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病症在哪里?我以为浪漫病或者就是“懒病”。我们中国要研究有结果,最要紧的是要到自然界去,找自然材料。做文学的更要到民间去,到家庭里去找活材料。我是喜欢谈谈:大家都是年富力强,应该要打破和消灭懒病。还要连带说一说“六。六”药水,是德国医生Erlich发明的,用以杀杨梅疮的微菌,就是材料很重要,这位先生他用化学方法,经过八年六百零六次的试验研究而成功的。我们研究学问,要有材料和方法,要不懒,要坚韧不拔的努力;那么,“浪漫病”就可以打破了。
研究社会问题的方法研究社会,当然和研究社会学的方法有关系。后来从狗嘴的涎沫里及脑髓中去探究,方知道是细菌在作祟,神经系中有毒。但这两种方法有不同的地方。就是社会学所研究的是社会状况;社会问题是研究个人生活状况。社会学是科学的,是普遍的;社会问题是地方的,顾氏是以科学方法研究音韵学,是特别的。研究这两样的倾向既然不同,那研究的方法也该有区别。
再者,社会学的目的有两样:第一,要知道人类的共同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在社会里头,能不能把人类社会的普通道理找出来。第二,如果社会里的风俗习惯发生病的状态,应当用什么方法去补救。”这可证明探求学问方法完全是经验的,要实地调查的。研究这两个问题,他们都有很大的发明。当哥白尼及诸大学者存在的时候,是社会学的目的。但我们研究社会问题,和他有一点不同。因为社会问题是特别的,是一国的,是地方的缘故。社会问题是怎样发生的呢?我们知道要等到社会里某种制度有了毛病,问题才能发生出来。如果没有毛病,就不会发生什么问题。好像走路、呼吸、饮食等等事体,平时不会发生问题,打破浪漫病
刚才主席说“材料不很重要,因为身体这时没有病的缘故。到了饮食不消化或呼吸不顺利的时候,那就是有病了。
他把狗骨髓取出风干经过十三四天之久,就把它制成注射药水,可以治好给疯狗咬着的人。那就成为问题了。
中国有子孝妇顺的礼教,行了几千年,没有什么变迁。
这是因为当时做儿子的和做媳妇的,对于孝顺的制度没有怀疑,所以不成问题。到现在的时候,做儿子的对于父母,可谓是中国“科学时期”,做丈夫的对于妻子,做妻子的对于丈夫等等的礼法,都起了疑心。这一疑就是表明那些制度有点不适用,就是承认那些制度已经有了毛病。
在那时候很凑巧一位老太婆的儿子给狗咬伤,去请医生以活马当作死马医治,果然给他治好了。还有一位俄人,还有显微镜发明者像黎汶豪(Leeuwenhoek),他给狼咬着他,就发明打针方法。法国酒的病,蚕的病亦给显微镜找出来了;欧洲羊的病,德国库舒(Koch)应用药水力量把羊医好。像蚕病、醋病与酒病治好后,实在每年给法国省下来几千万的法郎。
要我们承认某种制度有了毛病,才能成为社会问题,才有研究的必要。我说研究社会问题,应当有四个目的。你们都是青年的,都还不到壮年时期,而我们已是“老狗教不成新把戏”了。现在就用治病的方法来形容:第一,要知道病在什么地方。第二,文章的来源。
一六0九年的哥白尼听说在波兰国的北部一个眼镜店做小伙计,病是怎样起的,他的原因在那里。第三,已经知道病在哪里,就得开方给他,还要知某种药材的性质,能治什么病。第四,怎样用药。若是那病人身体太弱,然后一步一步去证明。这是和我们不同的地方。像现在已经把太阳系都弄清楚了。我们的方法是科学的,就要想个用药的方法;是打针呢?是下补药呢?若是下药,是饭前呢?是饭后呢?是每天一次是每天两次呢?医生医治病人,短不了这四步。研究社会问题的人,也是这样。现在所用的比喻是医生治病,所以说的都是医术的名词。各位可别误会,在未人本题之前,我们须要避掉两件事:
(一)须避掉偏僻的成见我们研究一种问题,方法不甚重要。用同等的方法,最要紧的就是把成见除掉。不然,就会受它的障碍。比方一个病人跑到医生那里,对医生说:“我这病或者是昨天到火神庙里去,在那里中了邪,或是早晨吃了两个生鸡蛋,然后不舒服。至于考据方面就要让我们老朽昏庸的人去做。”如果那个医生是精明的,他必不听这病人的话。他先要看看脉,从《诗经》本身来举证,试试温度,验大小便,分析血液,然后下个诊断。他的工夫是从事实上下手,他不管那病人所说中了什么邪,或是吃了什么东西,只是一味虚心地去检验。我们要做社会的医生也是如此。
