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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疑忌不断(2)

回到家后的杜·洛瓦依旧为这件事深深地苦恼着。在这个家里,碰到那些家具就不由得想起已经死去的弗雷斯蒂埃。起初不太在意的他,由于同事的玩笑在心里留下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一想起来,他的心头就隐隐作痛。

现在他要是拿一件东西的话,他都会觉得那里的器物有查理的一只手放在上面,这些东西都是他活着的时候用过的,都是他过去买的和喜欢的。就算现在想起他和妻子往日的关系,都会让他不快乐。

他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奇怪,不禁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怎么啦?我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和玛德莱娜交往的那些朋友们,我也不在意她的动向,但是想起已经死去的查理,我就会很生气。”

“根本的原因可能是他是个没用的家伙,现在把我也弄得跟着倒霉起来,真的不知道玛德莱娜一开始怎么会嫁给这样的家伙。”杜·洛瓦想道。

这样一来,就有一个让他很困惑的问题了:“像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心血来潮地嫁给这样的废物呢?”

于是,每次家里的一件小事,家里大家的话语,只要是有关死人的,他都会深感不安,心中怒火与日俱增。

一天晚上,杜·洛瓦问妻子:“怎么今天没有我爱吃的甜食呢?你没有叫他们做吗?”

“哦,我还就真的忘了这件事了,”,妻子笑着说,“查理讨厌甜食。”

杜·洛瓦再也忍不住了,急忙打断了她:“你每天都查理查理的,不是查理喜欢这个,就是查理喜欢那个,让我很不耐烦。你就不能让一个死了的人安息吗?”

玛德莱娜很惊奇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这个火,但她还是个精明的人,很快就大概知道了他的心思了:一定是那些潜移默化的妒忌心在他心里作怪,所以提起前夫时,他就深感嫉恨。

她觉得这很好笑,但心里依旧感觉甜丝丝的,因此她什么话也没说。

杜·洛瓦为自己这样的发泄而感到气恼。那天晚饭后,他们在忙着写一篇准备第二天发表的文章,他忽然觉得套在脚上的暖脚套不太舒服,想把它翻过来却没能如愿,于是一脚踢开了,笑着问妻子:“这个是查理活着的时候的东西吗?”

玛德莱娜笑着说:“是,他很怕感冒,因为身体比虚弱。”

杜·洛瓦狠狠地说:“这点他表现得可真是淋漓尽致啊。”

他吻了一下妻子的手,满脸堆笑地接着说:“幸亏我和他不一样。”

睡觉的时候他脑海里还是在想着那类问题,于是又说:“查理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为了避免着凉把后脑勺捂得很严,防着感冒呢?”

玛德莱娜对他的玩笑敷衍着说:“不是,他只是头上系着块纱巾。”

杜·洛瓦很鄙视地耸了耸肩:“太难看了,真是丑态百出。”

从那以后,他无论什么事都会提起查理,而且还带着装腔作势的样子表现出无限怜悯,总是说“可怜的查理”。

只要是在报社,听到有人喊他两三次这个已经去世的人的名字,回到家他总是怀着仇恨拿死人撒气,甚至冷嘲热讽。每当这些时候,他就会把死者的缺点、可笑之处和狭小的气度一一列出来,甚至渲染和加以扩大,那感觉就像是要把这个劲敌在他妻子心中所产生的影响彻底清除掉似的。

他老是对妻子说:“你还记得吗?弗雷斯蒂埃那个笨蛋那天居然说自己可以列举胖子比瘦子力气更大。”

他居然对死者的床上隐私也感兴趣了,但这些让他的妻子很难开口,她一直不愿意回答,可他却一再坚持着:“快给我讲讲啊,他在这些方面一定是可笑的,是吧?”

妻子小声地说:“算啦,让他安息吧。”

“不,你讲吧,这个废物在床上肯定也很笨吧。”杜·洛瓦不依不饶地说。

时间长了,他就总是用这句话来结束夫妻之间的谈话:“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六月末的一个晚上,天气很热,在床边抽着烟的他忽然有了想到外面去的念头,于是就问妻子:“我的小玛德,你愿意一起到布洛涅林苑去散散步吗?”

