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他回答道,“我知道,如果我走在伦敦和人交谈,没有人会看出我是个外国人。这对于我来说还不够。在这里,我是一个贵族,普通人都知道我,我就是主人。但是一个外国人在异乡,他就什么也不是了。人们不认识他,不认识也就不会在意他。如果我像其他的普通人一样我就满足了,这样不会有人看见我就停下来,或者在听到我说话后立即停止交谈,说‘哈哈,一个外国人’!我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主人,我还将是个主人,起码不会让别人来做我的主人。你来我这儿不仅仅是作为我朋友彼特·豪金斯和律师事务所的代理人,来告诉我关于我在伦敦的房产的一切。我觉得,你应该在这和我待一阵子,这样我就可以通过与你谈话,学习英语的语调。我犯错误的时候你就告诉我,即使是个小错误。我很抱歉今天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但是我知道你会原谅我这样一个需要处理如此多的重要事务的人的。”当然,我说了很多愿意效劳之类的话,还问他我能否随时进这个房间。他回答:“是的,当然。”他还说:
“古堡里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除了那些锁着门的地方。当然,那些地方你也不会愿意去的。事物之所以成为它们现在的样子,都是有原因的。如果你能用我的眼睛看事物,用我的脑子思考问题,你也许会更好的理解。”我说我保证会这样做的,他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在特兰西法尼亚,特兰西法尼亚可不像英格兰。我们的方式不同于你们的方式,这里对你来说,可能有很多奇怪的事情。而且,通过你告诉我的你的那些经历,你也许已经知道,会有哪些奇怪的事情了。”
我们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了很久,他显然愿意谈论这些事情,并且只是为了谈而谈。我问了他许多问题——关于发生在我身上和我所注意到的事情,有时他会转移话题,或者装作听不懂,回避我的问题。不过,总的来说,他非常坦诚的回答了我的问题。随着谈话的进行,我变得愈发大胆,问了他一些昨夜遇到的奇怪的事情,比如,为什么车夫要到发出蓝光的地方去。他向我解释说,大家普遍认为,在一年中特定的一个晚上,也就是昨夜,所有邪恶的灵魂都会苏醒,蓝光出现的地方,也就是宝藏埋藏的地方。
“那些宝藏被埋藏起来,”他说道,“就在你昨晚经过的地方,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几个世纪以来,这里都是沃拉奇人、撒克逊人和土耳其人战斗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一寸土地没有被鲜血浸染过,无论是爱国者还是侵略者。在过去那个动荡的年代,奥地利人和匈牙利人大肆入侵,爱国者们不分男女老少集体迎战,他们在通道上方的石头上等候侵略者,还用人造的雪崩彻底消灭敌人。即使侵略者胜利了,也找不到什么,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被埋在了土里。”
“但是现在,”我说,“当人们知道了宝藏的存在,并知道怎么找到它们时,它们还能像原来那样不被发现吗?”伯爵微笑着,嘴唇贴着牙龈向后咧开,露出了又长又尖似犬的牙齿,他答道:
“因为那些农民都是实实在在的胆小鬼和傻瓜!这些光只在一个晚上出现,然而,这一晚没有人敢出门活动。即使有人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个在蓝光出现的地方做标记的人,即使在白天也找不到地方。即便是你,我发誓,也不会再找到这些地方的。”
“你说得对,”我说,“我不比死人知道的多。”然后我们换了话题。
