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心亮把房门钥匙留在了素素餐桌上。
他这么做，事实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直以来，程心亮始终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心底太敞亮的男人。他自觉欠素素太多，包括他对素素的私心，对她的占有，以及对她所做的一切。
他本意是爱她的。也一直想给予她最多、最好的爱。可到头来，他始终无法摆脱来自家庭的束缚。无论怎么思忖，他心中的这杆秤都无法取得平衡。既然这样，作为一个男人，他就无权再要求素素那么多。他理应还给她自由。
当初，在他无奈选择离开素素时，虽说素素并没刻意挽留，可他又何尝没有感受到她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他心里是那么的爱她，同样也舍不得抛下那段感情。
可在当时，他不得不暂且放下一些东西。他心里再明白不过，在没有和妻子惠勤正式离婚以前，他始终无法卸去扛在他肩上的那一大家子的责任和重担。
那时，新店刚开张，有很多事要他亲力亲为。小雨要上小学，他也必须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和义务。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来了A城，他也不能无视他们不去尽一个儿子的孝心和义务。面对这些现实问题，纵然他程心亮有三头六臂，也是分身乏术。
本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在生命中邂逅一段婚外恋情，在当今社会已不算什么稀罕事。只要拿捏好分寸，在不损害家庭利益的前提下，反而是一种炫耀和在社会上混得如鱼得水的象征。
况且在常人眼里，对于像他这样上有老下有小，已进入中年，事业已进入正常轨道的男人来说，为了一段婚外情，要抛弃已拥有的家庭和财产，显然不划算。而一般人在遇到这种惹火烧身，损兵又折将的事时，在权衡利弊、思量再三后，通常都会止步不前的。
可程心亮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也不想这样做。因为，他遇到的是一个叫素素的女子，是一个内心既纯净又美好的女子。而且，她还是他初创业时的知己和陪伴。素素对于他来说，不是随随便便的偶遇或艳遇，而是他的灵魂知己。
程心亮自始至终都不会否认，素素对他的事业发展是有知遇之恩的。素素是那么冰雪聪明，当初要不是她给他提了那么多的好建议，出了那么多的好点子，并给了他那么多信心和鼓励，他的事业也许不会像今天这样发展得顺风顺水，红红火火。
而且，程心亮认为，素素不仅为他的事业发展提供了一些有利的帮助，更重要的是，她开阔了他的视野。素素助他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和起点，使他看得更宽，看得更远。
这也是他一直坚持要将第三店的红利分一部分给素素的原因之一。
可素素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提及这些，她对他的爱里并不包含物质的因素。她对他的眷恋多于索取，她对他的信赖多于疑惑。她对他的爱是那么的用心、用情又专一。
程心亮相信，和素素交往过的男人都会产生要和她长相厮守的念头。这年头，像素素这样心气这么单纯的女人几近绝迹了。和她爱恋着，的确是件美好的事情。程心亮时常在心里告诫自己说，素素是用来爱的，而不是用来消遣的。
他要好好珍惜她，不能伤害到她。
可到头来，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害到她了。素素越是不说什么，他就越是在心里感到内疚不已。每每想到自己不能尽快给素素一个交代，程心亮就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程心亮一方面思着素素的情，念着素素的好。但当他面对妻子惠勤时，他也是愧疚多于嫌弃的。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从心底来说，他对惠勤是感恩的。这份感恩更多的是来自于她对这个家庭的贡献。一直以来，惠勤不但孝顺公婆，为人贤淑、识大体。更重要的是她吃苦耐劳，而且始终任劳任怨。即使面对他的冷落，惠勤也似乎从没有半点埋怨，仍只是尽心尽力做好她的分内事。这么好的女人，如果他弃她而去了，一定会被视作忘恩负义，会惹来很多人的口水。这也难怪自己母亲要拼了命地维护她。这从某种意义上更增加了他离婚的难度。
