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的三月,像是脾气不定的娃娃般,忽笑忽闹。前面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便成乌云密布。我们刚踏进客栈,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来。
看着浓雾般的雨幕,小姐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自己不便多问,况且小姐不见得会告诉我。
我只知道小姐在找人,这三年来我们一路由北向南找,小姐却始终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她常常对月而坐,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夜。待我起早时她已经做好飘香的桂花糕,那些桂花糕模样甚是好看味道也是清新宜人、但她却是不开心的,甚至是有些哀伤。
在我眼里,小姐不像我听闻过的那些南方人。小时候常听些老人们讲:南方的人娇作矫情、喜好软声细语、爱哭闹、爱斤斤计较、恋慕权贵……多是些不好听的词汇从她们口中说出来,却还是有些妒忌的情绪。但小姐并不是那样,她始终是温柔如水令人如沐春风的。我没见她为什么事动怒生气或是哭闹焦躁过,即便是被荒蛮之地的那些难民抢走了随身的行囊她也不曾有过半分脾气。用温柔却不娇作,含蓄却不羞怯,冷静却不冷漠,无欲却不无情来形容小姐,最合适不过。
这样的小姐,却常为了找寻的人儿发愁。我常常心想,这人或许是小姐的恋人吧,若不是恋人哪会这般放在心上、不顾一切?
“春儿,要间上房,今晚住下。”小姐的声音令我回了神。
我回了声好,便去掌柜的那里付了钱。
余杭的景色实在是美的不可方物,即便是如此大的雨,还是透着说不出的诗情画意。或许这才是令那些老人妒忌的真正原因吧!对比关东的贫瘠与动荡,江南显然更为富庶平和。如此强烈的不相同才会使人心中不平衡罢。
望着窗外不远的石拱桥,雨幕下,更像一幅朦胧的画。“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我不禁念出口,小姐却是笑笑。
“江南鲜少有如此大雨,多为细雨或小雨。那之下的景色更美。”
我脸上一热:“小姐见笑了。”
小姐不知想了什么,抬眼看着我,轻轻道:“若你喜欢江南,找机会帮你寻个好人家嫁了也未尝不可。”顿了顿又说道:“让你这样跟着我,始终还是委屈了你。”
我心下一慌急急道:“小姐莫不是嫌弃我了?当时明明就说好的,怎的就要打发我走?”一急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小姐见我如此却是笑开了:“我又不是卖了你,你伤心做什么?”
“当年说要我做侍药丫头的也是小姐你,怎能如此出尔反尔呢?”我反驳道:“不是嫌我累赘是什么?”
小姐叹了口气,“我本想着你虽说不是名门出身,却也是琴棋书画精通、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跟着我四处漂泊受苦不如安宁度日,却教你误会了。”
我心下一暖,却也恼怒自己方才那般语气。我走到小姐身旁,跪下磕了个头。
“昔日那个王碧绿早已不在尘世,现如今只有一个**儿的侍药丫头甘愿呆在小姐身边,小姐若不嫌弃,就让春儿一辈子服侍左右吧!”
“起来吧,江南的湿气重,你这样对身子不好。”小姐扶起我:“你若不愿意,我不再提便是了。”
“笃笃笃——”我刚要开口,便有一阵急急的敲门声。
“开开门,衙门例行检查。”粗矿大汉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我忙拭了拭眼角,去开了门。门一开,官差便横冲直撞进来,后头跟着唯唯诺诺的店家。
“官爷,这里头的确是只住了两个姑娘,小的哪里敢对您撒谎?”
那带头的大汉哪里听店家的话,一声令下几个跟着的官差便搜查起来,直到将屋里翻了个底朝天才昂首挺胸的又踏了出门。
“唉,这又是造的什么孽?”店家跺了跺脚,遂又跟了过去。
我疑问的看了眼小姐,只听小姐淡淡的说道:“不过是想要些银两罢了,什么捉拿通缉犯都是借口。不过看这店家的神情,想必这个月被要的也不是少数。”
小姐看着窗外蒙雾般的雨幕,不知道想些什么。
半夜时分,我们睡的正香,便被外头的吵闹声给搅醒。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的,只是看天幕,仍旧是暗蓝一片几颗星星点缀之上。我哈了口气,心中骂着是什么人这个时候还不睡搅的人不安生。开了门刚要开口,便见一袭红衣闯了进来。
“救救我,救救我……”那是个一身喜衣的女子,或许是因为跑了很久的原因,发饰早已凌乱不堪,几缕发丝搭在鼻上,说不出的狼狈。却依旧遮挡不住她清水芙蓉般的样貌。此刻、她如受惊的小鹿般,警惕的看着门外,眼中净是惊慌。
“你……”我还未开问,便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力大的似乎要将门砸开。
那女子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又不敢出声,只得给我不停的磕头。我正犹豫是否开门之际,只觉眼前影子一晃,便已不见她的踪影。而此时,房门被人破了开。我本以为会是什么莽汉,却只见一媒婆模样的妇人冷着眸子问道:“请问你看见我们新娘子没有?”说也奇怪,她的嗓音尖而冷,本是会让人心生厌烦的声音,我却听着格外的舒服,犹如轻身飘至云端,又如陷入幻梦之中。
只听的耳边又传来声音。
“就是身着红色新娘服,相貌清丽的女子。”声音竟变的温婉动听,滋生出即便是女子也抵挡不了的魅惑:“你看到了吧?告诉我,她在哪里呀?”
