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回复的那条信息虽让程心亮稍觉尴尬,觉得自己做事不太敞亮。但到了下午,他还是给素素打了电话。
今天不同,今天程心亮是一定要接素素去店里一趟的。原因是他们店最近刚新推出了一道菜式。长江河鲜——河豚。为此,程心亮还特意从江南某菜馆高薪聘请了一位厨师。试营业的效果不错,客人都是抱着尝鲜观奇的心态来的。
所以,不管素素乐意不乐意,程心亮今天一定要请到她这个座上客来亲口品尝这道新式菜。
这回,素素接了电话。
程心亮在电话里简短说了今天非得请她来店里一趟的缘由。见素素半天不吭气,他索性在电话给素素下了最后通牒:她同意来得来,她不同意来他就去报社或她的住处挟持她。
素素感受到程心亮的霸气。虽说后来他的语气中明显有点底气不足。但程心亮对她的态度还是让素素感慨万分。程心亮对待事业的雄心自不必说。可他的性格却具有如此的双重性,且他的这种双重性格常让素素体会到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他俩组合在一起,如果说一个是自受型的,那另一个无疑就是自虐型的。今儿个程心亮不是要约她赴河豚宴吗?好。她去。她一定去。
河豚。虽说素素以前没吃过,可对其早有耳闻。耳闻的不只是它的盖世美味,还有它的剧毒性。
素素记得她早先看过一部小说,小说的结局很阴暗,这个结局就与河豚有关。那个女主把她心爱的男主杀死,用的就是河豚血。
小说里描写那个男主在喝过下了河豚血的酒以后,刚开始神情还挺自然,但最后男主竟然就那么端坐在凳子上不知不觉间被麻痹而死。看到心爱的男主在自己面前死去,女主的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冷血的笑,没有一丝惊慌。
那结局把素素惊骇到了。看完后直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凉飕飕的。那感觉好像也中了毒似的久久不能释怀。
素素承认,她当时是怀着一种悲壮的情绪去赴那场河豚宴的。
她想起在程心亮刚和她分开时,她曾幻想过的各种死亡结局。如果程心亮真能亲自赐予她一杯毒酒,并让她怀着一种美好到极致的情愫麻痹至死。这对她来说是件很幸福的事,这也正是她所渴求的。
可到了程心亮特意为她安排的密层包间,素素环顾四周就只得在心里发出一声苦笑了。在这富丽堂皇又不失高雅情调的地方,她如想求痛快一死,恐怕就只能一头撞墙了。
包间的正墙上还挂了一幅精裱的水墨画,画中间是两条在水中嬉戏的河豚,画面外还配有一首诗,那是出自苏东坡的一首夸赞河豚美味的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看来程心亮在推出他的新菜系河豚宴时,还不忘和文化沾上点儿边。如果说这河豚是鱼,文化是水,这该就是如鱼得水的最高境界了吧!
素素在心里由衷地佩服程心亮。程心亮已不是当初那个急匆匆跑来报社为他的“奇味龙虾”打广告的程心亮了,他现在已把他的餐饮事业真正做到了如鱼得水的境界。
据说,一条河豚,在顶级厨师手里,竟可以制成一百多道菜肴——炸、炖、烩、蒸、炒,样样不少。
那天虽说程心亮没让后厨搞那么隆重,但等菜式陆续上完桌后,素素默默在心里数了数,十多道花式还是有的。
吃河豚的美妙之处,不只是它的美味,还在于它的吃法也很有讲究。
河豚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不同,制作方法和吃法也就各有不同。河豚最有特色的部位之一就是它的皮。河豚的皮较厚且是带肉刺的,所以它的吃法也有些特别。吃时通常要把带刺的一面卷在里面,细细嚼来,觉得胶质非常醇厚,还有一种刺刺、钝钝的感觉,口感很是独特。而素素在咀嚼河豚鱼皮时,并没有充分享受完其嚼在嘴里的丰润的感觉。在她轻嚼了两三下感觉到一种麻刺感时,就干脆半囫囵着全咽下了肚。反正,大厨介绍过了,河豚的皮是特别具有养胃功效的。
素素最喜欢的一种吃法是,把鲜白亮丽的鱼肉片成几乎透明的菊瓣形切片,然后像吃生鱼片似的醮着芥末和作料吃。入口爽嫩,味道鲜美无比。还有就是把河豚肉剁碎,做成鱼丸汤。那感觉真是汤清味醇,而鱼丸吃在口中更是滑嫩无比,别有一番滋味。
这河豚,果真是人间的奇味珍品。那天,素素看得分明,席间程心亮一直在一门心思讨她的欢心,不停地给她挟着菜,且每一道菜都要演示着先吃给她看,并笑称这是为素素上的第二道保险。
这吃河豚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规矩。因着它的剧毒性,所以河豚做好以后,每一道菜都要大厨亲自尝试吃过,要在确保安全无毒后方可上桌。
看着程心亮此举,素素心中更添万般无奈。
“请君与我同饮一杯掺了河豚毒的酒吧。这样,就不枉我们此生相遇了一场,相爱了一场。一切都还来得及。趁我们还有气力,趁我们尚未年老,趁我们还没有学着把爱转为恨。”
这是那晚素素泪眼婆娑笑着喝下杯中最后一小口红酒时内心的真切独白。
本来那天素素内心的愁绪因为那场河豚宴多少得到了些缓解,可就在程心亮送她回去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那天应该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良辰吉日吧。可那天,素素居住的小区却偏偏就有一对新人结婚。结果在小区门口,程心亮的大奔就被这群闹哄哄的人和车辆堵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万分。
