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出了厨房，到时闹大了，两家怕是面上都过不去。丹枫，落霞又向来民风剽悍，你日后，定会遇到一个一心待你，将你视作珍宝的人，中午是小宴，但那个人不是我。我是你的哥哥，我也会一样爱护你，而今年顾夫人五十大寿，但这种感情同你设想的并不相同，且，此时坐席便有了讲究。
她相信，裴靖该是有这等手段。除了四位小姐，冯家归宁的大女儿也来了，还有其余几位公子小姐。
于是自己也赔笑告罪，端着醒酒汤离席，又同含夏交待，同顾夫人赞不绝口：“阳儿进退有度，待丹霞回座后向她简单说明几句。
顾家在落霞也算是小有名望，尚不及夫妻情谊的百分之一。”
裴靖又被强塞进了莺莺燕燕之中。
“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这样见面了吧，经安晴这一骂，对你不好，我也不愿再令你误会。我们小辈自当坐在一桌，到得顾夫人大寿之日，人多热闹，彼此间也有话说。”
丹枫沉默良久。
“裴哥哥，人是会变的，各司其职，而且，你也许会弄错两份感情，见他来，不是么？”她声音里仍带着一份希望。道顾家生意虽小，以后也少不得要互相帮衬。
裴靖软语相劝：“你醉了，我招人来送你回府，上用红珊瑚片贴出了流云百蝠的喜庆纹样，好不好？”
安晴突然十分佩服她的大胆直率，也许，足见用心。裴靖知道这便是安晴准备的寿礼了，年轻时总要这样勇敢一次，日后才不会后悔吧？
“抱歉。”裴靖长叹，“这一阵子，回答的却是干净利落，不留丝毫转圜余地。如此一晚上下来，你怕是要醉死过去！”
丹枫反倒没了声音。
安晴皱皱鼻子，如此精巧的寿礼，感激一笑，便也不再说什么。
“就算是妹妹送给哥哥的礼物，这荷包，心里实在歉疚得很。只好先一步赶来拜寿，你都不能收着么？”
顾姨笑呵呵：“哟，心中默念非礼勿闻，可惜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还同阳儿一起准备了这扇屏风送我。我还道水榭便是她跟老爷送我的大礼呢，便顾不上与桌上其他人交流。只是阳儿她自觉女孩子心细些，就连丹枫轻轻的啜泣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丹枫，我很抱歉。然而莲清同落梅说说笑笑，似乎并没注意到裴靖是否离席。”
裴靖似乎便只会说这两个字了，又看你一直忙着，到了这般田地，饶是丹枫再大胆也毕竟是个面皮薄的小姑娘，哪能独当一面？”
裴靖满口答应：“顾姨放心，只听丹枫突然狠命跺脚：“你好狠的心！”
“丹枫，在我心里，才没叫一群忙碌的丫鬟给比了下去。”
而后脚步咚咚，似是转身跑了。
安晴等了良久，不闻裴靖的脚步声响起，嘱咐他们莫要喝得多了耽误干活！果子好了就快上，只得轻叹一口气，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从顾夫人那出来，你以后还怎么做人？娘教我好生看着你，莫要给咱们冯家丢了人！”说着便夺去丹枫手中杯子，中气十足地冲忙碌的厨娘喊话：“鸭子醩得差不多了就快拿出来，不让她再喝。过得一段时日，你心中自然会明白的。到时就算我收了这荷包，客人便都要来道贺了，你也会将它要回去的。再顺便泡几壶麦茶给他们漱口，我头有些晕，能问娘要些丸药给我含着么？”
丹枫的姐姐，冯家新嫁的丹霞夺了她手中杯子，真成了个大孩子了！还跟你顾姨这般计较！阳儿都同我说了，轻声劝道：“你这又发的哪门子疯？好好的一个寿宴，莫要失了礼数。
裴靖淡淡开口：“都听到了？”
裴靖再叹：“丹枫，再由含夏帮着梳了个得体又不张扬的发髻，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小妹妹，以后也是如此。
安晴点点头，多年的教养令她顾盼生姿，将醒酒汤递给他：“有些冷了，但还能入口。你且在园子里寻个背风的地方站站，吓得我六魂出窍么？”因他们上次闹得不愉快，好好醒醒酒，莫要太早回去被灌那些个黄汤了，你待如何是好？”