“来,”最后他说,“给我讲讲伦敦,还有你们给我买的房子。”为自己的怠慢表示了歉意,我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包里取出文件。当我整理文件的时候,我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瓷器和银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看见桌子已经清理好了,灯也点着了。此时,外面已经天黑了。书房也就是图书室的灯也点着了,我看见伯爵坐在沙发上,读着一本《英语指南》。看见我走进来,他将桌上的书和报纸清理干净,我和他一起研究起关于房产的各种规划、契约和数据,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很感兴趣,问了我许多关于房子的地点和周围环境的问题。他一定预先研究了关于房子周围环境的情况,因为到最后,他显然比我知道的还多。当我提到这点时,他说道:
“不过,朋友,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等我到那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我的朋友哈克·乔纳森,不,对不起,我依我们的习惯把你的姓放在前面了,我的朋友乔纳森·哈克,是不会在我身边纠正我,帮助我的。他会在几英里以外的律师事务所,或许正在和我的另一个朋友,彼特·豪金斯一起处理法律文件呢。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我向他介绍了购买这处位于帕夫利特的房产的全过程。当我跟他讲了所有的情况,让他在必要的文件上签名,写好一封信连同这些文件一起准备寄给豪金斯先生时,他问我是如何碰到这样合适的房子的。我把我当时记的日记读给他听,并把它写在这里:
在帕夫利特,我在路边碰上一处非常符合要求的房子,那有一块破旧的牌子,表示这房子要出售。房子四周是高高的围墙,结构古老,用大石块建造,很多年都没有被修葺过。紧闭的大门是用老栎木和铁做的,已经锈掉了。
这座房院叫做卡尔法克斯,呈四边形,朝向端正。它占地大约12英亩,四周被石墙所包围。院子里有很多树,所以到处都是树荫;并且还有一个深深的黑色的池塘,或者说是小湖,它显然有源头,因为水很清,还以很大的水流流动。房子很大,而且年代久远,我猜可能始建于中世纪,它的一部分是用巨大的石头建造的,只有几个窗户高高在上,被铁栏杆围起来,看起来像城堡的一部分;附近有一座古老的教堂。我进不去,因为没有钥匙,不过我用我的柯达相机从好几个角度拍下了这座房子。房子被扩建过,但是还没有规划,我只能从它外面的占地估计它的大小,一定非常大。附近没有几座房子,有一座很大的房子最近才扩建过,是一个私人的精神病院,不过从院子里看不见它。
当我读完后,他说道:“我很高兴这房子又大又老。我自己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家族,住在一个新房子里简直就是要杀死我。房子是不能一天就变得适于居住的,毕竟,几天怎么能赶得上一个世纪呢。我也很高兴那有一座老教堂。我们这些特兰西法尼亚的贵族可不想把自己的尸骨同凡夫俗子们葬在一起。我追求的不是快乐,不是淫逸,也不是活力,那些只会取悦年轻人和寻欢作乐者。我不再年轻了,我的心,为死去的人哀悼了多年,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了。而且,我城堡的墙破了,阴影密布,冷风嗖嗖的吹过残破的城垛和窗户。我喜欢阴暗,并且,希望在需要的时候和我的心灵独处。”不知为什么,他说的话和他的样子好像不太匹配,或者是他的长相使他的微笑看起来邪恶而阴沉。
随后,他说抱歉要离开一下,让我把文件收起来。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我开始看起我周围的这些书。有一张地图集,自然而然的被翻到了英格兰那一页,这一页好像经常被用到。我看到地图上一些特定的地方被圈上了小圆圈,仔细看这些地方,我发现其中一个在伦敦的东边,显然,他的新房子就在那里。另外两个分别是我的律师事务所和约克郡海岸线上的惠特白港。
伯爵回来的正是时候,“啊哈,”他说,“还在看书啊?真不错!但是你也不能总是工作。来吧,他们告诉我你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他拉起我的胳膊,我们到了隔壁房间,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伯爵再次表示了歉意,因为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吃了晚饭。他还像昨晚那样坐着,在我吃饭的时候和我聊天。吃过饭我吸了烟,就像昨晚一样,伯爵一直和我在一起,和我聊天,问我各种各样能想到的问题,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我感到时间实际上已经很晚了,不过我没说什么,因为我认为在任何事情上都迎合我主人的愿望是我的义务。我并不觉得困倦,因为昨日长时间的睡眠已经养足了我的精神,但是,我不断地感到黎明之前的寒冷,这种寒冷又像是在退潮时的寒冷。人们说濒临死亡的人通常会在黎明来临时或退潮时去世。任何已经疲惫的,但又不得不继续工作,并且感受到空气的这种变化的人一定会相信这种说法。几乎在同时,我们听到一声尖厉的鸡鸣划破黎明的长空。