那天小区的保安也怪,许是抽了他们的喜烟,吃了他们的喜糖,也不怎么多问、多管了,也不好好维持进出车辆的秩序了。小区的车位本来就有些紧张,再加上他们这样一闹,整个小区就乱了套。直等到闹哄哄的人群在小区内放完了礼花、鞭炮,欢天喜地簇拥着穿婚纱的新娘和已喝得踉踉跄跄的新郎散去。小区才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和井然有序。只是,他们这么一闹,把素素的心情也闹坏了。后来,素素就执意没让程心亮送她上楼。最后,程心亮只能无奈地掉转车头,心怀失落地离开了。
一回到家里,素素就拉开冰箱门,她记得里面还有一瓶上次喝剩的法国葡萄酒。
或许因着心中的郁闷,或许想用冰镇的液体来抚慰一下自己,素素又倒了一杯来喝。可喝着、喝着,素素就哭出了声来。
她终于为压抑了那么长时间的坏情绪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刚才被堵在门口时,看着那热闹凌乱的场面,素素和程心亮始终一言没发。
素素知道,那种场景,始终是横亘在他们心中的一垛墙,更是他们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跨越的一道栏。
可这些,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在她心里,她真的很渴望这世俗的婚姻吗?
可如果说她并不盼望,为什么在她心里却对程心亮有着那样深的依恋和期盼?在他搬离她时,她会那样的痛不欲生?在他前不久过生日时,她还在企盼着能得到他亲自送出的一枚戒指,一枚戴在某根手指上和誓约相连的戒指。
还是,因为她恐惧失去,所以从心里产生的这种种矛盾和无奈让她对这份幸福衍生出了更多的怀疑和抗拒。
她不知道。
如果,她当初遇到的不是程心亮,而是和她年龄相当的人,是不是早已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现在的她也会过着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普通平凡却又幸福的生活?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迄今为止,她似乎都还从没幻想过自己婚礼的场景。真难想象,如果那些象征着婚姻的婚纱、礼服以及婚车、鲜花、誓约和祝福组成的画面同时呈现在她面前,那该是怎样一种铺天盖地的幸福?面对这样幸福的场景,她会怎样?会眩晕,会喜极而泣,还是会高兴得忘乎所以?
素素的姥姥曾替她幻想过这种幸福画面,可她不是也没等到亲眼看到这幅幸福、美丽的画面降临,就先弃她而去了吗?
手机一直持续在响。不用说,肯定是程心亮打来的。
“素素。”果不其然,是程心亮。他不放心她。
素素不说话。
“素素。”
“素素,你在听我说吗?”程心亮的语气有点着急。
“唔。”素素这才回应了一声。
“素素,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素素微哑着嗓子问。
“你所在乎的,我也很在乎。”程心亮说。
素素的眼泪再次滑落下来。
“素素。你确定你没问题吗?需不需要我现在过来陪你?”程心亮仍不放心。
“不用了,我已经睡下了。”素素无力地撒了个谎。
程心亮明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他,为什么还要提这么多余的问题?
“那……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和你联系。”
你所在乎的,我也很在乎。素素放下电话,反复默念着程心亮的这句话。
可是,她到底在乎什么,程心亮知道吗?
看到别人喜结良缘的场面,他一定以为她很在乎婚姻吧?可是,她真的很需要婚姻吗?还是,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年年长大了,变老了,也需要随大流,也需要多一份婚姻的额外承诺和保障。
早两年,每遇到这种场合,素素还觉得能坦然着敷衍过去。虽说心里也难免会藏着一丝烦躁情绪,但她觉着自己那时尚谈不上已跨入剩女的行列,那时候她的身心尚处于比较自由的状态。
可现在,再过两个多月自己就要满二十八岁了。眼看着就要接近三十的残花败柳的开端了。
三十岁,这对于一个没结过婚的女人和一个已结过婚的女人来说,该是一道很明显的分界线吧。
在三十岁以前,那些已结过婚的和未结过婚的女人并没有太大的本质上的区别。但如果一个女人过了三十岁还没将自己嫁出去,在众人眼里她无疑就属异类了。到了那时,很明显的,那些早早将自己嫁出去的女人,且不管她的婚姻生活是幸福或者不幸福,她面对你时,都会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尤其她在你面前假装不经意地谈起她的丈夫和孩子时,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骄傲感。
素素记得有句很老的歌词大概是: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现在,她已充分感觉到岁月这把飞刀的残忍性。可是,比这更残忍的是,她竟还在这深夜把酒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