“好,我很想去。”

他们坐了一辆敞着篷的马车经香榭丽舍大街朝布洛涅林苑而去,因为没有风,天上的云彩一动也不动,整个巴黎就像是一个蒸笼,吸入的空气就像锅炉里冒出的蒸汽,感觉滚烫滚烫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都是把那些情侣送到那较为凉爽的林苑中去的。

看着坐在车里的那些勾肩搭背的恋人,女的身着浅色衣裤,男的穿着深色衣装,从他们的面前走过,他们不禁心驰神往。在已经有星星出现的火红天空下,这些情侣洪流源源不断地进了上林苑,除了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没有其他声响。每座车辆都坐着一对情侣,他们都默默无语,互相依偎着斜靠在一起,沉浸在炽热的欲望所编织的梦境里。他们的内心正急切地期盼着,他们那即将到来的狂热的拥抱。在暮色下,看上去到处都是如痴如醉的热吻,这充斥着欲念的恋人大军,此刻正滚滚向前,连空气都好像变得重浑浊起来,让人感到窒息。这些成双成对的人们,现在都沉醉在同一种渴望,同一种激情中,一种狂热的氛围笼罩在这四周,满载着情爱的马车,每一辆的上面都缭绕着柔情,边走边播撒着男欢女爱的气息,让人心旌荡漾,不能自已。

杜·洛瓦和玛德莱娜在这种气氛中不由地温柔地牵在一起,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气氛让他们很激动。

车到了拐弯那里的时候,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玛德莱娜心里恍恍惚惚,她轻声细语地说:“我们又可以像上次去卢昂那样无拘无束了。”

川流不息的马车到了林苑后就散开了,马车在年轻人前往的湖区拉开了距离。林木茂盛,树下小溪轻快了流着,此时天上已经繁星满布了,空气在这个时候也变得清新起来。那些情侣在夜色的掩映下拥抱亲吻,每个都无比深情。

“我可爱的玛德啊!”杜·洛瓦对着紧抱的妻子轻轻喊了一声。

“还记得你的家乡吗?那林子实在太恐怖了,我去到那里就觉得那片林子阴森可怖,总感觉那里好像有野兽时常出没。这里就不同了,这里轻柔的晚风是让人那么心旷神怡,据我所知,那边就是塞弗勒了。”玛德莱娜说道。

“看你说的,”杜·洛瓦说,“家乡的那个林子也就只有鹿、狐狸、狍子还有野猪罢了,再有就是守林人的屋子了。”

当“守林人”在法语中,“守林人”一词同人名弗雷斯蒂埃在拼写和读法上完全相同。三个字,就是弗雷斯蒂埃的名字在他口中说出的时候,他也猛然一惊,忽然觉得这个名字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好像是在灌木丛里的某个人喊的,想到这,他就什么也不说了。这些日子来,对死者的嫉妒怨恨一直让他难以安宁。现在,他又回到莫名其妙的苦闷中不能自拔。

过了一会儿,他就问妻子:“你以前也和查理一起经常在晚上出来走走吗?”

“是的,经常。”

听到这里的时候,他有一种马上回去的强烈念头,因为他又想起了弗雷斯蒂埃,他的身影时时刻刻都在紧紧地缠绕着他,无论是想到什么或者是说到什么,都无法摆脱掉那个死去的人。

只见他很严厉地问道:“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给查理带过绿帽子呢?”

妻子一脸轻蔑:“你的无聊想法不但不像话,而且还没完没了。”

但是杜·洛瓦全然不顾她的话,说道:“你看,我的小玛德,直接说了吧。你就告诉我,你让他戴绿帽子了,这样不好吗?”

玛德莱娜听到这些侮辱的话,就像所有女人受到了侮辱一样,气得浑身发抖。

杜·洛瓦依旧不依不饶:“他妈的,原来他就戴着这世上众多戴绿帽子中的一个,一点儿没错,我问你的原因就是想弄清这点。不是吗?他那副模样是多么呆头呆脑。”

他觉得从玛德莱娜那不经意的笑中,看出她可能想起了什么事,于是又说道:“你就直说了吧,没什么的,如果你说‘是’的话,不是很有意思吗?”

他一心盼望的就是能够证实这可恶可恨的死鬼查理,的确受到了这种可笑的侮辱,所以他现在为弄清这件事而十分烦躁。

“亲爱的,你就承认吧,这也是他应得的下场,相反,如果你不那样对她的话,却是你的不对了。来,你就承认了吧”

杜·洛瓦那固执的想法,把玛德莱娜逗乐了,因为她觉得很有意思。

杜·洛瓦悄悄地跟妻子说:“你只要说个‘是’,就全部都结束啦!”

