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老话就变得多了,虽然一直不承认自己老,但感觉与父亲的话题越来越多,这样的最终结果,就是经常向儿子絮叨:,真是难以想象啊!起始儿子听得很认真。特别是每当我讲到那时冰棒才三分钱一根时,他瞪大了眼睛,脱口说出一句:我靠!气得我差点扇他一巴掌。
家里的冰箱,塞满了给他买的各色冷饮。儿子偶尔会打开冰箱,左顾右盼一番后,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拿出一个送进嘴里。如果不合他的口味,马上弃之,再选一种别的。
就是在目睹他太过奢侈后,我聊起了有关冰棒的话题,聊起了记忆中的姐姐。我跟儿子回忆说,那时候,卖冰棒的都是走街串巷。有个炎热的下午,我把可以攥出汗水的三分钱交到卖冰棒的手里,可他拿给我的是一根苦冰棒,要知道,一百根冰棒,才会有一根苦的冰棒。
难吃吧?儿子看着我。其实他并不懂得苦为何味。我点点头,告诉他,姐姐发现了我难受的表情,狐疑地拿过冰棒吃了一口,就骂出了一句脏话,然后,她放下手里正剁鸡食的刀,一溜小跑朝卖冰棒的人追去。
儿子被我的故事深深吸引了,将手指不自觉地伸进嘴里听我讲述:你大姑追出了有一千多米,才将那个人追上。然后喝问人家干吗糊弄小孩?那卖冰棒的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惊讶于你大姑的气愤,弄清原委后,告诉你大姑,他也不知道那冰棒是苦的。他说可以换,然后把冰棒箱打开,让你大姑自己挑。你大姑自然非常满意这样的结果。我那根吃了一少半的冰棒,被中年男人又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冰棒箱。
那冰棒还能吃吗?儿子表示诧异。我告诉他,那是中年男人要回去调换的,冷饮厂允许调换十根左右的冰棒。儿子嘘唏了一会儿,感慨了一句:为一根三分钱的冰棒,大姑也真是的!我气极了,说:你认为大姑多此一举是不是?儿子瞅着我:也不是,再买一根不就结了?不能每根都苦吧?
我平缓了一下,说:你知道三分钱在当时意味着什么吗?
你爷爷一个月才挣不到三十元的工资。三分钱可以买一个南瓜,让全家人连烀带煮粥吃一顿的。儿子又一次瞪大了眼睛,我趁势开导他说:你看你,冰箱里的冷饮可以随便挑,你却不懂得珍惜,不合你口味的,干脆扔了不吃,实在是浪费。,不用说随便挑,连见也没见过那么多品种的冷饮。
儿子最后尽管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不太服气,或者说并不认可我的观点。可供他选择的零食依然五花八门,依然将不怎么感兴趣的小食品弃之一旁,依然到吃晚饭时,瞅一眼桌上的饭菜,就说自己不饿。几次呵斥他都不太管事,更何况,我母亲和妻子也袒护他。但我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也下决心扳扳他的毛病。那天吃饭,我和父亲便又聊起了过去。父亲说,,甭说吃饭挑挑拣拣,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儿子不说话,我又和父亲聊到了六十年代的挨饿,聊到了吃树叶。儿子瞪圆了眼睛:真的假的?我和父亲对视着,摇了摇头。我问儿子:你们学校从没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吗?儿子有点茫然地晃晃头。我趁热打铁,和他讲起了“上山下乡”,讲起了为吃饱偷吃农民的粮食。儿子听得乐开了怀:多有意思啊!老爸,你们当时都拿什么装偷的东西呀?
我简直气晕了,但妻子在瞪我,只好强压怒火。那怎么是有意思?那是迫不得已啊!我说起超强度的劳动,说起黄灿灿香喷喷的窝窝头……窝窝头好吃吗?儿子显然很感兴趣。我停顿一下问他:你想吃?当然,老爸。儿子点点头。
一家人也都看着我。好吧,老爸明天就满足你。我想我可以给他上一堂教育课。第二天放学后,我邀上家人,到了一家农村菜馆吃饭,点名要一盘窝窝头。儿子表现得出奇地兴奋,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催促服务员快点上窝窝头。
看到八个黄灿灿的窝窝头端上桌,儿子两只手交叉,嘴也咧开了,一双眼睛几乎就扎进窝窝头里了,我却含笑不语。
儿子用筷子拈起一个送进嘴里,我等着意想中的画面出现——儿子苦着一张脸,将窝窝头吐出。可是,儿子却一连吃了好几口,然后抬起头看向我:真好吃,老爸。你们那时候能常吃这个,不是很幸福吗?
这样的结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急忙也品尝了一个。我哑然——如今的窝窝头,早已没有那个年代特有的味道了。
儿子一口气吃了三个窝窝头,抹抹嘴:老爸,你以后别总唠叨那时候的,好像吃了多大苦似的。其实,你们那时候多有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