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短的向他讲述了大致的情况,并说我们希望在手术过后他可以恢复知觉,即使是一小会儿。他立即走过去坐在床角,高达尔明坐在他身边,我们都在耐心的等待着。
“我们应该等着,”范海辛说,“等着找到开颅的最佳位置,这样我们才能最迅速和最准确的移走血块,因为血显然在大量流失。”
我们等待的每分每秒都过得异常缓慢。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从范海辛的脸上看出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一种恐惧。我害怕仑费尔德可能说出的话。我甚至不敢去想。但是我坚信将会发生一些事情,因为我读过听到过死亡钟声的人写的东西。这个可怜的人的呼吸变成了不稳定的喘气。每一秒钟他好像都会睁开眼睛说话,但是之后会跟着一阵长长的吸气声,又会陷入更深度的昏迷。虽然我已经习惯了病床和死亡,我心中的悬念还是越变越大。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血液大量地涌到太阳穴里,发出汩汩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锤子在击打着什么。安静最终变成了苦恼。我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通过他们涨红的脸和沮丧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在经受着相同的煎熬。我们心中都有一个紧张的悬念,就好像我们头顶有一个铃,会在我们最不希望它响的时候有力的响起来。
最后有一段时间,显然病人的情况在不断恶化,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我抬头看着教授,发现他也正盯着我的眼睛。他的脸十分严肃,说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的话可能值很多条命。我站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在这样想。可能有一个灵魂正处在危险中!我们就在他耳朵的上方手术。”
他没再说什么,就开始动手术了。有几分钟,病人的呼吸声一直很响。然后是一次很长的呼吸,好像会把他的胸膛撕开。突然他的眼睛睁开了,眼神呆滞而无助。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转变成了愉快的惊喜,从他的嘴里叹出一口气。他开始痉挛,说道:“我会安静的,医生。让他们把我的紧身背心脱下来吧。我做了一个噩梦,它让我十分虚弱,我动不了了。我的脸怎么回事?我感觉它肿起来了,而且疼得特别厉害。”
他试着转头,但是在做着努力的时候,他的眼睛又变得呆滞起来,所以我轻轻地把他放回了原位。然后范海辛用平静庄重的口吻说道:“把你的梦告诉我们,仑费尔德先生。”
就在他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的受伤的脸活跃起来,说道:“范海辛医生,你能在这里真好。给我一点水,我的嘴唇很干,我会尽量跟你讲,我梦见了……”
他好像又晕过去了。我悄悄地对昆西说道:“去拿杯白兰地来,在我的书房里,快!”他飞奔出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杯子,一瓶白兰地和一瓶水。我们湿润了他干裂的嘴唇,病人很快又苏醒了。
无论如何,他那可怜的手和大脑好像在间歇这项工作,因为当他清醒的时候,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苦闷,并且有神的看着我说道:“我不应该欺骗自己。这不是做梦,而是可怕的事实。”
然后他看着周围。当他看见有两个身影耐心的坐在床沿的时候,他又继续说道:“如果我不是很肯定,我会从他们那里知道的。”
他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痛苦和困倦,而是下意识的,好像用尽了全力。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快速的说话,有了更多的能量,他说:“快,医生,快,我要死了!我觉得自己只有几分钟了,然后我就必须死了,或者更糟!再用白兰地把我的嘴唇弄湿。在死之前我有一些话必须说,或者在我那可怜的即将摔碎的大脑死了之前。谢谢你!在你离开我的那个晚上,就是我请求你放我走的那一次。我当时没有说,因为我感到自己的舌头被打了结。但是我当时是很清醒的,像我现在一样。在你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绝望中挣扎,可能过了好几个小时。然后我突然平静下来了。我的大脑好像又冷静下来了,我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我听见了从房子后面传来的狗叫声,但不是他在的地方!”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范海辛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无论如何,他没有背叛自己,而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继续吧。”声音很低沉。
仑费尔德继续说道:“他在雾中来到了窗前,就像我以前经常看到的那样,但是那时候他是真实的,不是一个鬼,在他生气的时候,眼神却像一个男人的眼睛那般凶猛。他咧开红色的嘴大笑着,当他回头望着那片树丛,就是狗在叫的地方的时候,他那锋利的白色牙齿闪着微光。我一开始没有叫他进来,虽然我知道他是很想进来的,就像他一直想的那样。然后他开始许诺给我东西,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
教授突然打断了他,问:“怎么做的?”
“当时兑现。就像他在太阳照射的时候把苍蝇送进来一样。苍蝇大大的肥肥的,翅膀上带着蓝宝石。晚上是大蛾子,带着脑袋和背上的脊骷髅。”
范海辛一边对着他点头,一边下意识的轻声对我说道:“是被你叫做‘骷髅飞蛾’的东西?”