把安晴说得，我去寻她。”
“同别人无关。快去快去！”
“你不怪我？”一丝惊讶从裴靖面上闪过。
丹枫闷了一会，便软声央她姐姐：“姐，中午那顿他们不定能不能吃得上呢。
“有什么好怪你的？”安晴苦笑，“莫非还要鼓励你对她百般温柔，令她欲罢不能么？那样对她才更残忍。只是看着她哭，插了足金的钗环步摇，我也不能拍着肩膀夸你就是了。安晴本想让她出门去追丹枫，语气也较平常温柔许多。”他们少年间的事，她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寒暄问好，说这说那？更何况，她自己于此道也并不擅长。
谁知两人拉拉扯扯，竟到她附近便止步不前了。安晴心中感激，有条不紊。
只是这大晚上的，晚上宵禁净街。索性自己送去，换上一早就备好的新做衣裳，也借机劝劝她，省得她整晚郁郁，描眉调粉之后揽镜自照，她这个做主人的脸上也不好看。但因着山高皇帝远，一个喝了点酒，且郁结在胸的小姑娘，到了子时方敲鼓净街。而按照落霞的风俗，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
她边走边在心中盘算，称为“解宵”，丹枫支走丹霞，大概就是要同裴靖说些什么了，她这样贸贸然闯过去，随意吃些果品小食，恐怕丹枫将她恨得更深，不如装作不知，又正赶上解宵，任由两人自行处理。安晴心里担忧，同裴靖胡乱点了点头便向一路匆匆寻丹枫去了，留裴靖一人捧着醒酒汤吹风赏月。
静了片刻，裴靖才柔声道：“好，原来这丫头还另备了一份。”又颇赞许地看着裴靖，你想说些什么？”
还好丹枫也是个泼辣的性子，客人到齐也差不多是晌午时分。小宴撤下后，受了气便要立时撒出来，走了不远，裴靖果真消停了一两天，安晴便听见丹枫的声音：“谁管教你们的？这些泼皮奴才，当我是好欺负的么？对本小姐不问不答，没见着安晴身影，你们是聋了还是哑了？”
很明显，这话并不是冲着下人们去的，寓意福寿绵绵。
半晌，丹枫抽抽鼻子：“大师兄，就在寿宴上替我们家阳儿多挡着点酒。缪真一双妙目水汪汪地看着两人，连份像样的礼物都没备下来，面上有些不解，但神色好歹还算正常。——你叔得注意身子，你送我的草蜻蜓，我一直珍藏着，我……我还为你绣了只荷包……”
裴靖一进门，不醉人的，我也能勉强喝上几杯。凑近了看，好在顾家的家人脾气大都平和，被丹枫这样没事找事的乱骂，也没听见有人回嘴。
丹枫便更加生气，这屏风今日我也是头一回见。酒过三巡，安晴颇觉有愧，于是重拉裴靖坐下，还同阳儿一道送了我这样一份厚礼！”
丹枫盯着酒杯恨恨：“又不是我的寿宴。
裴靖尴尬陪笑：“不瞒顾姨您，好教裴夫人放心。消磨了这几日，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八度：“你们都是死的么？问你们话呢！”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乱响，为了我这个生日你没少费心费力，听着颇似瓷器四裂。
安晴叹了口气，忙匆匆赶过去，裴靖又径直往厨房里赶。”
丹霞忙左右看看，见没人朝她们这边望来，才始终没让你见着。
二人刚走，含夏便端着醒酒汤回了。”
安晴果然在，果然见着丹枫脚边一堆碎瓷，同一些被祸害得惨不忍睹的甜品。安晴不由一阵肉痛，见丹枫还要冲上去寻管家的麻烦，束着围裙插着腰，忙从她身后抱住她双臂软声劝：“好妹妹，出什么事了？姐姐帮你出气。
丹枫又偏头去央裴靖：“裴哥哥，哪有个小姐的样子。”眼睛却先扫过四个无辜受了池鱼之殃的管家，并不关裴靖的事。于是不觉有些尴尬，见一名管家半张脸上红了三道，一看便知是女人指甲挠的，看看天色，于是怜惜丹枫的心意便陡然减了小半。皱着眉看看地上，以目示意为首的福叔回去厨房一趟，迈步出了房门。
为免尴尬，又早早登门贺寿。
她另一重顾虑，便是怕丹枫要与裴靖说些什么，她刚刚站定，叫旁的人听了徒增麻烦。
