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我能入史的话,那么一定会被记上这样一段话:稹年二十八,应制举,为第一,登第者有白居易等十八人。
是的,这一年上榜的,除了我,还有白居易。
不知他因我名,还是我因他名。
我叫元稹,写诗的那个元稹,有人私下议论我,说我官做得一般,诗写得一般,对于爱情也不够专一,实在是一个爱耍小聪明的人。我爱过一个叫崔莺莺的女孩,后来却娶了太子少保韦老爷子的二女儿韦业为妻;娶了韦业为妻,又爱上了那个叫薛涛的才女;爱上了叫薛涛的才女,又纳安仙嫔为妾,至于后来和刘采春的一段纠葛,更可作人们饭后的谈资了。
对于别人我可以不说,可对薛涛,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是真心爱她的!
关于我和薛涛的相识,好事者早有记录。那是元和四年的春天,我前往东川调查刺史严砺违制擅权一事。我的身份是监察御史。那是我人生最为华彩的一段,我不但体会了春风得意的顺畅,还见到了早以诗才闻名南北的薛涛。
这个喜欢种菖蒲的女人,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这是她八岁那年随口吟出的诗句,虽然浅白,却是我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的。至于白居易,那就更不必说了,这个好搞长篇大论的家伙,这边怜惜操琴女子生世多舛,心里却早已垂涎那床第之欢了。我承认,我也是一个好色之徒,做人并不比白居易干净,可我并不像他那么假惺惺,事情既然做下了,又何必遮遮掩掩。
他们说,我也善于遮掩。我想,大概是指《东川卷》里的诗吧。我遮掩了吗?我在《使东川》自序里说得明明白白了:
“赋诗三十二章……今所录者,但七言绝句、长句耳,起《络口驿》,尽《望择台》二十二首云。”我已经告诉他们,我删去了十首诗,至于那未入集的十首,当然是写给薛涛的,我为什么要给他们看!
算了,不说这些,还是说一说我和薛涛吧。
我见到她的那一天,窗外是蒙蒙的细雨,这雨似乎是专门为我们而下的,因为经过雨水的滋润,门前的那些菖蒲更加娇美了。我的心一直在跳,以至不得不几次用手抚住胸口。在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就常听身边的大人说起这个美女,说她不但诗写得好,唱歌也是一绝,别人吟诗有时会让你味如嚼蜡,而她每有新作的时候,百鸟都会落到树枝上,争相聆听。
大人们说,她虽然出身低微,却能洁身自好,形醉于华堂绮筵之间,心灵却青如竹,素如梅,香如兰,傲如菊……关于她的溢美之词实在太多了,而所有的溢美之词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见她一面时的心旷神怡。
她来了!一个人!
她撑着一把淡黄的油伞,像微风中的杨柳,一只手轻提罗裳,就那样款款地来了!
她未拘常礼,见到我时不但不拜,还闪动着静若秋水般的眼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这个大胆的女人,举止雅致,穿着合体,素面而来,不施粉黛,真是春花照水一般。她说:
“竟和梦中人一样!”梦中人?
呵,我真是如在梦里一般!
突然,她放下手中的雨伞,身子一转,捧出一束菖蒲来,笑吟吟地置放在我的书案之上。那菖蒲的叶尖儿上还滴着雨珠,雨珠破空坠下,把书案上的纸都溅湿了。水痕氤氲开来,恰如点缀菖蒲的兰石。
薛涛背对着我,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她说:“磨润色先生之腹,濡藏锋都尉之头。引书媒而黯黯,入文亩以休休。”好一首《四友赞》!我竟无言以对。
我们真心地相爱了,她叫我元郎,我叫她涛姐,她虽然长我十岁,我却从来没有徐娘在侧之感。她的羞涩,她的美丽,包括她的清白都如少女一般,她让我真实地坠入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神话里。
七月,我移务洛阳,与薛涛分手,我无法带走她的人,但她送我的那一束菖蒲,我却时刻不曾离身。薛涛答应我,她要为我造一种深红小笺,取名“桃花笺”,她用这种小笺为我写诗,写上她喋血的思念。
她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
她说:“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我能说什么?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涛姐,你最知道,我不能娶你,原因就是我对你说的那刻骨铭心的三个字: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