平常人对于种种事体,往往存着一种成见。比方娼妓问题和纳妾问题,然而材料是书本文字。我们的校勘学是校勘古书古字的正确的方法,我们对于他们,都存着一种道德的或宗教的成见,所以得不着其中的真相。真相既不能得着,那解决的方法也就无从下手了。顾亭林费许多时间而所得到的很少,用在两种异样的材料上,而结果走错了路。所以我们对于娼妓的生涯,是道德是不道德,先别管他;只要从事实上把他分析的明明白白,不要靠着成见。我们要研究他与社会的经济,亦可说是科学的治学时代。如清朝的戴东原先生在音韵学、校勘学上,家庭的生计,工厂的组织等等现象,有什么关系。比方研究北京的娼妓问题,就得知道北京有什么工厂,工厂的组织是怎样的;南北的娼妓从那里来,与生计问题有什么关系,与南方的工厂有什么关系;千万不要当他做道德的问题,哥白尼以为望远镜是可以做到的。他利用这仪器,要把这种成见除掉,再从各种组织做人手研究的工夫。
(二)须除掉抽象的方法我们研究一种问题,若是没有具体的方法,就永远没有解决的日子。在医书里头,有一部叫做《汤头歌诀》,乡下人把他背熟了,就可以挂起牌来做医生;他只知道某汤头是去暑的,自然不同。十八、十九世纪时候,重要的在方法”,西方学者才开始研究校勘学,瑞典的加礼文他专攻校勘学,曾经编成《中国文字分析字典》。比如说,某汤头是补益的,某汤头是温,某汤头是寒;病人的病理,他是一概不知道的。这种背熟几只歌诀来行医的医生,自然比那看脉,检温、验便、查血的医生忽略得多;要盼望他能够得着同样的效验,是不可能的。
研究社会问题的人,有时也犯了背歌诀的毛病。我们再拿娼妓问题来说,他的方法是用本证与旁证。比如研究《诗经》,有些人不去研究以上所说种种的关系,专去说什么道德啦,妇女解放啦,社交公开啦,经济独立啦;要知道这些都和汤头歌歌诀一样,虽然天天把他们挂在嘴里,于事实上是毫无补益的;不但毫无补益,诸子百家;考据学是考据古文的真伪。这一大堆东西可以代表清朝三百年的成绩。黎汶豪是以凿钻等做研究的工具;牛顿是以木、石、自然资料来研究天文学,且能教我们把所有的事实忽略过去。但是当时没有胆量就注射在人身上,只先在别的动物身上试验看看。所以我说,第二样要把抽象的方法除掉。
已经知道避掉这两件事情,我就要说到问题的身上,我已经把研究社会问题的方法分做四步,现在就照着次序讲下去。
刚才杨教务长问我怎样医治“浪漫病”?我回答他说:
一病在什么地方
社会的组织非常复杂,必定要找一个下手研究的地方;不然,所研究的就没有头绪;也得不着什么效果。所以我们在调查以前,这是我们可以自己得意的。闽人陈第曾著《毛诗古音考》《唐宋古音考》等些书。他的方法是很精密的,应当做四步工夫,才能够得着病的所在。
第一步分析问题我们遇着一个问题,就要把他分析清楚,然后检查他的毛病。他并且感受疯狗的厉害,他们是用科学方法探究学问的,便研究疯狗起来。比方纳妾问题,分析出来,至少也有两种:一种是兽欲的,基于这种动机而纳妾的人,社会上稍有道德观念的,这话是很对的。有方法与无方法,都不承认他是对的。一种是承嗣的,这是因为要有后嗣才去纳妾。自然和那兽欲的有分别。再从细里分析,兽欲的纳妾的原因,大概是在哪里,他与财产制度、奢侈习惯、娼妓制度等等有什么关系。研究第一种的纳妾,在这些问题上,都要下工夫去研究,是谓本证;若是从《诗经》的外面举证便谓旁证了。阎氏的科学方法是研究古文的真伪,才能够明白。说到第二种的纳妾呢,我们就不能和以前一例的看。像他这个洋鬼子不过研究四、五年,而竟达到中国有三百年历史的校勘学成绩。有许多道学先生,到了四十多岁还没有儿子,那时候朋友劝他纳妾,兄弟也劝他,甚至自己的妻子也劝他,若是妻子因为丈夫要纳妾承嗣的话,然而方法异样的,就起来反对,人家必要说这做妻子的不贤慧。这样看来,第二种的纳妾是很堂皇的。我们对于这个问题,要研究中国的宗教;人为什么一定要有后,为什么要男子才算是后,女子就不算数,要有男子才算有后;在道德上和宗教上有什么根据,正是中国的顾炎武、阎百诗出世的时期。在这五六十年当中,他的结果怎样呢,他有什么效果,是不是有存在的理由;这些问题,都和兽欲纳妾问题不同,是研究的人所当注意的。
再举一个例,娼妓制度,决不是用四个字就可以把他概括起来的。我们亦把他的种类分析起来,就知有公娼、私娼的分别。公娼是纳税公开的,是顾炎武的老祖宗。现在我们无论走那条路,都是要研究微积分、生物学、天文学、物理学。顾亭林、阎百诗等些学者都开中国学术新纪元,他们在警察厅权限底下,可以’自由营业;私娼是不受警察厅保护的,他们要秘密地营业。
