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着,沉默着,将头放在自己丈夫的胸前。当她抬起头时,他的白色睡衣上面沾满了从她的嘴唇和脖子滴下的血的痕迹。在她发现这件事的一刹那,她退缩了,在哽咽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痛哭,然后低声说着什么。
“不纯洁的,不纯洁的!我不能再摸你和吻你了。哦,现在我应该是你最大的敌人,是你最应该害怕的人。”
乔纳森坚决地说道:“胡说,米娜。听到这样的话真让我感到羞耻。我不会让人这样说你的。我也不会让你这样说自己的。愿上帝根据我的功过评价我,用比现在更苦的痛苦来惩罚我,如果是我的某个行为或者愿望让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的话!”
他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她躺在那里啜泣了一会儿。他通过她低下的头的上面看着我们,颤抖的鼻孔上方是一双沮丧的眼睛。他的表情像钢铁一样严肃。
过了一会儿他的啜泣变得少了,也微弱了,这时他对我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伪装的冷静,我想他一定是把自己的神经力量使用到了极致。
“现在,我的医生,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我需要知道所有的事实。告诉我发生的一切。”乔纳森急切地说。
我准确的向他描述了发生的一切,他看起来听得毫无感觉,可是当我告诉他伯爵是怎样用他那双无情的手将他的妻子固定在那个可怕的姿势,让她的嘴去吸他胸前伤口流出的血时,他的鼻孔抽搐着,眼睛闪着光。这很有趣,即使是在当时,看见在她弯下的头的上方是一张苍白的痉挛的脸,而他的手却温柔的充满爱意的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我刚刚说完,就听见昆西和高达尔明在敲门。他们在我们的召唤下进了门。范海辛疑惑的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要不要利用他们的到来,来转移这对悲伤的夫妇对对方和对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在对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后,他问他们看见了什么,做了什么。高达尔明勋爵对此回答道:
“我在走廊里和任何一间屋子里都找不到他。我看了看书房,虽然他曾经去过那儿,但他现在也已经走了。然而,他……”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床上那个可怜的意气消沉的人。
范海辛庄重地说道:“继续说吧,亚瑟。我们不用再隐瞒什么了。我们现在希望知道一切。放心地说吧!”
于是亚瑟继续说道:“他曾经去过书房,虽然可能只有几秒钟。但是他把那里搞得一塌糊涂。所有的手稿都被烧掉了,蓝色的火焰在白色的灰烬上闪耀。你的留声机的那些唱片也被扔进了炉子里,上面的蜡助长了火势。”
这时我打断了他,说:“谢天谢地我们留有备份!”
他的脸高兴了一会儿,但是在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又沉了下来:“我跑下了楼,但是没有看见他的迹象。我向仑费尔德的房间里看,那里也没有痕迹,除了……”他又停了下来。
“继续说下去,”哈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于是他低下头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说道:“除了发现那个可怜的人已经死了。”
哈克夫人抬起了头,轮流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庄重地说道:“上帝的意旨被执行了!”
我感觉亚瑟还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是,因为我知道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所以什么也没说。
范海辛将头转向莫里斯问道:“你呢,昆西,你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一点点,”昆西·莫里斯说:“也许高达尔明勋爵说的已经是最后了,但是我现在还说不清。我想如果可能的话,最好知道在伯爵离开房子的时候,他会去哪里。我没有看见他,但是我看见一只蝙蝠从仑费尔德房间的窗户飞出去,并且向西方飞去了。我还以为会看见他返回卡尔法克斯,但是很显然,他去了其它的藏身之处。他今晚不会回来了,因为东方已经发白了,黎明马上就要到来了。我们明天一定要开始工作!”
