宗绪贩毒和拐卖人口的小辫子不放,而黄伯真正在三宝垄急得双脚跳。
比如……
一件一件,一桩一桩,都是杨攀跟着那位英国人私家侦探约翰?库柏探听到的,每一个消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但很显然,这个钱花得值。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现在无论是蒋元第还是胡修文,都已有了足够的底气面对黄宗熙和他的保安堂。
二月十一日是农历小年,这一天,胡修文请了一个人来家里作客,这个人,就是尹正纲“想念”了很久的沈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