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
雪落紧闭的双眸紧张得睁眼,额际残留着涔涔汗水,瞳孔是毫无聚焦的灰白。懵懂的眸珠故自转动了一周,只看到雪白的床帘,如同她空白的思绪。
李贤德历经一夜的抢救和身心的紧致,此刻正瞌睡连连。其他的御医也是提心吊胆汗流浃背了整整一个晚上,早已经支持不住枕着手心会周公。程海锋因国事操劳本已疲惫不堪,又适逢雪落生死未卜,胆颤心惊折腾了一晚上,也难敌睡意的侵袭,在众人的劝阻下不得不先回寝宫稍作安歇。
因此,雪落的苏醒,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倏地下床,胸前的伤口因为外力的扯动又沁出了层层鲜血,一朵艳丽的梅花开放在雪白的衣衫口,是那么红艳,那么刺目。她只是眉头稍皱了皱,捂着伤痛的胸口,往心中一直惦念不安的地方寻去。
没有人能够解释,昨夜仍奄奄一息、一脚踏在棺材口的病殃儿,此刻竟然有如此精神可以下床走动。也许是冥冥中某种力量驱使着她不得不去找寻,找寻一个失落的灵魂。仿佛错失了那段时机,就会失却世上最最宝贵的东西。
一路踉跄着走来,仿似毫无目的,又好似目标明确,至少,她眼中的渴望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灼热。
混沌却又清晰,虚无却装载着担忧。
而另一道深邃的眼眸,在所有人沉睡的虚掩下,却堂而皇之得铮亮着,只是,那是一抹被忽视的光亮。
雅致的别院门口那条冰冷的石凳上,熟睡着一对苍白的容颜。
目光只是稍微驻足了半响,她故自朝内苑走去。
此时,隐蔽在假山后的身影,微一扬手,示意刻意隐藏不与雪落碰面的卫士,为两具瑟缩寒冷却仍坚持的身体,盖上温暖的外衣。
而他的眼神,未曾离开雪落单薄的身影半毫。
雪落,无论什么样的状况,你的心都只为萧漠北跳动着。而对于我……是否从来都是静止呢?
一头如瀑布的银发,从床头一直倾泻到地面,因为背对着门口微靠着床沿,看不清她的面孔。
雪落故自上前,没心思去猜,更加没有心绪去想。她只是怔怔得在床沿坐下,外力的震动惊醒了熟睡的“银发”。
“雪姐姐……”看着眼前乍然出现的摇摇欲坠的身影,萧雨萱的眼中有丝丝怔愕。
雪落并没有作出应有的反应,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剩下床上昏睡的人儿一人。
“雪……”萧雨萱还想说什么,却被门外突兀的“嘘”声禁了音。
“司徒大哥?”萧雨萱惊喜得唤了声,可随即又暗淡了下来。他眼中充满疲惫和伤感,这个世上只有一人能够如此影响他的心绪,而那个人并不是她!
在司徒南枫的示意下,她跟随他走出别院,只留下萧漠北和雪落两人。
待他们双双离去,雪落微躺下身,伤口崩裂的痛楚并没有影响她任何的动作。冰凉的双手,轻抚上温热的身体,她故自笑了。
还有体温,这说明漠北只是暂时性的休克对不对?
透明的液体配搭一脸无声的笑容,接连的几滴冰凉液体滴落在萧漠北的唇边,可是并没有丝毫的动作。
执起他的大掌,抚上她瘦削的脸庞。手腕无意中触及他的脉络,是无声的寂静。
喷涌的泪水终于抵挡不住伤悲,如断了线的珍珠,一直流淌不止,润湿了她的面颊,浸透了他的手臂。
顺着泪水的滑落,她将他的手臂慢慢下滑,慢慢下滑,直至她微隆的腹部。泪湿的面颊贴近他的脸庞。
“听到了吗?宝宝在喊爹爹!你真的忍心抛下我们母子吗?”她松开他的手臂,改而双手环绕他的宽肩。
“漠北,宝宝需要父亲,雪落更加需要丈夫!没有你,雪落不知道如何撑下去,雪落真的不知道如何撑下去……”
【“怎么样?”程海锋一扫平日的威严,俨然是一副普通父亲忧思女儿的紧张神色。
“公主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李贤德抹了抹额际渗出的汗水,脸上的忧虑却并未消褪。
“暂时?”程海锋露出不悦的神色,“你说暂时是什么意思?”
