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一书充分表明了叔本华哲学的见解。叔本华把世界分为不同的两类:观念和意志。他从一个极端的观念主义者出发,认为世界只是主体的观念;而世界之为观念,乃是我们思想的建构品。只有身体的运动才是真实的。由是,叔本华把它扩大到一个更大的机体——宇宙。认为宇宙间的一切现象不外是意志的发现;意志是一切组织的原则,一切创造的重心:野兽意欲撕碎猎物,又欲以争夺为生,所以有巨爪利齿,有坚强的筋肉以及锐利的眼睛;反之,那些不欲争斗,希望逃避危险的动物,则不长攻击的器官,却长锐敏的听觉与轻捷的腿;旷野的鸟,欲以爬虫为生,所以有特别发达的颈与喙;猫头鹰欲于暗中得见,所以有极大的瞳孔;刺猬与龟以壳覆盖其身,因它们不欲逃逸;乌贼把它自身藏于棕色液体中,为欲闪避侵袭。在这些情形中,我们得知惟独意志,或更确切地说,惟独求生的意志,才是主要的动力。
叔本华的悲观色彩和自己的气质有很大的关系。由于这种气质,使他无法保持一个愉快的人生观。何况他所处的时代,正是革命的浪潮汹涌的时候,人生的图案充满了惨不忍睹的景象。人们在喘息之余,被迫生活在一连串巨大问号的阴影下:这表现了什么?这为的是什么?这满目凄凉的世界还会有善意的上帝存在吗?叔本华成为这悲惨世界的发言人:人生是可悲的,上帝只是一个多余的假设,这说法是何等的干脆,又是多么的真实。
依叔本华看来,人便是求生意志的工具,然而这意志使我们投向于无止境的欲望之中,欲望无穷,而满足有限。这种满足如同掷向乞丐的施舍,维持他今天的生命,却延长了他明天的烦恼。有限的满足不足以应付无穷的欲望,因此人生陷于痛苦之中。所谓占有,只是希求暂时的满足而已;所谓快乐,只是遗忘刹那的痛苦罢了。我们过一天,就更靠近棺材一点,死亡不时对生命发出微笑。
正当尼采陶醉于叔本华哲学的时候,恰巧又发现了另一位天才,以音乐的形式表现着叔本华的思想。这位天才便是大名鼎鼎的剧作家瓦格纳。
瓦格纳是德国音乐界的奇才,为后期浪漫主义作曲家中的真正代表人物。他综合了浪漫主义的幻想、国民乐派(19世纪创造浓厚民族色彩音乐的流派)的民族观念以及泛神论的宗教思想,再加上他那特殊的和声与配乐等表现方法,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音乐理论。这种理论表现在他建立的“乐剧”(musicdrama)上,有突出的效果。他反对意大利式的纯技巧表现的歌剧,因为他认为音乐的表现不仅是技巧,最重要的是思想。
尼采一生中最有名的朋友要算是瓦格纳了。尼采在学生的时候就很喜欢瓦格纳的音乐,因为尼采有感于他的音乐之力与美誉的表现。尼采17岁便开始研究瓦格纳的乐剧《特莱斯坦和伊索尔德》,并且还经常在钢琴上弹奏。当时,尼采认为叔本华、海涅和瓦格纳是自歌德死后的德国艺术界中重要的人物。这时叔本华和海涅都已过世,瓦格纳住在特里普森,离巴塞尔不远的地方。
尼采得识瓦格纳是在1868年秋,一个24岁的青年和一个55岁闻名于世的音乐家,初次见面便大谈叔本华。瓦格纳还亲自演奏《名歌手》的第一幕前奏曲给尼采听。事后尼采在给他的朋友信上说:“我发现了一个人,是如此深刻地感动着我,他就像叔本华所说的‘天才’,他充满着奇妙而动人心弦的哲学。”
当时瓦格纳之所以吸引了尼采,不仅由于对他作品的共鸣,同时也因尼采深爱音乐之故。尼采欣赏瓦格纳富有革命性的作品;他们都对叔本华怀着一份喜爱的感情;《特莱斯坦》不仅赞美了叔本华无休止的、挣扎的意志,而且还表现了一种沉醉的欢欣。这留给尼采一个启示,使他脑中激起了古希腊狄奥尼索斯祭祀时的那种鼓舞兴奋之情,这使得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讨论希腊戏剧之余,也还忘不了瓦格纳的作品。
三、争议与误解比他的生命更长久
