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你也很漂亮啊!”我回答说。由于正俯身对着他,所以我很快就无法忍受,把他拉到面前,开始亲他。他任由我抱他,任由我亲他,还笑个不停。
“法国人会把每个人当成情人。”他说。
“并不是每个意大利人都招人喜爱。”我笑着回答。此后几天,我不停地找他,但没有找到。
我们从塔爱尔米拉离开,前往锡拉库萨。我们正在逐步地将我们的第一次旅程毁掉,返回到我们爱情的开端。我的身体在我们首次旅行过程中逐步康复,可是在这次我们旅行的过程中,马思琳却病得越来越严重。
由于一意孤行,自以为是,我做出了荒唐的行为,用我在彼兹克莱恢复健康的事例,对马思琳说,更充足的阳光,更温暖的气候,才是她最为需要的。其实,巴勒莫海湾的气候已经变暖了,让人感到很舒服。马思琳很喜欢那里,如果不离开,或许她就……可是,我根本无法控制我的欲念。
抵达锡拉库萨后,由于海上出现了狂风巨浪,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航行,因此我们又等了一个星期。我一直陪伴着马思琳。除此之外,我就会去老码头那里消磨剩余时间。锡拉库萨的小码头啊!那里有泥泞的巷子,空气中飘荡着酸酒的气味,还有一个小酒店。喝醉酒的流浪汉、船员和装卸工在飘荡着臭味的酒店里活动。这群低等百姓成为我的伙伴,带给我很多快乐。既然我的身体能够明白他们的意思,那么不懂他们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认为,他们觉得这种放纵的生活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体十分强健,但那只不过是表面现象。我知道,我不可能像他们自己那样对他们的凄惨生活感兴趣,可是不管我怎么想,都无法摆脱那种兴趣。啊!我特别希望能够与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倒在桌子下面,直到第二天冰冷的早晨到来,才清醒过来。与他们相处,我对舒适、奢侈及所受到了照顾,对随着我不断发育而显得多余的照顾,对保护我的身体而采取的各种防范措施更加厌恶。我更加深入地想象他们的生活,想与他们打成一片,与他们一起喝醉。就在这时,马思琳的形象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现在她在干什么呢?她正在受到病痛的折磨,或许在流泪……我立即站起来,向旅馆跑去。旅馆门上好像挂着禁止穷人进入的牌子。
每次我回到马思琳身边,她总是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我。她尽可能地冲我笑笑,不怀疑我的行踪,也不说一句埋怨我的话。我把这家旅馆里最好的食物叫给她。我一边吃一边在心里盘算:他们只需要一块奶酪,一根香肠,一块面包,其实我也只需要那些。也许就在附近或者其他地方,有人根本吃不上这些东西,正在忍饥挨饿,而我的餐桌上的东西足够他们吃三天的。我真想将墙壁凿个洞,把他们放进来吃饭。由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挨饿的人,就显得有些心绪不宁。于是,我去了老码头,将衣服口袋里的硬币全都分给穷人。
人穷就会遭受奴役,只能靠干活来糊口,一点儿乐趣都没有。我觉得所有没有乐趣的劳动都应该受到鄙视,所以就把钱分给几个人钱,让他们不再干活了。我说:“这毫无乐趣的活计还是别干了。”每个人都应该无所事事,这是我的梦想。否则,任何艺术和新鲜事物都不可能会兴起,任何罪恶也不会出现。
我的思想并未受到马思琳的影响。每次去过老码头后,都会把在那里遇到的可怜人讲给她听。人是造物之主。马思琳似乎也看到,我想要在那些人身上有所发现。我对她说,她经常相信她在其他人身上臆测出来的品德。她反驳道:“只有让他们将罪恶的癖好暴露出来,您才会满意。要知道,我们看一个人时,总会把他身上的某种品德夸大,让他为得我们想象的样子。您难道不知道这种情况吗?”
希望她的话并不正确,可是我必须承认,我认为人的最卑劣的本能才是最真实的。再说,什么才是我的真实呢?
我们总算离开了锡拉库萨。我经常想起南方,也很期待到那里去。在海上时,马思琳的身体有所好转……我又看到了大海。海面没有风浪,船航行时造成的波纹好像一直不会消失。洒水扫水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那是水手在冲刷甲板,他们光着脚把甲板踩得啪啪响。雪白的马耳他再次出现。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抵达突尼斯了。我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天气非常炎热,天空湛蓝,万物生机勃勃。啊!我真希望能够用语言来形容我在这里获得的快感。可是,我的生活一片混乱,现在要我叙述得更有条理,我根本做不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考虑,是否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过程告诉给你们。天哪!不要让我继续去想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逻辑了。我感觉到,我的身体除了崇高的情感外,再无其他。
我们来到了突尼斯。那里阳光明媚,却并不强烈,背阴处光线也很好。空气缓缓流动,洗涤万物,人们也想在里面游泳。这块土地能够带给人快感,让人心满意足,但是无法抵制欲望。无论什么样的满足,都会把人的欲望激发出来。
这里缺乏艺术品。某些人只懂得欣赏已经描述并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美,这种人让我看不起。阿拉伯民族有一个地方让人钦佩:他们会歌颂自己的艺术,却并不会把它保持下来,使其流传后世,而是一天天地把它毁灭。这里没有诞生伟大的艺术家,这既是原因,也是结果。在我看来,伟大的艺术家应该如此:他们不顾世俗的影响,大胆地把美的权利赐予非常普通的事物,而且让见过那些事物的人发生这样的赞叹:“我也看过那些事物,可当时我怎么就不明白这也是美呢?”