他在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后闭上了嘴巴。可能有几分钟的时间,屋里很寂静,我想我可以听见我们心跳的声音。
然后范海辛将他的手温柔的放在哈克夫人的头上,说道:“现在,哈克夫人,亲爱的,亲爱的哈克夫人,准确地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上帝会知道我不想让你痛苦,但是我们需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因为我们目前要比原来更快速而用心的完成所有的工作。我们必须结束一切,而那一天就要接近我们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一个让我们学习的机会。”
可怜的夫人颤抖着,我能看见她紧张的神经,她将自己的丈夫拉得更近,将头更深的埋在他的怀里。然后她骄傲的抬起头,向范海辛伸出一只手,他握住了她的手,弯腰恭敬的亲吻了一下,紧紧地握着。她的另一只手被她的丈夫紧紧地握着,哈克将另一只胳膊抱紧她。她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她开始了:
“我吃下了你好心给我开的安眠药,但是很长时间它都没有发挥作用。我好像更清醒了,无数可怕的想象开始涌上我的心头。它们都和死亡、吸血鬼、血、痛苦和灾难有关。”当她把头转向她的丈夫时,他不由自主的呻吟着,她充满爱意的说道:“不要害怕,亲爱的。你一定要勇敢和坚强,帮我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要是你知道我把这件可怕的事情说出来要做出多大的努力,你就会明白我有多需要你的帮助了。好,我发现我必须让安眠药发挥它的作用,如果这是对我有好处的话,所以我坚决地要睡觉。我一定是不久就睡着的,因为我再也不记得什么事情了。乔纳森上床没有吵醒我,因为在我记起来时他已经躺在我身边了。这时房间里又出现了我原来注意到的那种薄薄的白雾,但是我现在忘记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你们会在我一会儿给你们的日记里找到它的。我感觉到以前就有过的那种朦胧的恐惧感,并且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周围。我转身去叫乔纳森,可是发现他睡得太熟了,就好像是他吃了那些安眠药,而不是我吃的一样。我试着叫醒他,但叫不醒。这让我更加害怕了,我惊恐的看着四周。然后,我的心和我一起沉了下去。在床边,他仿佛走出了雾团,或者说是雾团变成了一个人,因为这个时候它完全的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站在那,全身都是黑色。我通过别人对他的描述立刻认出了他。蜡黄的脸,高高的鹰钩鼻,光在上面照出了一条细长的白线,分开的红色嘴唇,中间露出锋利的白色牙齿,还有那双红色眼睛,就好像是我曾经在惠特白的圣玛丽教堂的窗户上看到的那样。我也认识乔纳森在他的前额上留下的红色疤痕。那一刻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想叫出来,可是我已经瘫痪了。当时他指着乔纳森,用一种尖锐的声音低声说着:
‘安静一点!要是你敢发出声音,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他的脑袋摔碎。’我吓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他嘲讽的微笑着,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紧紧地抓住我,又用另一只手把我的喉咙露出来,一边这么做一边说道:‘首先,为了奖励我自己的努力,先补充一下能量。你也应该安静一点。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我用你的鲜血为自己解渴了!’我很困惑,而且太奇怪了,我并不想阻止他。我猜这是当他接触到自己的牺牲者时加在他们身上的一种可怕的诅咒。哦,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他将他那冒着血腥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喉咙上!”她的丈夫听到这里又开始呻吟了。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怜惜地看着他,仿佛他才是受害者,然后继续说道:
“我感觉我的力气在衰退,我似乎有点晕过去了。我不知道这可怕的事情持续了多久,但是在他将自己肮脏的、恶心的、冷笑的嘴巴拿开前,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我看见他的嘴巴上滴着鲜血!”有一段时间,这样的回忆好像把她压垮了,她垂下头,如果不是她的丈夫用手臂支持着她,她也就倒下去了。她努力恢复过来,继续说道:
“然后他嘲讽的对我说道:‘你,也像他们一样,和我玩花招。你帮助他们捉我,让我的计划受挫!你现在知道了一部分,他们也知道了一部分,不久你们就会知道全部,想要对付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离家近的地方。就在他们和我耍花招的时候,和我,一个在他们出生的几百年前,统率过国家,为他们密谋,为他们战斗的人耍花招的时候,我却在暗中挫败他们。还有你,他们最亲爱的人,现在,你的肉就是我的肉,你的血就是我的血,你成了我的榨汁机,以后还会是我的伙伴和助手。你会反过来被报复的,因为他们谁也不会帮你了。但是你仍然要为你所做过的事情受到惩罚。你帮助他们阻挠我,现在你会听我的指挥。当我的头脑对你发出命令的时候,你就会飘洋过海为我服务。这就是结果!’”
“于是他解开自己的衬衫,用他又长又尖的牙齿在胸前划了一个伤口。当血液开始喷出来的时候,他用一只手抓住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脖子,将我的嘴按在他的伤口上,所以我要么得窒息,要么就得吞下他的……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做了什么呀?我做了什么让自己是这种宿命,我每天都尽量地做到温顺和正直。上帝可怜可怜我吧!看一看这个比死还要糟的可怜的灵魂吧。也同情一下珍惜它的人们吧!”然后她开始擦拭自己的嘴唇,好像要把上面的污染弄干净。
就在她讲述自己可怕的故事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开始发亮了,所有的事物都变得越来越清晰。哈克仍然很安静和沉默。但是就在她叙述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一片灰色的云,在早上的光芒中越变越深,直到黎明的第一缕红光照下来时,脸在变白了的头发的衬托下显得很黑很黑。
我们安排我们中的一个人留下来照顾这对伤心的夫妇,直到我们可以见面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我很确定,今天的太阳升起以后,地球上不会再有家庭惨遭这样的不幸了。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10月3日
因为我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就要发疯了,所以我写下了这个日记。现在是6点钟,我们半个小时后要在书房见面吃点东西,因为范海辛医生和西沃德医生都认为,如果我们不吃东西的话,就无法好好的工作。我的最大的努力,上帝知道,会在今天用到。我必须一直写着,因为我不敢停下来思考。所有的,大的小的,都必须记下来。也许到了最后这些事情能够帮上我们的大忙。教训,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不可能让米娜或者我比今天更糟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相信和希望。刚才可怜的米娜告诉我,她的眼泪留向脸颊,她说我们的忠诚正在接受考验。我们必须继续信任对方,上帝会帮助我们到最后的。最后!我的上帝啊!什么才是最后?工作……工作!
