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她一眼,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明亮的刀刃,收起了军刀,然后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慢慢的咀嚼吞咽,从她昏迷到现在他全程都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最细微的表情。
“很失望吧,”他忽然开口,打破室内的宁静,用特有的微带轻蔑的口吻悠悠的说:“坐在这里的不是徐哲楠。”
这个简短的,犹如魔咒一般的名字,即便被不相干的人念出口,听到之后她的心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刺痛。
只是碍于这短时间无数的折腾,她已身心俱疲,才没办法坐起来给他一拳。
本来以为就此就算了,哪知道周宁远不依不饶,一边细嚼慢咽的吃着苹果一边慢条斯理的说:“以前就觉得你矫情,没想到你这么死心眼儿。不过就是个徐哲楠,中国十几亿人,年轻男人也有几亿供你选,你还就真的找不到合适自己的了是不是。非要弄成这样,你半死不活,他制肘不前。两个人在病房里大吼大闹,最后还昏倒,像是演又臭又长的韩国电视剧,烦不烦。”
秦川被他这么一说,哪里还躺得住,用不输液的那只手支起上半身,瞪着他指着门口恶狠狠的低吼:“你滚,谁要你来教训我!”
“我不走。”周宁远挪动椅子,钢铁的椅腿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他退后一点,与她保持安全范围,之后将吃剩下的苹果瞄准病床另一侧的纸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投射进去,“砰”的一声正中红心,于是得意的比了个“耶”的手势,气的秦川直发抖:“周、宁、远!”
“哎,哥哥在这里。”他笑的喜气洋洋的,答应的很甜。
“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一点!”她胸前起伏的厉害。
周宁远听了她的话,真的顿了顿,拧了好看的眉毛思索了一下,随即干脆利落的回答:“不能。”
“我说了我不会去死的。”她没好气的说。
“你还不如去死呢。”周宁远木着嗓子说:“我要是你家人,宁愿看着你死也不要看着你这样。还是去过非洲见过生死的人,连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如果当初都打算离开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忘记一个徐哲楠……”
“一辈子。”她没让他说完,就笃定的答出这句话。然后仰头重重的倒在病床上,直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接着凄惨的笑出声来,最后笑到流泪。双手拉着被子,一遍又一遍的擦干眼泪,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浸湿眼眶。
有些没擦干的泪,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浸湿了大片。
“哭有什么用,”周宁远的声音冷漠而又冰凉:“他也不会回来看你一眼。”
秦川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呜咽了很久才断断续续的说:“你,你根本不懂。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也从来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评价我周宁远,难道你在感情里就那么通透,就那么成熟,就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爱谁不爱谁吗?”
“所以你就不放手?”周宁远的态度忽然变得有些尖锐,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快了一点:“你不能放手就是因为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把这种可笑的迷恋当做是天命?你是在开玩笑吗秦川?”
秦川躺在床上依然没有动,她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的门把手,想象着徐哲楠是怎样的走出这个门口的。
他终于走了,就像是从来不曾来过。
“如果给我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秦川喃喃的说:“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原路重新走一遍。”
“即使他不爱你?”
“对,即使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她笑了笑说:“我也不会去否认自己的感情,我不会觉得有他的这些年是最糟糕的日子。我曾经快乐过,也曾经痛苦过,我不会像个懦弱的女人去否定自己曾经付出的感情。你不会懂我为什么离开他,也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不能自拔。针没有扎到自己身上,永远不会觉得有什么痛苦。我能理解你们,周宁远,你们作为旁观者觉得自己可以这样清晰的看到这个世界的谜底,但是你们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你们用理智去思考感情,你们用天枰去称量每一次的心碎。我不要,我不会,我不懂你们的方式。你说的对,我是个傻瓜,我只会笨拙的去爱,即便你们看不惯,我也不会改变。”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但是速度却非常的慢,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拖得很长,眼神停滞,她的灵魂仿佛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而躺在床上的不过是一个玩偶罢了。
她就是这个样子,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了解她的时候,就好像又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然而他始终认为,徐哲楠就是她心上的毒瘤,唯有拿起刀锋狠心的剥开它,让化了脓的血水流出才能够使得她的心得以被拯救。
“你就是个傻瓜。人家都要订婚了你还执迷不悟。像个成长期的叛逆青年一样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你。难道你要我看着你要等到自己七老八十才发现自己爱的人原来是一个混蛋吗?”