我独自去了凯鲁万城,那是我还没有游览过的地方。夜色非常迷人。就在我正打算回到旅馆休息时,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一家小咖啡馆的露天席子上睡着很多阿拉伯人。我立即跑了过去,和他们睡在一起。我回到旅馆时,身上爬满了虱子。
四月初,马思琳的身体受到海滨潮湿闷热的气候的影响,越来越差。我极力劝说她,让她相信尽快去彼兹克莱才是明智之举。
这次行程很长。我们在第一天就抵达了君士坦丁。第二天,由于马思琳感觉劳累,所以只赶到了达坎塔拉。傍晚时,经过仔细寻找,我们找到了一处阴凉之所,那种阴凉就像永远都不会干涸的泉水那样,一直在我们四周流淌。我们坐在一个高坡上,极目远眺,能够从那里看到红彤彤的平原。马思琳在那一天夜里睡不着。四周特别安静,一丝微弱的声音也会让我感到不安。我听到她在床上不断地翻身,担心她发低烧。她的脸色在第二天变得更加苍白。我们继续赶路。
我们来到了终点彼兹克莱。我认出了我的身体刚刚康复后坐过的长椅。当时我坐在那里,读了《荷马史诗》。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翻开过那本书。我对那棵树印象深刻,当时我抚摸过它。那时我的身体多么羸弱啊!哦!那群孩子来了。不,我完全不认识他们。马思琳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严肃。与我一样,她也变了。这样好的天气,为什么她的咳嗽不能消失呢?我们到了旅馆。这是我们住过的客房和逗留过的平台。马思琳在想些什么呢?她始终沉默不语。她进入房间后就躺在床上。她告诉我说,她累了,需要小憩一会儿。我离开了房间。
那些我不认识的孩子把我认了出来。他们听说我来到这里,全都跑来了。仅仅两年时间,他们就长这么高了。真是让人失望!我真不希望是他们。当初每一张面孔都散发着青春的光彩,现在却变得这样难看。是什么样的懒惰、疲倦和罪恶把他们变成这样的?这些优美的身躯,又是被什么可恶的活计塑造成这样的?我挨个儿问他们。
阿玛塔尔的眼睛瞎了一只;安淑尔砸路石,赚得很少;巴基尔在一家咖啡馆里干活。萨代克帮助他的一个哥哥在市场上卖面包,他学好了,这真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他好像也变蠢了。阿吉布跟着他的父亲做了屠夫,他变胖了,难看了,也富有了,连与那群地位低微的伙伴说话都不愿意了……人因为好的工作而变得多么愚蠢啊!我在我们中间所憎恨的,难道又要发生在他们身上吗?普巴凯呢?他还没到十五岁就结婚了,这实在让人觉得好笑。其实并不是那样。那天晚上我与他见过面了。他对我说,他根本就没有结婚。我认为他是一个可恶的浪荡子。他酗酒成性,样貌都变了……就是生活让他们变成这样的!来看他们是我这次旅行的一个目的,可是看到他们后,我不禁伤心起来。梅奈尔科说的没错:回忆是自己给自己寻找烦恼。
洛克迪尔呢?他怎么样了?哦!他出狱了,把自己藏起来。别人都和他断绝了关系。我非常想见他。那时,他是这群孩子里最俊俏的一个,难道我会再次失望吗?有人把他带来找我。谢天谢地,他并没有变丑,甚至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会如此俊俏。他的俊俏与他的强壮有力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把他变得更有魅力。他认出是我,就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被关进监狱?”
“我什么也没做。”
“是不是偷了东西?”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答案。
“那你现在做什么?”
笑容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洛克迪尔!你要是无所事事,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图古尔特吧!”我突然产生一种想去图吉尔特的冲动。
马思琳的身体很差,她有什么心事,我无从知晓。那天晚上我回到旅馆时,她紧紧地靠在我的身上,紧闭着双眼,什么也不说。她抬起宽大的袖筒,将瘦削的胳膊露出来。我抚摸着她,像哄小孩儿睡觉那样摇着她,摇了很久。她为什么会颤抖得这样厉害呢?是由于害怕、我对她的爱,还是发烧?——或许还有时间——为什么我不能停下来?我思考自己的价值,发现原来我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可是,明天去图吉尔特的事,我该如何对马思琳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