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胡楚站在天桥上看风景。
天桥下人来车往,胡楚被孤独的氛围一层层包裹。
这是胡楚到A市谋生的第二周,也是他刚刚熟悉了这座开放城市的味道,不断在心里鼓励自己坚持下来的第二周。他无聊地打量着这座城市的每个人,想着他们可能会有的境遇。每每此时家乡于他便变得遥远,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渐次模糊。
不知道说出来有谁会信,胡楚是家乡一家三级甲等医院的骨干医师。如果硬要把医生分出三六九等,用符号加以表示的话,那么他自认会是C。只可惜胡楚的这个C还没等晋升到B,就因一起非常普通的医疗纠纷被医院辞退了。
那不过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对胡楚而言根本不具备挑战性。但恰恰患者在术后出现了不良反应,从此再没有醒过来。
于是一切都变得一团糟。患者家属义愤填膺,一定要追究胡楚的责任。其实,同事们给予胡楚的都是同情,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那不过是个意外,是概率很小的事件。每个医生都不能百分百地保证患者的术后恢复。出现这种意外,只能算胡楚倒霉。胡楚也认了,连医院都准备为他承担赔偿了,但患者家属显然有后台支撑,一定要将胡楚置之死地。于是到后来,院长做了缩头乌龟。胡楚迫不得已只能辞职。胡楚不想再做唯唯诺诺的医生,自此开始了他的流动生涯。
胡楚目前就职的这家医院是私立的,院长对他的到来高兴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把胡楚的照片放得很大,喷涂在医院房顶醒目的广告牌上,使过往的行人一眼即可看到。胡楚的医治水平也一跃成为该医院的顶级,挂号费是胡楚从前行医的四倍。
胡楚每天都诚惶诚恐地等待患者的到来,每天又总是靠吸烟打发掉寂寞时光。
后来的一天,胡楚终于等到了一个手术:膝关节脓肿引流,胡楚简直是乐不可支。本来不过个把小时的手术,胡楚却做了三个多小时。从手术室出来,成就感写在胡楚的脸上,连笑容都温暖得足以烤热对方。
可是接下来,胡楚又无所事事了,开始越来越坐不稳了。
于是,胡楚翻出旧书看,烟变得很勤,到后来就是到天桥上看风景了。
胡楚不想再浪费自己的青春,他需要不断地手术来丰富自己的从医经验。于是,胡楚硬着头皮去找院长,递上了第二份辞职书。
不用思虑太多,胡楚辗转到了B市。也是一家私立医院,也是把胡楚当宝一样地供了起来。胡楚的广告形象又矗立在B市的闹市街头,接受B市市民的瞻仰。胡楚期待着一个新的开始。但他很快发现,这家医院的客流量还不及上家医院,每天都静悄悄的,鲜有患者上门。胡楚再次坐立不安,烟又成了他最亲近的伙伴。胡楚知道,第三份辞职报告就快递交了。
医院自然不肯坐以待毙,约来记者,给胡楚拍专题,整版刊发带有胡楚照片的广告,还安排胡楚到电台做嘉宾。
夏天的树叶快落光时,胡楚收了一个腰椎骨折的病人,需要做内固定AF(脊柱骨折矫形)手术,可胡楚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医院根本没有C臂机,钉子没法打,连简单的救治都困难。院长却很高兴,因为收取了患者八百元手术费。这可是医院近期最大的一笔收入啊!院长亲切地握住患者的手,激动地说:手术做完,包你下肢截瘫恢复。一旁的胡楚把眼睛瞪大了:天啊,对患者就这么不负责任?
胡楚凭借经验,最终很好地医治了那名患者。正当他准备辞职时,不巧,又来了第二例手术。这个病人是广泛性下肢感染,生命危在旦夕,根本不能实施手术。胡楚这回不干了。他决然地看定院长:你就为了挣那点手术费是不是?这样的手术你让我怎么做?
不消说,胡楚再次失业。他开始沾酒,常把自己喝得东倒西歪,看见谁都笑,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胡楚最后又奔C市去,同样伤心离开。
胡楚徘徊在火车站的广场上,他已经买好了回家乡的车票。
在广场一隅,胡楚看到一个乞丐,那乞丐正满心期望一个中年男人的施舍,却不料得到狠狠的一脚。乞丐擦擦嘴角流出的血,继续巴望下一个奇迹。同样,他得到的不是白眼,就是失声尖叫,或者呵斥。
胡楚哑然失笑,想着自己与那乞丐也没什么区别。乞丐尚且有目的地,自己的目的地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