可到头来，这一切怨谁呢？如果硬要怪，也只能怪他程心亮命太好，今生今世让他遇到这么好的两个女人。
如果下辈子他程心亮还能遇见她俩，他心甘情愿变牛变马伺候她俩。
程心亮不想伤害素素，那他势必就要伤害到妻子惠勤。
自从搬离素素那里以后，他身子暂且是归家了，可心却仍留在素素那里。
就算心还留在素素那里，但一切毕竟不同于以往了。自从他的家人来到A城后，他再也不能无视他们，像以前单身时那么自由和随心所欲了。
刚开始时，程心亮心里仍憋着一股子劲，一心想要和惠勤离婚，并在私下盘算着怎么和惠勤分床睡。
但事实上，这只是程心亮单方面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已。
家里是三室一厅的房子。一间给父母住了，一间是他以前的卧室，还有一间较小的房子，他用来做书房兼他的收藏室，里面堆放了一些朋友相送的字画和几件真假古玩。如果他硬要和惠勤分开睡，他就只能睡客厅沙发或者干脆夜宿店里不归家了。
可有了上次在重庆的不愉快，他在父母跟前又不敢太直接地表露出他的抵触情绪。父亲的身体明显不如半年前硬朗了。如再给他添点气，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这个当儿子的罪过岂不是更大？临了还要落个不孝之子的罪名。还有母亲时不时地在他面前唠叨，更让他觉得自己无计可施，无处可躲。
的确，这些年，他一直在外打拼，很少顾及到家，对父母的照顾更是少之又少。这本该是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却全推给了他的媳妇。现如今，他却还在千方百计想着如何摆脱她。所以，面对惠勤的温情和贤淑，程心亮的心里也是自愧、自责相交织着的。
还有，程心亮从一开始就忽略了女儿小雨这个角色的存在。无论如何，程心亮不得不承认，小雨是他生命中始终不能割舍掉的一部分。小雨这个小缠人精，刚来A城时，还和程心亮有些生疏。但仅仅过了几天，她就整天只缠着程心亮一人了。得空就爸爸长、爸爸短地形影不离地跟在他左右，甘当一条亲密的小尾巴。程心亮一度缺失的父爱，也在小雨的一声声叫唤中很快苏醒。他更加百般地疼爱起自己的女儿来。尤其是到了晚上，小雨就非要缠着和爸妈一起睡，任凭程心亮怎么哄她都无济于事。没法子，程心亮只好屈就着陪小雨一起睡。刚开始，他连外套也不愿意脱，就这么将就着和衣躺下，凑合着睡一晚。惠勤起初也并没说什么，只是柔顺地沉默着算作应允。可有天睡到半夜，程心亮却被一阵抽泣声惊醒了。没错。他听分明了，是惠勤压抑而绝望的哭泣声。在黑暗中，只见惠勤把头深埋在枕头里，身子却因过度压抑而剧烈地抽搐着。
或许是心里对惠勤有着歉疚。后来，程心亮就把身子轻轻挪了过去，并试着用手轻拍了几下惠勤的背，意在安慰她。没承想，惠勤却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下子就扑到他的怀里，她哭得更凶了。
程心亮怕把孩子和父母吵醒，只好用两只手机械地环住了她的身子，任由她在他的怀里呜咽个够。
睡在旁边的小雨在睡梦中不安地翻动了几下身子。程心亮忙压低声对惠勤耳语着：“别哭了，别把小雨吵醒了，快睡吧。”但惠勤仍止不住地抽泣着。最后，程心亮只好半哄着、半搂着、半依着惠勤并和她一起并肩躺下了。
这招果然奏效，惠勤很快就停止了抽泣。不久，她的手却开始在程心亮的怀里躁动不安起来。
那晚，程心亮许是心里有着对惠勤太多的愧疚，许是为了安慰惠勤。虽说他仍在心理上微妙地抗拒、排斥着惠勤，但那刻他没再试着用全力去阻挡那已压抑在她心头很久的，属于一个女人的正常欲望。
就这样，程心亮从起初的防备到半推半就到最后的配合。面对妻子的渴求，他没再忍心拒绝……
那晚，在和妻子温存过以后，程心亮有两天都没主动和素素联系。
那两天，在程心亮的心里涌动着一种莫名错综复杂的情绪。
的确，以他目前的情形来说，他想即刻摆脱自己的婚姻，那无疑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情。在现实面前，程心亮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身不由己，那么的顾虑重重，那么的寸步难移。一方面，他被责任和亲情所纠缠，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摆脱对素素美好爱情的向往。他想做到面面俱到，可谈何容易。
所以，在程心亮决定交还钥匙的那一瞬，他已彻底打败了自己。
像所有功利的男人一样，程心亮在索取了素素几年的青春以后，权衡利弊，终不能给她确定的婚姻。
也许，这就是大多数男人最终选择游戏人生的原因之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