尼采的时代,并没有多少人理解他,包括他的老师与最为亲密的朋友。孤独是他的朋友,“在从心灵深处发出如此呼喊之后,竟然听不到回音,这真是可怕的经历……这把我从活人的土地上拔了起来。”“对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的朋友们除了认为是不可饶恕的、至多是全然无谓的傲慢,谁能看出其中更高的意义呢?十年过去了,这本书埋葬在一种荒诞的沉默里,在德国没有人觉得他的责任是和我一起攻击这沉默。”
1.他是如此的疯狂
尼采自谓有真知,他对于自己所扮演的历史角色是有清醒的领悟的。他认为自己的使命在于回答一个问题,这就是人生的意义何在。
希腊神话中带翼狮身女怪斯芬克司,坐在奥林匹亚山上,向过往的行人出谜语,如果来人猜不出,她就一口将他们吃掉。她的谜语是这样的:世上有一种动物,它早上用四只脚走路,中午用两只脚走路,晚上用三只脚走路,这是什么动物?过往的行人没有人能够猜出她的谜语,于是一个个都被她吞到肚里。
所有这些都是人类对这个问题的各种回答的努力。虽然这个过程是孤独的,但是这又是人生最为有价值的问题。即使一生的时间很难找到一个答案——“我辈天生是来猜谜的,就是来猜关于我们的谜语。人生,我们好像在山上等待,置身于今日与明日之间,紧张于今日与明日之间的矛盾里……”
但是,这个超越的过程一定会是令人自豪的。“我们这代新人,必将如查拉图斯特拉一般肩负重任而难于被人所理解。我们预言了新的时代,却又不被自己的时代所理解,如同只属于未来的早生儿……”
2.批评是他的朋友
在尼采的生活当中,理解不多,而批评却一直陪伴着他的一生。批评这位“朋友”从尼采最早的著作问世时就诞生了。尼采在27岁写了《悲剧的诞生》,他的关于古希腊悲剧产生于阿波罗精神和狄奥尼索斯精神的见解当时就引起了争议。他是巴塞尔大学的语言学教授,同行维拉莫维茨立即写了一本批评他的小册子《将来的文献学》,把《悲剧的诞生》指责得一无是处,甚至指责到尼采的人品和学识。猛烈的攻击产生了社会后果,学生们不再选修这位“学问浅薄”者的课程。尼采是在里奇尔教授的推荐下到巴塞尔大学任教。他把著作寄给教授,信中说:“这部书是我们古典问题研究的希望,也是德国的骄傲。”而一向对自己的学生钟爱有加的教授则以“自大狂”作为回答。
对作品批评只是一个借口,人们看不惯的是他的狂妄与自大。德国人对他的书抱有轻视的态度,有人发问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并嘲笑他的狂妄自大。尼采的做法确实需要解释,不过他的解释恐怕再多也不够。他用语言学的作品力图作哲学的思考,可以说《悲剧的诞生》是一件哲学作品,在文章中尼采以审美的智慧讨论人生的有意义与无意义。难怪遭到了批评。
他的自传更是咄咄逼人。在《瞧,这个人》中他这样写道:“在我之前没有人知道正确的路,向上的路;只有在我以后的时代,人们才有希望,有事业,有达到文化之路,在这路上我是一个快乐的先驱者。”一个个足以令人咋舌的问题都出于他的自问自答:我为何如此智慧?我为何如此聪明?我为何写出如此卓越的著作?……
更为惊人的是他的无比放肆的话:上帝死了!当人们正惊讶于此的时候,他自己不是力求解释以获得人们的理解,相反,他却要寻求新的价值标准。无论从思想上还是从语气上来看,终结神的偶像并不是他所认为的最高的目标。
3.“法西斯主义者”
由于尼采使用诗的语言来表达他的哲学思想,这使他的学说给敌对的解释者留下了一块肥沃的土地!尼采死后,他的思想确如骇浪惊涛般地澎湃而不可阻挡,但是很遗憾,他的影响却由反面的误解而来者居多。在现代西方哲学中,尼采是非理性人文哲学的先驱人物。对有创见的哲学家,人们的评价发生分歧,无论是在他生前还是死后,都是必然的、正常的。但是,像对尼采那样大的分歧,恐怕在整个思想史上也很难找到第二个人物。
当20世纪拉开序幕,尼采的名字与法西斯主义联系起来。“法西斯主义思想家”、“法西斯主义思想的先驱者”、“反动哲学家”成为尼采名字的前缀。持这一观点的人有两方面根据:首先,法西斯分子对尼采的态度成为尼采的反对者最为有力的论据。