在范海辛医生和西沃德医生看过可怜的仑费尔德以后,我们开始严肃的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首先,西沃德医生告诉我们,当他和范海辛医生下楼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他们看见仑费尔德躺在地板上,缩成了一团。他的脸被撞坏了,颈椎也被摔断了。
西沃德医生询问在走廊上值班的值班员是否听到过什么声音。他承认自己当时正在打盹,突然听见从屋里传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仑费尔德大叫了几声:“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然后就是什么东西摔下来的声音,当他进入房间时,他发现仑费尔德的脸朝下,躺在地板上,就像医生后来看到的那样。范海辛问他是否听到过“一些声音”或是“一个声音”,可他却说不清楚。一开始他觉得好像有两个声音,但是屋里只可能有一个人。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发誓,“上帝”那个词是病人说的。
当我们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西沃德医生对我们说,值班员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审讯的问题要考虑一下,但是怎么也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因为不会有人相信的。他认为根据值班员提供的证据,他可以开一份从床上跌落的意外事故的死亡证明,以防验尸官需要,并且也会有一个正式的审讯,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
当我们开始商量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我们首先决定的就是应该让米娜知道所有的事情。任何事情,无论有多痛苦,都不应该再隐瞒她了。她自己也同意了,看见她这么勇敢,同时又仍然很悲伤,处在深深的绝望之中,真是可怜。
“绝不能有隐瞒,”她说道:“唉!我们经受得已经够多了。另外,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我所遭受的事情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它一定会给我新的希望和勇气的!”
在她说话的时候,教授严肃地看着她,突然静静的说道;“但是亲爱的哈克夫人,难道你不害怕吗?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别人,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
她的脸严肃起来,但是眼睛闪着一个殉难者信念的光,回答道:“不!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下定决心做什么?”他轻轻地问,我们都很沉默,因为我们每个人对她的意思都有自己的一个模糊的想法。
她的回答既直接又简洁,仿佛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我在自己身上发现自己有伤害任何一个我爱的人的迹象,我会敏锐地注意到的,我就会去死!”
“你不会自杀吧?”他声音嘶哑地问道。
“我会的。要是我没有爱我的朋友们的话,谁能这样奋力的、孤注一掷的努力救我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他本来是坐着的,但是现在他站起来向她走去,将手放在她的头上,庄严的说道:“我的孩子,有一种方式对你来说是有好处的。对于我,我会为你找到一种安乐死的方法的,甚至是在现在,如果这是最好的。而且,它很安全!但是我的孩子……”
他好像哽咽了,喉咙里抽泣着。他把它吞了下去,继续说道:“有一些人会站在你和死亡之间。你绝不能死。你绝不能被别人的手杀死,而是用你自己的手。直到那个污染了你的美好生命的人真正的死了,你才能死。因为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你的死会把你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不,你必须活着!你必须努力的或者是挣扎的活着,虽然死亡看似是一种解脱。但是你必须与死亡搏斗,无论它是痛苦的,还是高兴的。不要再想着死亡了,直到这个恶魔死去的那一天。”
那个可怜的人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摇晃着,颤抖着,就像我看见流沙在涨潮时的摇晃和颤抖一样。我们都沉默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不久她冷静下来,转向他伸出自己的手,温柔却又悲伤的对他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上帝让我活着,我会努力活下去的。直到有一天,直到他死的那一天,这种恐惧会从我身上离开的。”
她是这么的善良和勇敢,我们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因为她变得强大,而且可以做更多的工作,忍受更多的痛苦。然后我们便开始讨论具体该怎么做。我告诉她,让她好好保管我们所有的文件,所有的文件或是留声日记,今后这些都可能被我们用到,并且要她像原来一样继续记日记。她因为可以做一些事情而感到高兴,如果“高兴”可以用在这样一件可怕的事情上的话。
像往常一样,范海辛比任何人都考虑得长远,他正在准备着我们工作的详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