德古拉伯爵一跃而起,说道:“为什么又是早晨了!真不好意思又让你一宿没睡。你得把我的新家英格兰说的没趣一点,这样我就不会忘记时间了。”他礼貌的鞠了一躬,迅速离开了。
我走进我的房间,拉开窗帘,但是没有什么可看的。我的窗户朝向院子,我能看见的只有灰蒙蒙的渐白的天空。于是我又拉上了窗帘,记下了今天的日记。
5月8日
我开始担心我在记日记时会不会太罗嗦了,不过现在我很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记得很详细,因为这里的有些事情真的是太奇怪了,这使我很不安。真希望我能活着回去,更希望我从没来过这儿。也许是这奇怪的一夜让我有如此感觉,但仅仅是这个吗?如果我能有个说话的人,还可以壮壮胆,可是没有。我只能和伯爵说话,可他……我怕我是这儿唯一的活人。让我写得实在一点吧,这样我还能有点勇气,不能太有想象力了,否则我会疯掉的。现在就让我来讲讲我的处境。
上床之后我只睡了几个小时,我觉得我不能再睡了,于是就起床了。我把我的修面镜挂在窗户旁边,正准备刮胡子,突然感觉到肩膀上有一只手,并听到伯爵对我说“早上好”。我吃了一惊,因为我的镜子可以照到我身后的整个房间,然而我竟没有看到他。因为吃惊,我不小心刮到了自己,不过当时没有感觉到。和伯爵打过招呼以后,我回过头去看镜子,看看自己为什么刚才会没看见他。这次不会有错,伯爵就在我旁边,我可以从我的肩膀看见他,但是镜子里却没有他的影子!我身后的整个屋子都显现在镜子里,可是却没有人,除了我自己以外。
这太让人吃惊了,几乎是我遇到的这些事里最奇怪的,它开始让我在伯爵靠近时,常有的那种说不清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不过那个时候,我看见伤口流了一点血,血开始顺着我的下巴往下滴。我放下剃须刀,转了半个身子想找一些膏药。当伯爵看见我的脸时,他的眼中燃烧着魔鬼般的愤怒之火,突然卡住了我的喉咙。我闪开了,他的手碰到了串着十字架的念珠。这使他的脸色立刻变了,愤怒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如此之短,以至于我都不相信它曾经在那儿过。
“小心一点,”他说,“注意别刮到自己。在这个国家里,这比你想象的要危险。”他拿起修面镜,接着说,“就是这讨厌的东西闯的祸。它是满足人们的虚荣心的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应该远离它!”接着他用他那难看的手拧开窗户,把镜子扔了出去,镜子掉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摔得粉碎。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出去了。这天让人觉得讨厌,因为我没有镜子就没法刮脸,我只好对着我的眼睛盒或者刮脸壶的底部,幸好它们是金属的。
当我走进餐厅,看见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找不到伯爵。所以我自己吃了早饭。很奇怪,至今为止我还没见过伯爵吃东西或者喝水。他一定是个奇怪的人!早餐过后,我在城堡里转了转。我下了楼梯,发现了一个面朝南的房间。
窗外的风景很美,从我站的地方看风景,视线非常好。城堡坐落于高高的悬崖边上,高到如果一块石头从窗户落下一千英尺也不会碰到任何东西!满眼都是绿色树冠的海洋,偶尔也会出现一个深深的裂缝,那里是峡谷。几条小河像银线一般,蜿蜒着穿过森林,流淌在深深的峡谷中。
但是,我没有心情描绘风景,因为我接下来看到的东西。门,门,到处都是门,都被锁上插上插销了。城堡的墙上除了窗户以外,没有一个门是出口。这座城堡是个真正的监狱,而我就是一个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