“夫人说笑了,这三更半夜哪里来的新娘子?”小姐的声音轻轻的响起,我心下竟是一惊,便看见那媒婆噔噔的一个踉跄,若不是身边有人扶着就要跌了下去。
似乎是和小姐有莫大的仇恨似的,竟狠狠的瞪着小姐。
“夫人许是误会了,门口那带水迹的脚印不过是小女子方才洗衣归来留下的。更何况,这生更半夜,哪里会有姑娘出现在客栈的道理。”不知何时,小姐手中竟端了个木盆子,里头的确是放着像是刚洗不久的衣物。
“是啊,生更半夜,像姑娘这般有兴致洗衣的毕竟也是少数。”那媒婆站直了身子,直直的看着小姐。
小姐轻轻颔首:“多谢谬赞。”
那媒婆被噎的说不出话,只得冷冷的吩咐下人:“一会包了这家店,今晚住下。”
“你们这些人,不过是丢了个新娘子,在我这里撒什么泼。”许是今儿个被官差闹的心下不舒坦,店家领着小二怒气冲冲对着他们叫嚷。
“呐,我们夫人说了,闹的你们不安生是我们的过错,这些算是赔给你们的。”那被唤做王婆的老妈妈冷冷的扔给店家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荷包,那店家打开一看便换了脸色。估摸着荷包分量定是不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领客观进房?没眼色的东西。”店家朝小二骂道。
“我就住这间。”那媒婆模样的人指了指隔壁的房间,语毕便也不等答复便进了去。离开前仍旧是心有不甘似的瞪着小姐。
即便是我这般愚笨,也看出了事情有蹊跷,我平时哪会轻易被女人的声音迷住,何况还是这样素未谋面的妇人。我匆匆的关上房门便跑至小姐身边正欲开口解释。小姐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淡淡道。
“方才不怪你,你本身半点术法也不会,着了道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这才看清,小姐手里哪里还有什么木盆,不过是一张符纸。我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小姐将门窗关紧,又翻了个茶杯倒了杯水,口中念念有辞。只一会,茶杯便生出块屏障,渐渐的越生越大,最后将我们整个房间笼罩在其中。我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楞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转念又一想,小姐当年既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变成“死人”,哪里又会是一般人?这样想通了,心下也不觉的异常,反倒钦佩起小姐来,这样模样不过才十七八的少女,竟有着天般大的本事。
“出来吧。”小姐又翻出个茶杯,倒了些水饮着。
床幔后渐渐出现一个人,不是那个红衣的新娘子还能是谁?她战战兢兢的看着小姐,惊惧之意并未褪去半分。
“你……你也会术法……你和她们一样……不是人!”那女子抖的异常的厉害,像是见到了妖怪一般。脸色更加的苍白。
小姐闻言,却没有半分恼怒之意我却是听不过去了。
“姑娘,我家小姐出手救你,你不道谢就罢了,为何还骂人?”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姐,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还请高人相救,那些人……不……她们不是人,她们都是鬼啊,都是尖牙利嘴的鬼……”她仿佛是想到了极其可怕的一幕,却是如何都说不出话来,只在一边哭的梨花带雨的。叫我看的也是心疼。
“好妹妹,你可别哭了”我忙将她扶坐到凳上:“你好好说,我家小姐菩萨心肠,不会坐视不理的。”
她看了眼小姐,止不住的抽泣道:“我叫林婉儿、本是余杭人,家中虽称不上富可敌国却也是富甲一方。上月家中来了媒婆,说是代章安的大户钱家提亲。爹爹本以未听闻过钱家而相拒,第二日钱公子便亲自上门提亲,爹爹看他相貌堂堂、举止文雅谦卑加之他带了极为罕见的紫玉宝石便允诺了这门婚事。哪知,昨日去章安的路上适逢大雨,便叫我看见了她们本来的面貌。”她像是想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浑身禁不住的颤抖起来:“都是妖怪,都是些尖牙利嘴的鬼怪啊。”
门突然吱呀的一声,无人自开。门外不是旁人正是那个看似媒婆的妇人。她眸子幽绿绿的看着屋里,身上泛着一股寒气。
林婉儿见状,止不住的尖叫道:“是她,她是鬼啊,是鬼呀。”
我本来就听的入神,被她这么一叫,心里也万分害怕起来。小时候经常听长辈讲茅山术士鬼怪的故事,从未觉得有何特别之处。如今竟亲临此境,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那里,说不出的紧张和恐惧。我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媒婆,脑子里一片空白。
“方才我施了法,此刻她看不到我们。”小姐像是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一幕般,只是轻轻的说道。
果然,那女人眼色变了变,转身便离开。我这才发现,她根本就是飘走的,门又无人自关,吱呀一声在这夜深之时听着只会令人心里发毛。
“救救我,救救我!”林婉儿抓紧了我的手臂,她浑身冰冷,抖的十分厉害。
我被她抓的生疼,却挣不开。只得求救似的看着小姐。
“呵呵,你想她帮你,也得松了人家人家才能帮的了你呀”小姐笑道。
林婉儿听懂了小姐的意思,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多谢两位恩人,虽说我没什么可以报答的,但我爹爹也算是余杭的大户,你们救了我,爹爹定会重谢。”
我慌忙摆手:“我可没有救你的本事,我不过才学了点最基本的药理,号脉都还不会。你也瞧见了,施法救你的都是我家小姐,你求她便是。”
林婉儿闻言,便又是一跪:“婉儿先谢过小姐了,待日后定让爹爹好生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