病人没有停,继续说道:“然后他开始低语:‘老鼠,老鼠,老鼠!成百,成千,成百万的老鼠,每个都是一个生命。狗也吃它们,猫也吃它们。所有的都是生命!全是红色的鲜血,里面有几年的生命,不仅仅是嗡嗡叫的苍蝇!’我嘲笑他,因为我想看看他能做些什么。然后狗开始狂吠,在那片黑暗的树丛之中,他的房子里。他招手让我到窗前来。我起身向外看,他抬起了手,好像在召唤,不用任何语言。一团黑黑的东西蔓延过了草地,形状像是一团火焰。然后他左右移动着雾,我能看见成千上万的老鼠,眼睛发着红光,像他的眼睛一样,只是小一点。他一举起手,它们就都停了下来,我觉得他像是在说:‘所有的这些生命我都给你,还有更多的和更大的,在以后无尽的岁月里,只要你跪下来膜拜我!’然后一团红色的云,像血一般的颜色,飘过来,似乎蒙上了我的眼睛,在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发现自己打开窗户对他说:‘进来吧,主人!’老鼠全都不见了,可是他却通过窗户进入了房间,虽然窗户只开了一英寸那么宽,就好像月光能够从最细小的缝隙里射进来,在我面前呈现出她完全的大小和光彩一样。
仑费尔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于是我又用白兰地湿润了他的嘴唇,但看起来他的记忆好像跳跃了,因为故事前进了很多。我正要把他拉回到原来的地方,但是范海辛小声对我说道:“让他继续。不要打断他。他回不去了,而且可能一旦失去了思路就完全进行不下去了。”
他继续说道:“我一整天都在等他的消息,但是他什么都没给我送来,甚至连一只绿头大苍蝇都没有,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对他非常生气了。当他从窗户溜进来的时候,虽然窗户是关着的,他甚至没有敲一下,我对他发脾气了。他嘲笑我,从雾里探出他那白色的脸,红色的眼睛闪着光,他好像拥有这整个屋子,而我却什么都不是。当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身上的那股气味闻起来都不像以前那样了。我抓不住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感觉好像是哈克夫人来过这个屋子。”
坐在床上的两个人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这样他就看不见他们了,但是无论他们在屋子的什么地方,他们都可以听得很清楚。他们很沉默,但是教授却吃惊的颤抖着,然而,他的脸变得更加严肃了。仑费尔德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当哈克夫人下午来看我的时候,她看起来不太一样。她就像是掺过水的茶。”这时我们都动了,但是谁也没说话。
他继续说道:“直到她开口说话,我才知道她在这儿,她看起来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不喜欢苍白的人。我喜欢他们身体里充满了血液,而她的血液看起来像是用完了。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她离开以后,我开始思考,当我知道了他开始夺取她的生命时,我简直是发疯了。”我能感觉到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在发抖,就像我现在这样。但是我们仍然一动不动。“所以当今晚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看见那团雾潜入进来,我就紧紧地抓住了他。我听说过疯子有超自然的力量,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一个疯子,虽然只是有时,我决心使用我的力量。他也感觉到了,因为他不得不从雾里出来和我搏斗。我紧紧地抓住他,感觉自己快要赢了,因为我不想让他再吸她的血了,当我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他那种眼神直射进我的心里,我的力气竟一下子化成了水。他逃脱了,当我再一次努力靠近他的时候,他把我举起来狠狠的摔到了地上。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的云,然后是一阵雷鸣般的噪音,那团雾好像从门下溜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的声音更加大了。范海辛本能的站了起来。
“现在我们知道了最坏的。”范海辛说,“他就在这里,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也许还不算晚。让我们武装起来吧,就像那晚一样,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一秒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没有必要把我们的恐惧或者是信念写成文字,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冲进屋拿起了和那一晚我们进入伯爵的房子时一样的东西。教授已经准备好了,当我们在走廊见面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指着它们说道:“它们从没来没有离开过我,直到这件不愉快的事情结束,它们都不会离开我。聪明一点,朋友们。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普通的敌人,唉!唉!那位亲爱的哈克妇人会受到伤害的!”他停住了,声音哽咽。我不知道愤怒和恐惧是否占据了我自己的心。
我们在哈克夫妇房间的门外停住了。亚瑟和昆西却向后退去,昆西说道:“我们应该打搅她吗?”
“必须,”教授严肃地说道,“如果门是锁着的,那么就把它撞开。”
“这会不会把她吓坏了?擅自闯入一位女士的房间可不太好呀!”
范海辛严肃地说道:“你总是正确的。但是这关系到生和死。所有的房间对于医生来说都是一样的。即使不一样,今晚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的。约翰,当我转动门把手的时候,要是门没有开,你就用肩膀去撞。你们也一样,我的朋友们。现在!”