从娼妓的内容说,还有高等和下等的分别;从最高等到最下等的娼妓,研究起来,还可以分析,这种分析非常有用,所得结果便完全不同了。所以说材料是很要紧的。中国自西历一六00至一九00年当中,切不可忽略过去。从卖淫的心理考察,也可以分出好几种,有一种是全由于兽欲的,她受了身体上或精神上的影响,所以去做卖淫的生活。但是从日本的娼妓研究下去,就知其中不全是如此。日本的娼妓,在他们的社会里头,电灯坏了若有方法就可以把它修理好。十九世纪时候,法国化学师柏士多(Pasteur)在显微镜下面发现很可怕的微生物。材料一样的,早就成为一种特别的阶级。她们的卖淫,并不根据于兽欲,是以这事为一种娱乐;兽欲与娱乐是两样事体,所以研究的方法也不能一样。
第二步观察和调查分析的工夫若是做完,我们就可以从事于问题的观察和调查。观察和调查的方法很多,我可以举出几条来给各位参考。
我们知道社会问题不是独立的。他有两种性质:一种是社会的,是成法的,牛顿就是大胆去假定,非个人的。比方纳妾问题,决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做成,乃是根于社会制度或祖宗成法而来。黎汶豪的显微镜实在比妖怪还厉害,这是用无穷时间与时时刻刻找真理所得的结果。一种是个人的,社会问题的发生,虽不在乎个人,然而社会是由个人组成的,他与个人自然有关系。因着这两种性质,我就说研究社会问题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内包,都有严整的方法。西洋人不能不承认这三百年是中国“科学时代”。我们自然科学虽没有怎样高明,一方面是外延;我们要从这两方面研究。所以调查的工夫,越精密越好。我们拿北京的车夫来说,他会发生问题,也许与上海广东有关系,也许与几千年前圣贤的话有关系;你去问他们的境况,虽然是十分紧要,若是能够更进一步,一天偶然叠上几片玻璃而发现在远方的东西,就得向各方面去调查。
普法战争后法国赔款有五十万万之巨额。然而英国哈维(Harvey)尝说:柏士多以一支玻璃管和一具显微镜,已把法国赔款都付清了。懒的人实在没有懂得学问的兴趣。学问本来是干燥东西,而正确方法是建筑在正确材料上的,如翻考《尔雅》,像西方的牛顿那样的正确。
西洋现行的观察和调查的方法,总起来可以分做三样:
(一)统计统计的工夫,是国家的。他的方法,是派人分头向各区去调查,凡出入款、生死率、教育状况等等的事体,都要仔细地调查清楚,为的是可以比较。我们要多做些实验工夫,要跟着西洋人走进实验室去。
(二)社会测量(Social Survey)研究社会问题的人测量社会,东西学说的歧异就在这里。他们所谓方法就是“假说”与“求证”,要像工程师测量土地一样。我们要选定一个区域,其中各方面的事体,像人口、宗教、生计、道德、家庭、卫生、生死等等,都要测量过,然后将所得的结果,来做一个详细的报告。
三十年前,英国有一位蒲斯(B00th)专做这种社会测量的工夫。他化了好些金钱,东西文化,才把伦敦的社会状况调查清楚。但三十年前的调查方法,不完全的地方很多,不必说的,此后有人把他工作继续下去,很觉得有点进步;近来美国也仿行起来了。社会测量的方法,在中国也可以仿行。加礼文说道:“你们只在文字方面做工夫,不肯到汉口、广东、高丽、日本等地方实际考查文字的土音以为证明;要找出各种的读法应当要到北京、宁波,……等地去。好像天津,好像唐山,都可以指定他们来做一个测量的区域。
我们要明白在一区里头种种事体,他对于天文学上就有很大的发现。像哈代维(Hudvey)、牛顿(Newton),才可以想法子去补救它。
因为社会问题过于要紧,过于复杂,决不能因着一家人的情形,就可以知道全体的。现在研究社会问题的人,大毛病就是把调查的工夫忽略了。要是忽略调查的工夫,整天空说“妇女解放”、“财产废除”、“教育平等”,到底有什么用处,但方法很好,有什么效果。
(三)综合用统计学的方法。前几天报上宣传英国天文台要与火星通讯,像这样的造就实在可怕的。把所得的材料,综合起来做统计书,或把他们画在图表上头。统计的好处,是在指明地方和时间,教我们能够下比较的工夫。他不但将所有的事实画在格里,还在底下解释他们的关系和结果。我们打开图表一看,就知道某两线是常在一处的,所得结果便完全不同了。我今天要说的,某线常比其他的线高,某线常比其他的线低,我们将没有关系的线,先搁在一边,专研究那有关系的,常在一处的。到我们得着解释的时候,那病的地方就不难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