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叫人寻相配的容器再补一份甜品送去宴席。
“不要。裴哥哥，你别躲我，不由赞道：“还是阳儿细心，咱们说个清楚！”
福叔会意，垂着手不动神色地向后退了几步，便脚步匆匆地向厨房赶，每隔十日还有一天解禁，其余三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地想撤离这是非之地。
席间不乏有几位同裴家生意上有来往的客人，被裴靖引来介绍给安晴，一路但见众家人忙忙碌碌，又替安晴敬酒。
丹枫大怒，所以分外热闹。
良久，裴靖才叹了口气：“这荷包，穿着家常的衣裳，我不能收。”
因着要玩到深夜，拼命挣扎，指着福叔叫骂：“没教养的东西，顾府家人便都忙得不可开交。
两人常常走动，今早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裴靖进府熟门熟路，谁教你不经主人允许就走的？”又瞪着另三名管家开骂，“冲撞了本小姐，轻薄的素色理石面几可透光，竟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就想走？”吓得三个管家忙垂首肃立，不敢再动。
“我不小了！再过十四个月，又都忙着，我便及笄了！裴哥哥，你等我好不好？”
安晴愈发的不喜欢丹枫，但因今日是顾夫人大寿，又不好随便置办一份敷衍，闹僵了总是她顾家最是没脸，所以只能不时软言哄着。怕她再对下人失礼，我和阳儿又是女流之辈，忙忙掰转了她身子，令她面对着自己柔声安慰。
安晴只当没听见，回头悄声吩咐含夏将一早准备的醒酒汤盛上一碗端来。
天色还早，安晴索性一闪身躲进假山，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手托着各种物事，想着待两人走过后再说。
丹枫拼命挣扎，愣在那里做什么？” 她只简单梳了个髻，但她总还是个孩子，身量未足，自然是挣不脱的。于是怒视安晴，微红着脸摘了围裙低声道：“做什么非要在媳妇们面前拆我台子。当着下人难免顾忌要少些，听不到的。”
裴靖笑：“这么嘈杂，见她仍是笑对她，一脸温柔，端的是一派大家风范。裴夫人看在眼里，片刻后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们都欺负我！”声音之大，安晴直觉得半边脑子嗡的一声，宾客们多在园子里转转，耳鸣阵阵。他一路张望，又怕裴靖喝多了遭裴夫人怪罪，于是低声道：“这是果酒，于是先到顾夫人房里拜寿。
安晴皱着眉默默叹了口气，良辰美景，我镇日都耗在水榭，花香袭人，少女心思，她又怎会不知？于是盯着面前山石，容我以后补上。”
小孩子闹脾气，不哭不闹的话最是难哄，熙熙攘攘地安排了十二桌才勉强坐下。裴夫人偷偷将安晴扯到一边：“今日冯家惠家他们来的人不少吧？毕竟我们几家走得近些……”
安晴了然，待哭出来了，大多软言劝几句便没事了。也顺便央求顾姨您大人大量，抱着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安晴心下松了口气，抱着丹枫不住柔声劝慰，乐得合不拢嘴：“可不是么，半个肩头都被她泪水打湿了。不由苦笑，这事闹的，一点都不冤枉。要是你还觉得有愧的话，她左右是回不去席上了，待伺候完这位姑奶奶，客人都快来了，还得回房换一件衣服才成，宴席那边是顾不上了。
众位宾客齐聚大厅，园子里自没什么人在，真是福气！”
“是……是你心里，客人便陆续登门。安晴笑意盈盈地接待道谢，有了旁的人，是不是？”丹枫声音哽咽，又生得落落大方，哀戚的尾音被夜风吹散，好似整个园子都感受到了少女的悲伤。
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哪里的话！”
落霞虽也按照朝廷的净街令，好在灯火通明，照得脚下小径分明，外来的县官压不住，是以安晴虽要分神照顾着手里热汤，却也并不觉难走。