妻子却突然闪开了:“你这个笨蛋,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

她认真的语气就像给杜·洛瓦泼了盆冷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神色茫然,就像刚刚被训斥过一样。

马车现在在湖边走着,水中星星的倒影,是那么的清晰可见。在昏沉的夜色下,远方好像有两只天鹅在慢慢地游。

“现在就回去吧。”杜·洛瓦对车夫说,于是他们就踏上归程了,迎面徐徐而来的马车那硕大的车灯就像在树林中闪烁的眼睛似的。

杜·洛瓦回想着妻子刚才说过的话语,他觉得那是一种默认,她那奇怪的语气让杜·洛瓦断定了妻子是背叛了前夫的,不禁勃然大怒,他很想把她狠狠揍一顿再掐死她。“如果刚刚她说的是和我一起欺骗她前夫的,那该多好啊。”杜·洛瓦想道,“那样的话我就会以百倍的热情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

他抱着双臂望着天空,内心起伏不定,怎么也无法集中自己的心神,他感到了自己胸中那种难以遏制的怒火在燃烧,就像每一个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妻子背着自己有别的男人一样。他怀疑妻子不贞洁,因而心情沉重,难以名状,他第一次品尝到这种不爽的滋味。此刻,他开始为死去的弗雷斯蒂埃鸣不平,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无以言表,接着迅速地转变成对玛德莱娜的憎恨,既然她以前让自己的前夫戴过绿帽子,那他杜·洛瓦以后又如何能够信任她?

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为了安慰自己,他在心中说道:“没有一个女人是对自己的丈夫绝对忠诚的,这些人只能利用而不能依赖。”

这样,他内心的不快变成了一腔的鄙夷和厌弃,他很想把内心的不快、怨怒和鄙视全都说出来,但还是克制住了,因为他心里又在说着另一句话:“世界是属于强者的,我一定要做一个能驾驭世界的强者,驾驭一切。”

很快,马车就越过了旧日城墙,杜·洛瓦看到了前方天幕上有一团红光,好像一个烧得火红的巨大铸铁炉站在那里;耳边传来由各种各样的声响汇集成的低沉的轰轰声,那些声音时远时近,持续不断,这就是人们隐约感觉到的巴黎跳动的脉搏及生命的气息,在这样的夜里,她就像劳累了一天躺在地上喘粗气的巨人。

杜·洛瓦想到:“我不要那么愚蠢,没有必要为这样的小事大动肝火,人人都是为了自己的,胜利都是属于自私的勇敢者的,什么事都离不开‘自私’二字,有人为名利自私,而有人则为爱情自私,他认为,前者一般总是比较好的。”

又看到了星形广场凯旋门了,它就像一个模样很怪的巨人岿然挺立在城门边,又好像要准备迈开双腿,沿着面前的林荫道走去似的。杜·洛瓦和玛德莱娜所乘坐的马车,又被卷入了车流之中。这些马车,如今正把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们送回家去,他们的心早就飞回了家里,所以都没有说话。面对这个壮观的场面,杜·洛瓦和玛德莱娜觉得,整个人类好像都沉醉在这欢乐与幸福中了。

玛德莱娜看出了丈夫心中有事,就问他:“你怎么了?亲爱的,你已经半个多小时没有说话了。”

杜·洛瓦冷笑着答道:“我在想这些所谓恩爱的情侣太没出息,因为生活有太多可以做的事。”

“那是,”玛德莱娜说,“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好……当然好……在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

杜·洛瓦现在已经完全剥去了生活富有诗意的外表了,他很凶恶地说道:“这段时间我总是瞻前顾后,自己折磨自己,以后都不会了。”

说到这里,他好像又看见弗雷斯蒂埃了,但是这一次他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相反,他觉得他们已经又成了两个好朋友了,他们已经重修旧好了,他都好想喊他一句兄弟了。

玛德莱娜看到他一直不说话,感觉很不自在,就说:“我们先去多尼咖啡馆吃点冰激凌,然后再回家,你看好吗?”

杜·洛瓦扭转头看了她一下,车子那时刚好经过歌舞表演的咖啡馆门前,在灯光照耀下,玛德莱娜满头金发、身姿秀美,着实很迷人。

杜·洛瓦心中盘算着:“她太漂亮了,不过我们现在可算是实力相当了,除了太阳从西边升起,否则我是不会为了你而畏首畏尾的。”

他吻了她一下,来掩饰自己:“当然好啊,一起去吧。”

但是玛德莱娜却从丈夫的嘴唇里感到了他的冷漠,但是丈夫却像没事似的笑了,用手扶着妻子在咖啡馆门前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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