“你才是混蛋!”秦川的反应要比周宁远预计的大的多,她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的,顺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搪瓷杯砸了过去。
周宁远迅速的闪身过去,“珰啷”一声摔在地上滚出好远。
“你才是混蛋,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也不许说他是混蛋!”她浑身颤抖,仿佛一个护着自己崽子的小母鸡。
周宁远又好气又好笑,半带揶揄的指责她道:“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你能不能在我被你气死之前消失!消失!消失!”她扫了一眼床头柜,眼睛落在身后的枕头上。
“哎?行了行了。”周宁远看差不多了,摆了摆手说:“别扔了,省省吧,我这就走。给你买点吃的去,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啊。”
“想吃你,把你自己给我炖了吧!”她恶狠狠的说。
她这话出口,发现周宁远正看着她,眼神沉静。
其实不得不承认的是,从头到尾她当他是个纨绔子弟,很多时候并不太在意他真实的想法。之所以能跟他走得近,完全是直觉他不会伤害到自己,但是他今天却说了这样的话,句句切中要害,一下比一下精准的刺痛她的心。
然而,当周宁远发现她的表情在他的目光中开始有所收敛之后,瞬间便回到了平常的样子。可是他幽黑的眸色里那种审视的、犹如深海般的气质让她过目难忘。
“这个要求我得好好考虑考虑。可别赔了人肉又折兵,最后你这夫人也没我什么事儿,那我可就亏大发了。”他笑嘻嘻的说。
然后眼明手快转开了门锁,在秦川顺手扔出枕头的瞬间拉开门闪身出去。
医院的走道长而幽深,周宁远一边走一边摸烟,发现里面唯一剩下的一支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断了,于是握在手中成团,照着旁边的垃圾箱扔过去。
这对谁都是漫长的一天,包括他。
坐进车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听到有人敲车窗,偏头看了一眼是秦岳,于是礼貌的按下车窗对他点点头。
“今天谢了。”秦岳对他道。
周宁远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摆摆手。
秦岳比秦川岁数小,脸上还有大男孩般未脱的稚气,五官里唯独眼睛同秦川长得不像。秦岳的眼睛是半圆形的,无论怎么看都带着善意的样子,而秦川,则是眼角向上挑起,不笑的时候都冷冷的,眼神所到之处一无一物,仿佛不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将自己拢进一个谁都走不进的小世界里,就像是她的心。
他想起她第一次见她,是在马德里的汽车站,她和他一样都坐同一班的车到托莱多去玩。他很早就注意到她,可她却好像很自得其乐,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不是试剑的时候被她的动作波及到,划伤了手背,他们也许根本不会说上一句话。
秦岳站在车前不走,周宁远挑起眉梢等他开口。
“今天,是你通知楠楠哥的吧?”秦岳的这句问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略显踌躇。
周宁远并不否认,但也没有多余的举动。
看在秦岳的眼里,便觉得他有种特质其实跟徐哲楠很像,静下来的时候,都沉默的可怕。
“我姐从小就特别任性,脾气暴躁,争强好胜,话说不了两句就上手,特别是对男孩子。如果她欺负我我哭了,就会换来更暴力的对待。”秦岳说到这里,揉了揉鼻子,低笑了一声,仿佛回到小时候:“她最讨厌懦弱的人,所以从来不认输。有阵子她跟楠楠哥学跆拳道,每天被摔的鼻青脸肿的回来,也从来没对楠楠哥认输过。就这一点,大院里很多男孩子都做不到。”
周宁远保持聆听的姿态,手指滑过方向盘,整个身体开始轻轻的向后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所以我想她一定不是故意整出这个事的。我就没打电话给楠楠哥。今天他订婚,我想你也知道。”
周宁远的SUV停在高处,秦岳站在台阶下,所以正和他的眼睛平视,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停住,盯着周宁远看他的反应。
“是,我知道。”周宁远眼都没眨,轻笑一下,认了下来。
周宁远没有错过,秦岳的眼里闪过一丝类似欣慰的表情,他依旧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我一直觉得‘尽人事,听天命’是人尽皆知的真理,不过这一点在我姐身上从来不适用。所以我觉得追她大概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不过我希望你能成功。”秦岳这番话说的异常流利坦然。
这最后一句,倒是周宁远没想到的。
秦岳抓住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讶异,解释道:“以为我来劝你放手的?怎么会。我想我姐幸福,可是我觉得楠楠哥不能给她幸福。”
“哦?”周宁远忍不住缓缓的开口问道:“为什么?”
秦岳黑亮的眸子像是最善良的拉布拉多犬,面对周宁远的疑问却又摇了摇头,思忖了一下才开口:“也许在我眼里,楠楠哥并不是个可以为一个女孩子做出牺牲的人,他需要的应该不是我姐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语速顿了顿,又皱着眉头扯着唇角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