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到山道前观察。
照今天这样子看,平卢应该不只两万兵马,无端端冒出这样多的人,难道是将整个城的人都安排出来了?
原本我们的势力是占上风的,预计五日便可破城,这样一闹,计划全部打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地步了!
心里微叹,到底是年轻气盛。
如今兵士们的势气大挫,如果对方在趁胜追击,恐怕伤得会更惨。
乘胜追击?
对了!差一点又想不到,真是错一步,步步错。
“薛明!”我急急转身向营地走去。
“军师,什么事?”薛明听到我的叫唤,忙迎了上来。
“今晚可能有突袭!我让你最后运的那十箱装备,你安置到了哪里?”
“军师跟我来!”薛明引着我,向帐子后面走。
十个暗黑的箱子,上面密密的遮了雨布,我翻看着上面的标记,打开其中一个查看,里面是整齐排列的火药,周围软软的垫了草,挤的密密实实,防治它来回撞击。
这本是留着最后对付淳于冥暗的,我们的兵太少,硬拼不过是做炮灰,可是如今却要用了,这仗只能赢不能输,若是过不去,那便也没机会和淳于较量。
“薛明,将这一箱炸药派给先锋军!吩咐下去,今夜有偷袭,不能休息!”
“是!”薛明掉头,转身要走,又看了看我,道,“军师,今日之事不是军师一人之失,薛明受了主公的嘱托,本应辅佐军师,结果却一点用途都没有,我自会向主公领罪!”
我微微一笑,摆手道,“这事不在你!是我自己设想不周全,没想到袁野这里也有高人坐镇,似乎完全知道了咱们的动向,所以才中了埋伏!”
“军师无须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
“只是却要这么多条生命为我受过,”我轻轻一叹,“好好安抚将领,今夜一一过,平卢就可破了!”
“军师料定他们会来突袭?”薛明本原意要走,此时却是停了下来。
“若是我,定会乘胜而袭,我军势气大挫,军心涣散,今日不会有任何动静,只能就地休整,相较之下,他的将士却是正在势头上,而且又占地势之便,可攻可守。若胜了,就将我们一举拿下,若败了,也可以退回山道,我们白日里受了埋伏,自是不敢轻易追过去,他们即便不可全身而退,也可以最小限度的减少伤亡!如此真是最佳的进攻时机!”
我微微摇头,若是刚刚想不到,那如今这话就不是设想,而是活生生的血流成河。
“只是,”薛明的话里带了犹豫。
“有话就说!”
“军师也说,是以您的立场来看,若是对方清楚的知道了咱们的动向,明知道我们会早做准备,又怎么可能还来送死?有没有胜算姑且不说,若今夜攻,便是真真的损兵折将,硬碰硬,占不到半点便宜!我若是他,便会选在明日白天进攻,咱们今日本就受挫,若是晚上再提心吊胆的过一夜,第二日必然身心俱疲,还如何抵挡?”
心里大骇,对啊!若不是薛明指点,差一点又走入了误区!若是那幕后的人清楚的知道我的性子,那我就应该反其道而行,怎么还能按着他的步伐来走?
好险好险,白日里一乱,自己已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薛明,你这话说的太及时了!”我激动的伸手一击他的肩,“差一点我又犯了大错!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入夜便攻城!他越是以为我怎样,我就越不会怎样!”
“军师所言极是!”薛明点头,再抬眼看我,落日的余晖洒在上面,映红了他白崭的脸。
“袁野一定会派哨兵守在山道附近,以侦察咱们的动向,入夜后,你先派一队动作利索的先锋队前去伏了他们,问清他们的动向,若是有抵死反抗的,你就给他们服这个!”我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到薛明手上。
这药是我专门让花湘配的,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种致幻药,服了的人会进入一种催眠状态,问什么都会说。
“是!”
“记得动作要迅速,不留一个活口!还有,将士们今日一定势气大减,你要好好安抚他们,今夜一战,只能赢不可输!等大军过了山道,你便派人守在哪里,逃回去的人,杀无赦!”
“得令!”薛明令了吩咐下去。
我则转身向张一铭的大帐走,媚儿受了伤,今夜便不能参加突袭,如此到不如留在这里,让一铭护在她身边也好。
只是才走到帐前,却听里面一阵杯碗跌落的身音,脚步一顿,反而停了下来。
“媚儿,你怎么样?”张一铭慌慌张张的上前查看,大片的血从媚儿绑着的手臂上殷出来,看得他心里一疼。
“不用你管我!”媚儿负气,娇小的脸颊上梨花带雨。
她可以,白日里一个人陷入阵中,一个人伸手挡箭,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丢下自己跑去护别的女人,她都可以,现在怎么会不行了?现在不过是喝个药,怎么会不行?!
