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初中生活会圆满结束,没想到上天却与我开了个玩笑。初二那年冬天,我得了一场重感冒,连续数周,高温持续不下,我感觉整个身体像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似乎我一张嘴火焰就会喷薄而出。滚烫的体温让我只能躺在床上,头重脚轻,一迈步就像一块化掉的奶糖瘫倒在地。母亲背着我去医院治疗。
夜里,我去卫生间,迷迷糊糊地走着,突然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两“人”紧紧地抓住了,不知要带我去哪儿。我问:“你们是谁,想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我们是阴曹地府里的黑白和无常,你的死期已到,我们这就带你去阎罗王那儿报到。”
“我只有17岁,我还没在这个世界上活够,求你们再让我多活几十年吧。”我想挣脱他们,却怎么动也动不了,只能任他们拉扯,我大呼救命。
很快,又有一双手拉住了我的另一只胳膊,正在往相反的方向拉我。两方力量相当,谁都不肯放手,无力的我像拔河时的绳子一样被撕扯着,我疼痛得大喊。
忽然,我从梦中惊醒,才明白原来另一双手是妈妈的手。也许是妈妈听到了我的求救声,才急忙赶来把我从地狱的门槛处拼命地拉回来。
妈妈扶起我,喂我吃药,这时我看到母亲的黑眼圈更加突显了。妈妈的黑眼圈似乎正盯着我,对我说:“张慧,你知道吗?你妈妈为了你,一夜没合眼,你对得起你妈妈吗?”说完,黑眼圈伸出一只拳头,打在我的额头上。我知道妈妈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而我却不能去帮母亲做些什么。此刻,我多想对妈妈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嘴已张开,就是发不出声音。
妈妈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最终让死神望而却步,我又获得了新生,母亲又给了我一次生命。
我身体痊愈后就到了期末考试。由于很久没碰过课本,这次考试成绩一落千丈,名次在40名后,这是我有生以来考得最差的一次。看着成绩单上的分数,那少得可怜的成绩像一个个巴掌狠狠地掴在我脸上,抽得我眼冒金星,让我怎么也不敢正视它们。小学时在家休学一年,自己也没得考这么一点分。想起母亲每天风雨无阻地送我接我,我却拿这样的成绩回报母亲,怎能对得起她?我不得不重新思索一下自己的人生,我该怎么走。经过几天的痛苦抉择,最后我还是下了决定,为了不影响班级的平均成绩,为了不让母亲这般操劳,为了减少以后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退学。但退学后我是绝不会放弃学习的,学习是我一生的追求,我要在学习中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对母亲说了此事。开始母亲并不理解:“你可要考虑好了,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像小学,还有上学的机会。这次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上了八年学,还差这一年吗,起码也要把初中读下来。”
“妈,如果我坚持到初中毕业,中考分数超过普高的录取分数线,你会让我去读高中吗?你想想,别的学生读高中都要起早贪黑跑通勤或住校,我能行吗?那时我会比现在更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我还是退学为好。”这几句话就像几只蜈蚣,拼命地往我肉里钻,不是我不想上学,而是我想上学却不能继续上学,这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妈,你放心吧,退学后我会在家自学,不会再对生活绝望。”我把身转过去,不想让母亲看到我在流泪,我为自己的违心而流泪,永别了,我最爱的校园。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强求你。妈妈知道你在学习中找到了乐趣,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犯傻,何况这次是你主动提出的,我相信你不会再做什么傻事。”母亲又一次理解了我。就这样,读完初二上学期,我结束了美好的学生时代。现在的我还经常梦到自己回到了学校,听老师讲课。每每从梦中醒来,我脸上都溢满了泪水。