他一边说一边转动了门把手,但是门没有开。我们向门上撞去。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了,我们几乎栽倒在屋子里。可教授确实是摔倒了,当他用手和膝盖支撑着站起来的时候,我穿过他向前方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胆寒。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像身上的寒毛一样竖了起来,我的心脏好像也停止了跳动。
月光是如此的明亮,即使是穿过厚厚的黄色窗帘,仍然亮得足以看清屋里的陈设。在靠近窗户的床的一侧躺着乔纳森·哈克,他的脸通红,呼吸沉重,像是已经昏迷了。跪在床沿,脸朝着外面的是他妻子的白色身影。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全身都是黑色。他的脸背对着我们,但是在我们看见他的一刹那,我们都认出了那个人就是伯爵,不管从哪个方面,甚至是通过他前额的伤疤。他左手抓住哈克夫人的两只手,并且紧紧的拉住它们,他的右手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脸压在哈克的胸口上。她的白色睡衣上面染满了鲜血,哈克的衣服被撕开了,一股鲜血的细流从他裸露的胸膛淌下来,他们的姿势就像一个孩子将小猫的鼻子摁进一碟子牛奶一样,强迫它喝下去。就在我们闯进房间的那一刻,伯爵转过头来,我听过的描述中的可怕的样子好像跳上了他的脸。他的眼睛闪着魔鬼似的愤怒的红色火焰,白色的鹰钩鼻,两个巨大的鼻孔张得大大的,边缘颤抖着,白色的锋利的牙齿,在滴着血的嘴唇后面,像一只野兽一样咬牙切齿。他用力的一扭,将他的受害者扔回了床上,就好像从高处投下来一样,他转身扑向了我们。但是这时教授已经站稳了脚跟,他举起了乘着圣饼的信封。伯爵突然停住了,就像可怜的露西在自己的坟墓外面做的那样,向后退缩。他越退越远,而我们举着十字架,越走越近。当一块巨大的黑云划过天空时,月光突然被遮住了。当昆西用火柴点燃了汽灯,我们除了一团朦胧的烟雾以外,什么也没有看到。这团烟雾从门下飘走了,这时被撞开的门又反弹回去,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范海辛·亚瑟和我向哈克夫人走去,这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尖叫,如此的刺耳,如此的绝望,让我觉得这声音会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有那么几秒钟,她无助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衣冠不整。她的脸像鬼一样苍白,因为嘴唇上、脸颊上和下巴上沾染的鲜血而显得更加苍白。一小股鲜血从她的喉咙滴落下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然后她用自己可怜的被压坏了的手捂住了脸,苍白的手上还有被伯爵抓过的红色痕迹,从手的后面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凄惨的痛哭,这使刚才那声尖叫只像是对无尽的悲痛的快速的表达。范海辛走上前轻轻地将床单盖在她的身体上,这时亚瑟在绝望地看着她的脸之后,跑出了房间。
范海辛低声对我说:“乔纳森昏迷了,就像我们所知道的,是吸血鬼干的。现在我们对可怜的哈克夫人什么也不能做,直到她恢复过来。我们必须叫醒乔纳森!”
他将毛巾的一端浸入冷水,然后开始用毛巾在他脸上轻轻的拍打,他的妻子这时还在用手捧着脸,用让人心碎的声音啜泣着。我打开窗帘,从窗户望出去。月光很明亮,我能看见昆西·莫里斯穿过草坪藏在了一棵大紫杉树的阴影里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这时我听见乔纳森在有了一些知觉后惊叫起来,将头转向床。在他的脸上是异常惊讶的表情。他好像眼花了几秒钟,然后好像突然又完全清醒了,吃惊得跳了起来。
他的妻子被这突然的举动唤醒了,转向他伸出双臂,好像要拥抱他。然而,她的手臂突然又缩了回去,并且举起手肘,将手捂在脸上,一直颤抖着,直到她身下的床开始晃动。
“看在上帝的份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哈克叫出来。“我的医生,范海辛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米娜,亲爱的她这是怎么了?这些血是怎么回事?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事情已经这样了吗?”他用膝盖支撑着站起来,使劲地击着掌,“上帝救救我们!救救她!噢,救救她吧!”
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开始穿上衣服,他身体里所有的男子气概都在需要的时候觉醒了。“发生了什么事?把一切都告诉我!”他不停的大叫起来。“范海辛医生,你爱米娜,我知道。哦,救救她吧。应该还不算晚。保护好她,我去找他!”
他的妻子,尽管恐惧和悲痛,看见了他所处的危险。她立即忘记了自己的悲痛,她抓住他叫起来:
“不!不!乔纳森,你不能离开我。我今晚已经够痛苦的了,上帝知道,还好他没有伤害你。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和这些朋友们在一起,他们会看护好你的!”她越说越变得疯狂起来。他向她屈服了,她将他拉回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紧紧地靠着他。
范海辛和我试着让他们两个镇静下来。教授举起他的金色十字架,冷静地说道:“不要怕,亲爱的。我们在这里,当这个东西在你身边时,就没有邪恶的东西可以接近你了。你今晚是安全的,我们必须要镇定,一起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