“媚儿,你受了伤,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乖乖把药喝了!”张一铭轻哄,从怀里掏出花湘给的金疮药,“伤口都要裂开了,我帮你上药!”
“伤口早都裂开了!可是你看到过吗?你从来没看到过!”媚儿抽噎,深如幽潭的眼睛汩汩的冒出眼泪,颗颗顺着脸颊滑落,可是她却擦都没擦,直直的看着面具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要看到他心底。
“这里,”媚儿伸手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已经有好大好大的一个疤!你看到了吗?”
“我帮你再去到一碗药吧!”张一铭一愣,旋即慌张的低头,要去拾地上的碎片,耳边是鼓一样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隐隐的,还夹在着酸痛,“不喝药不行的,一点要喝药,”
他喃喃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盖住心底的慌乱,只有这样才可以不去想,心里那份酸涩是为了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快些逃开这里。
“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你以为你出去就听不到了吗?”媚儿蹭一下站起身,挡在他的面前,“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喜欢你五年了!可你永远只会这样逃,我第一次送你花,说喜欢,你知不知道我鼓了多大的勇气,可是你摸着我的头叫我傻孩子,是啊,傻孩子,十四岁了还不懂情为何物的傻孩子!是我当真不懂还是你压根就不希望我懂?!我第一次穿白衫,你说媚儿今日真漂亮,从此后我的衣橱里便再也没有其他颜色,宫里的人都说我冷,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因为你喜欢,可是见到她我才知道你喜欢的不是白衫,只是因为她喜欢穿白衫!”
“媚儿,你,你受伤了,要好好休息,要多休息……”张一铭慌乱的绕过她,不敢抬头,不敢看那乌黑的眸子,仿佛再多待一秒,便会喘不过起来,心痛到喘不过起来。
“不许你走!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这样漂亮,我心里只有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所有人都夸我美,可是我只希望你看到,所以蒙了面,因为我只想你看到我所有的好!可是为什么你看不到?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眼里只有我?”媚儿紧紧的咬着下唇,她要告诉他,全部都要告诉他,再这样下去,要憋疯了。
“媚儿,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你乖啊!别这么激动,你看你流了这样多的血!”
张一铭眼里只有那雪白衣袖上不断殷出的血迹,怎么会流这样多的血,她还在挣扎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流血吗?这傻丫头不知道疼吗?为什么我都心疼了她还感觉不到?为什么我要这样心慌?
“你心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我?”媚儿却摔开她的手,只看他的眼睛。
“我,”
他不知道。
媚儿却忽然停止了挣扎,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什么都不剩,娇艳的脸上慢慢滑出一抹笑,带着凄然,带着绝决,带着心死般坦然。
“宫主,你好好保重!”说完,掩面急急向帐外冲。
掀帘的那一刻,四目相对,我想伸手抚她,却被她一掌挥开了,“不用你管!”头也不会的跑出去。
“玉!”张一铭看我,面色忽然难堪起来,只是眸子却还是止不住,追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而去。
“不追吗?”我看着他的样子,淡淡一笑,不知这傻小子这回会不会开窍。
“没,没什么,她喜欢耍小性的,”张一铭说着,眸子却不住向外望。
我笑笑,没再说什么,道,“今晚突袭,媚儿伤了,你留下来照顾她,晚上就不用去了!”
“今晚?怎么这样仓促的?”张一铭一愣,“我还是去吧,媚儿会功夫,可以照顾自己!”
“可以照顾得了自己的人,不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心!今天媚儿伤的不轻啊!”我故意加重了“伤”字,张一铭目光一下子闪躲起来。
“什么都别说了,留下来!一铭,很多东西不是你以为没有就没有,你以为不是就不是!好好想想吧!”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向帐外走去。
天已擦黑,最后时刻即将来临。
刚入夜,薛明就带了先遣部队前去探路,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果然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就是袁野率兵血洗我营之刻!
山道上已经没有任何埋伏,一柱香的时间我方已然兵临城下。
“攻城门!”
我高喊一声,五百人齐刷刷列队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颗炸弹,只听轰然一阵巨响,巨大的的木门应声四散碎裂开来。
“冲啊!”薛明举剑高喊,铁骑队战马声阵阵,风一样杀了进去。
袁野的兵还在睡梦中,猛然间被一声巨响惊醒,慌忙起身,只是身上的衣服还来不及穿上,一把冰冷的大刀已然抵在喉间,轻轻一拧,人就倒下了。
我和花湘率了一万人马在城外堵截,出来一个杀一个,顿时哭喊声漫天,半个天都被映红了。
“玉,真的要杀这么多人吗?”花湘望着到处都是的死尸,眼里满是悲悯。
“你心太善了,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你!”我心疼的看着他,伸手想要蒙了他的眼,花湘却一把拉住我的手,慌忙道,“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军师!袁野已经拿下!”