“王上,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啊!”李贤德突得跪倒在地,“老臣该死,老臣该死啊!”
“李贤德,怎么回事啊你?什么事情先起来再说!”程海锋扶起李贤德,“雪落到底怎么样?”
“回王上,公主的箭伤不是特别深,并未累及筋骨。只要她伤口的血及时止住,并无大碍。老臣担心的是她原有的病情……”
病?什么病?她会有什么病呢?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对她讲过?病榻上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了下,但并未睁眼。
“你是说……”程海锋不敢再想下去。
“不错。公主与生俱来的血症,先前单靠药膳以防病邪入住,借以缓解毒害加深。在药物的有效作用下,公主的病情虽然没有显示好转,但至少控制得很好,并没有病发的现象。只是,在天盛国的那段日子因为老臣的疏忽被擒,有失调理,公主的病情……”
血症?紧闭的双眸皱紧了眉首。所谓血症,不就是现代的白血病吗?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她已经好了,已经好了不是吗?她是健健康康的正常人,没有生病,没有生病啊!父王和李大人说的人不是她,一定不是!
“怎么样?”程海锋担忧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公主的病情已经恶化……”李贤德叹气着回道。
“你说什么?”程海锋突然激动得抓住李贤德的手腕,“还有救吗?”他的眼中闪现的是一个父亲迫切知道孩儿病情的渴望。
李贤德无奈得摇摇头,“老臣不知。老臣的师兄谦谦子对疑难杂症向来很有研究,如果他还在世,臣有八成的把握救治公主。只可惜,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你的意思是……”程海锋腾地端坐在一旁的椅凳上,眼神怔忡发愣。
哈哈哈~白血病是等死的一种病症,即使在发达的现代都未必可以痊愈,何况是科技如此落后的这里呢!那么,她的命运……要开始生命的放逐了吗?她舍得放下一切吗?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记忆,这里的爱……她真的能够割舍吗?
难怪最近老是有头晕呕吐的迹象,先前还以为是害喜的征兆,恰原来不是。
“老臣曾听师傅讲起过,欲治疗血症,必先寻其药引。臣只知道那味药引属于人体的一部分,具体是什么,如何根治当年师傅却未曾提及。想必师傅他老人家也并未研制完全。”李贤德看了伤痛的程海锋一眼,摇摇头,继续道:“师兄多年来一直有研究血症的治疗方法,公主先前若非师兄对症调理,恐怕早已经病发生亡。师兄是个做事极为细心之人,又极富医德。他许下要医治的病人,绝不会任由她自生自灭的。他一定会留下点什么的!等天一亮,老臣想立即动身鬼谷,替公主寻求解救之法。”
“不可以!”程海锋思索着起身,“雪落的身体如今反反复复,你走了,朕不放心。至于鬼谷之行,朕会另外遣派人马着手办理。到时,碎纸也好,散架也罢,只要是有字的遗物,朕会命人统统搬往乾坤宫。你目前要做的,就是替朕好好照料雪落的身体,绝对不允许任何差错!”
“臣遵旨。只是……”李贤德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程海锋揉了揉眉心,疲倦之色尽现。
“回禀王上,老臣如果没有推断错误的话,公主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李贤德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把心中的隐郁说出来。
“三个月的身孕?你是说……”程海锋难掩心中的兴奋,激动得上前抓住他的双肩,“你确定吗?雪落真的怀有身孕了?”
“是,臣敢用性命担保,公主确实有了身孕。”
“真是太好了!朕要做外公了!朕要做外公了!真是太好了!”也许是因为对雪落的过分宠溺,也许是因为这孩子的来之不易,总之,他对这个孩子的意外出现所投报的希望是任何人都无法解释的!
见程海锋喜形于色,如此开心的样子,李贤德却是百感交集,内心甚是挣扎。他一方面不想打破程海锋抱孙心切的渴望,另一方面,他更加不能给他一个假想的幸福,因为——
“这个孩子不能留!”这样的决断虽然艰难,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破灭的幻想还是不能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