尼采的最得意的著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一战时期的德国畅销书之一,政府宣传机构鼓励士兵读他的书。希特勒本人几次特地到魏玛的尼采博物馆,站在尼采画像面前沉思,让记者拍摄以尼采画像为背景的照片。他把《尼采全集》赠给墨索里尼,而墨索里尼在致希特勒的信中说,尼采的著作是“我从头到尾读破的东西”。
另外,从思想内容上看,法西斯主义主张种族主义、排犹主义,“高贵血统”的日耳曼民族有权通过战争来统治别的民族,应以“优良”人种通过婚配来改良“劣等”人种。有人认为这些思想在尼采的著作里都可以找到,如他讲过“上等人有必要向群众宣战”,婚配是改良种族的途径,“战争可以导致自由”,等等。这与后来的法西斯分子的主张十分相近。
这种意见将尼采看作是法西斯主义。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德国畅销一时,为士兵们行军囊中的必读物。由是英美的学者遂指责尼采为纳粹野蛮主义的发布者。在大战的那几年中,有人竟然将超人和德意志民族连在一起,把军国主义与帝国主义带进尼采的“力”的概念中。德国学者就曾说过这样的话:“五十个瓦格纳会比一个尼采把国家带到更恶劣的灾难中吗?”
其实,尼采自己对于新兴的德意志国家并没有说多少好话,他用“怪兽”来比喻这个怪物,并讽刺它为新的偶像。《悲剧的诞生》问世后,尼采写了《不合时宜的考察》,尼采讨论的对象是德国战胜法国后所弥漫着的虚伪文化。他攻击当时那种自满的假设:以为军事胜利也包含了德国文化的优越性。他预见了潜伏的危机:“对德国帝国的拥戴,将导致德国精神一切都渗入虚伪:用偷来的牙齿咬人,即连他的胃肠也是虚伪的。”
善恶语言的颠倒混淆:我指出这标志便是国家的标志。的确,这标志指着死亡的意志。诚然,它象征着死亡的说教者!
过多的人生下来:国家是为多余者而设的。看吧!它如何诱惑他们,这过多的人——它如何吞噬他们,咀嚼他们,而又反刍地咀嚼他们!
在地球上再没有什么比我更伟大:我是上帝发号施令的手指——这怪物如此咆哮着。于是所有长耳的和短视的一齐跪伏下来。
它会给你一切,只要你崇拜它,这新偶像:由是它收买了你的美德之光辉以及自傲的眼神。
国家,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自我,无论好人或坏人;国家,在那里所有的人都慢性自杀——却称为“生活”。
尼采看出国家主义对于人类文化的为害,遂进一步主张终止国家的存在:“惟有国家终止之处,那里才开始不会有多余者:那里便会欣然响起歌曲,单纯的和不变的和谐。凡国家终止之处,看过去,我的兄弟们!你不看见那彩虹和超人的桥梁么?”
尼采哲学的中心观念是对于生命的肯定,提倡一个刚毅进取的人生。但是尼采看到这些理想的实现却有这样多的阻碍,这些阻碍都是由现代的复杂制度所造成的,而国家则为造成与施行这些繁杂制度的总枢纽。同时国家又是庸俗者的组织,现代国家的目的不在于个人的发展,也不在于美的创造或人才的培养,国家的目的只是平庸人的发展。群众需要国家保护他们以抵抗优越的力量,甚至于抵抗他们自己。
对于尼采,分歧性的评价肯定会继续下去。在这里,除了评论者们的主观意向性之外,还有尼采著作本身的问题。他的书不同于体系著作家的书,在风格上大都是以随想式的形式写成的,更多的不是采用严谨的推论而是使用了箴言体式的方法,有时在讲某一思想时,突然停止,又去发挥另一种思想:书里有大量的隐喻、反话和极端的话,使人们的理解产生困难,易于发生歧义,不容易作出恰如其分的评价。在他的著作中,闪光的思想往往包含着让人吃惊的荒谬,在荒谬的论证中往往包含有让人受启迪的观点,真理与谬误在他那里交织在一起,从而必然引起人们对他的不同看法,以及不同的人,抱有不同的目的,可以在这里寻求到精神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