说话功夫,薛明却策马过来,将马上栓着的袁野一把扔到地上。
袁野是个黑脸的汉子,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虎将。
“放肆!怎么这样对待袁将军的!”我轻轻斥责了一下薛明,却半点没有要给袁野松绑的意思,只是俯身看他,道,
“袁将军,得罪了啊!”
“呸!有本事咱们动刀动枪!竟是些阴险的招术!”
我笑,我的确是给了薛明一瓶软骨散,袁野这样好战,一时半刻不可能轻易拿下,只是擒贼先擒王,若是伏不了他,这仗就没完,半夜偷袭本就损耗体力,加上白日里又受过惊,我们势必不能打持久战的,只能速战速决!
“如今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想要让我投降,门儿都没!”
袁野瞪我,铜铃一样的眸子都要瞪出来了。
“好说,好说!到时自有你受的!”我掩嘴一笑,冲薛明道,“有没有还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薛明摇头,“攻破大营时只见他一人在帐中!”
我一愣,难道袁野是耳目,幕后的人逃了?
“哼!想抓我家军师?我家军师这样厉害,怎是你们想伏就伏的了的?”袁野冷哼。
“那可不一定,花湘,带你抓的人过来!让他看看是不是他们家那个厉害的军师!”
花湘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是!”
大汉一惊,忙挣扎着起身,道,“不可能!军师一早就从西华门走了,怎么可能中伏!”
“嗯!本来是不可能!现下就说不好了!”心中大喜,我一夹马肚子,策马就向西华门冲,还不忘回头冲袁野一抱拳,“谢谢袁将军的指点啊!见到你家军师,我一定会告诉他是谁帮了我这样大的忙!”
“你!”身后传来袁野气急败坏的咒骂。
我笑,当真是山野莽夫。
西华门出来是一处茂林,我手里举了火把,四处查看,要逃,应该也就是这一跳路了!
周围只有虫鸣鸟叫的声音,听不到脚步声,只是越向里走却越觉得安静,静的有些诡异,有些不可思议。
我下了马,独自前行,脚下是咯咯的踩在枯树叶子上的声音,听到耳里更觉脊背发凉。
心里开始渐渐弥漫出恐俱,很久没有这样害怕过了,仿佛什么东西脱了我的掌控,我只能茫然的前进,不知道结果,没有退路。
“谁!”身后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我一惊,忙回过身,可是除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不可能!当真是个黑影的!
我屏息听着周围的动静,脚下不敢动分毫,一手持火把,一手已经摸向了怀里的鞭子。
“钟灵儿!”安静的森林,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娇媚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袭来。
背后一痛,我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谁?”我慌忙的爬起身,“是人是鬼有种就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莫非是你怕了我,不敢和我较量!”
“呵呵!永远都这样狂妄!”那声音又道,中气十足。
这回我听出来了,是人,而且还是我认识的人,只是一直还想不出来是谁。
“是你啊!怎么,现在反而不敢出来见我了?”我一扬眉,语气里充满不屑,“还是你自知没脸见我?”
“笑话!”娇媚的声音响在脑后。
我猛然见回过头去,却见一个桃红的身影出现在身后,乌黑的长发梳的纹丝不不动,娇俏的脸上满是笑意。
“白公子,好久不见啊!”
“是你!”我一愣。
居然是如月!
“怎么,你刚才没听到是我吗?”如月浅笑。
“你就是那袁野的军师?什么时候你跟了彦万年了?要是淳于冥暗知道,不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我看着她冷哼,心里却越来越明朗,怪不得风华亭的时候,如月要算计淳于冥暗,原来她是彦万年的人,只不过如今却上演了无间道的戏码,真是可笑。
“淳于那狗贼早晚会知道!只不过,他知道之日就是他死在我手里之时!”如月冷笑,妖媚的眼里满是仇恨,一瞬间仿佛地狱修罗。
“不过在此之前,”如月看我,“我要让他先尝遍丧妻失子之痛!”
“救凭你!”我笑,手里已然拽出长鞭。
“没用的!”如月看着我无奈的摇摇头,“白眉,乖乖跟我走,或许你还能少受点儿苦!”
“废话少说!有本事就抄家伙吧!”我一个健步飞身,长鞭已然袭向如月的面门,只见她轻轻一躲,动作灵巧轻盈,整个身子立在半空,“白眉,放弃吧!”
“休想!”我也腾空而起,才要近她的身,却忽觉身子一软,直直的坐在了地上。
“你!”
“你会用软骨散,我也会用!”如月娇媚一笑,衣袖一挥。
眼前一片黑,我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