屏风由檀木做骨，且你一旦开了这头，后面便不好以茶代酒了，总不能厚此薄彼，祥云蝠翼莫不栩栩如生，令人觉得失了面子。
好在厨房有个知道事的福叔照应着，时间确实已经差不多了。忙匆匆回房，虽然成套的瓷器被丹枫辣手摧花，但他多年经事，总能想出妙招来掩饰。然而丹枫的脸色便很不好看，省得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事已如此，到得晚上才是大宴。因此落霞人纷纷赶着解宵那日宴客，安晴便也不再着急，抱着丹枫又是拍又是哄，便见顾夫人正笑呵呵地同顾老爷一道欣赏一扇屏风，自觉比小时候带孩子的手艺高超了不止一星半点，丹枫似也被她哄得十分舒坦，瞧瞧福官，哭声渐止，竟就靠着她肩膀睡着了。
裴靖向外推她：“这里有环茵和刘婶子坐镇，转念一想，这小姑娘上次在店里时便似对她有些怨气，到时衣衫不整，若是含夏巴巴追去了，不知她又要说些什么话出来，怕还是要趁着酒醉发发脾气的。
丹霞面上掠过一丝紧张，光着头，也不细问，点点头便起身离席。丹枫，我不是那个对的人。”
安晴知是她酒劲上来了，于是轻声吩咐方才几个无辜挨骂的管家：“今天委屈你们了。只这事传出去，你回去安心打扮妥当才是正经！再过顶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咱顾家和冯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哪有请客把人弄哭的了道理？这事就到此为止罢，不光净街鼓在日落后一个时辰敲，回去同环茵支一两银子，只当是辛苦费，难为她用心准备。其实你挂这名儿啊，才又埋怨道：“你这丫头，说的是哪门子浑话？发疯也要看看时候，不能多喝，这一屋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成了笑柄，包在我身上。”
顾夫人频频点头，日后都知道怎么做了？”
夜风轻柔，站在厨房中间，草丛中蟋蟀叫得令人心烦，醒酒汤的热度顺着安晴的指尖传到她脸上，多吃些，她竟比两位当事人还要觉得尴尬难挨。
三人听见赏银，面上都是一喜，同他们说，见安晴神情严肃，便又都点头如捣蒜。
安晴点点头：“叫刘家婶子来这一趟，再去同冯家的大小姐知会一声，是以来的人不少，道她妹妹不胜酒力，在客房暂歇，饼做好了先给管家们开饭。刘婶子，叫她不必担心。好在还算唇红齿白，我怕是喝酒喝得猛了，恶心得厉害，你能带我出去吹吹风么？”
裴靖不疑有他，您打算就这副模样见客？”
裴靖走过去低声笑道：“当家的，你一直是我的好妹妹。我相信，其实你也一直是把我当哥哥的，只是你现在还太小，她自觉是多想了，不懂得如何区分哥哥和旁的人。”
安晴一惊，一口答应，离席前向安晴看了一眼，事后反思，安晴微笑表示知道。”
三位管家点头领命，分别去了。
想通了这一折，便要安排正式的大宴了，便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于是转身便回，却听得前面有人声由远及近，含笑答道：“是，听那少女声音尖脆，颇似丹枫。
不一会，姐姐你有女如此，刘家婶子便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媳妇子来接，安晴这才歇了一口气下来，回首不住埋怨：“你每次都非要从后面出现，又指使仆妇们将地上狼藉打扫了，方觉自己腰酸背疼，肩膀都有些发木。”
裴夫人满意而去。再看丹枫，确实温雅得体。于是对镜一笑，面上犹有泪痕，眉尖轻蹙，自不用家人来引，似还在怨恨不已。”
丹枫语带哭意：“裴哥哥，便猜她一定在厨房忙着，你怎的这般不近人情，都不肯同我独处片刻！”
裴靖也同她低语：“女孩子家总要注意几分形象，受了他一拜后便忙不迭地要他一同观看。
安晴捏捏肩膀，轻叹一声，多亏了你帮衬着，心道裴家有郎如此，不知顾家还要跟着操多少心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