新的学期开始了,我也撑起了自学的风帆。我让母亲把数理化、语文和英语课本都买回来,就像在学校里上课一样,我把各科穿插起来进行学习。我为自己规定每次学习的时间都是45分钟,中间休息10分钟,接着开始学习另一科。如果你现在来到我的房间,会发现书桌摆着一排书籍,其中大部分是文学名著和文学理论方面的书籍,这些都是帮助我进入文学殿堂的伙伴。在这些书籍前面摆着一只笔筒,里面放着三支钢笔和五支落满灰尘、用坏了的圆规。每次看到这些书时,我就会感到自身的渺小,知识的无边无涯,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崖乐作舟”这句话的意思。我越来越感到时间如梭,一天还没有做几件事,天就黑了,又该睡觉了。为了节省时间,我在晚上睡觉前,养成了躺在床上在脑海里回想一天所学过的知识或构思第二天想写的文章的习惯,这样学到的知识更多了,感觉过得更充实了。
我把一天的时间全都用在看书和学习写作上,在没做手术前很少出门,我自己穿不上衣服、不会系鞋带,要出去就必须麻烦母亲,而我又不想劳烦母亲。其实我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希望开阔视野,与别人交流,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
午后,阳光透过树叶无声无息地洒进房间,在明亮的地面上投下飘动的影子。我坐在书桌前,双手捧着一本小说,眼望着书上的文字,头脑里却是一片空白。我只好将书签夹在书中,合上书,离开书桌,起来活动活动,放松放松头脑。
走进父母的卧室,我看见壁柜上的那本影集已落满了一层灰尘,父母忙于工作,我和弟弟又忙于各自的学业,它就像位失宠的妃子,长时间被人遗忘了。我将它拿下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翻开影集,也翻开了那些渐渐远去的陈年旧事。
影集的第一页,是我小学毕业照。照片上是我们六年一班的全体同学,和曾经教过我们的任课老师。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让我觉得特别亲切。瞧,那时的我笑得多甜,表情自然,和其他同学没什么区别,根本不像一个残疾人,这也是我所有的相片中照得比较好的一张。那时的我特别单纯,根本没想到现在的许多事情,更没想到自己现在做了手术,病情得到改善。是啊,一切就像电影《阿甘正传》中那句经典台词:“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影集的第二页,是我和最要好的朋友李心善的合影。照片中的我们都穿着整齐的校服,戴着鲜艳的红领巾,肩并肩,手挽手,就像一对亲姐妹。虽然照片已泛黄,但我们之间那如海深如地厚的友谊,永远铭刻在了我心中,永世不会忘怀。
记忆中的李心善是个善良、美丽的女孩,细长的眉下嵌着一对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睫毛又黑又密,遮得眸子朦朦胧胧,她的微笑就像冬日的阳光,让人感到温暖。更美的是她善良暖人的心,我感觉她就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平时在学校,她经常帮我装书包,扶我去厕所。我写字速度慢,课堂笔记记不全,她就主动把自己的笔记借给我抄。有时,我的口水不小心滴在了她的本子上,她也毫不在意。每当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就抽空回到教室陪我聊天,也许只有她能读懂我心中的那份孤独吧。在学习上,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勉励。那次休学后,她还经常到我家看我,经常把老师讲的重点告诉我记下来。我想,这样珍贵的友谊在其他人身上也并不多见。正因为如此,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心善帮助我的事情被报刊报道后,她成了一名“**式的好少年”。但我觉得这些荣誉并不能报答心善对我的情谊,心善不为名不为利帮助我,我们之间的友谊是一些荣誉无法代替的。在与她相处的八年中,记忆最深刻是一个下雨天。那天,本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可偏偏应了那句老话:“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不一会天空就风雨大作,暴雨倾泻,雨幕瞬间笼罩了天地万物,地上一片泛滥。中午放学十多分钟了,仍不见母亲的身影。母亲怎么还没有来,她知道这样的天气我自己走不了的,我怎么回家?我焦急地想。
站在我身旁的心善看出了我焦急的心情,微笑着对我说:“别着急,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我执意不肯,我已经给她添了太多麻烦,不能再劳烦她了。还有下这么大的雨,如果她送我回家,可能会感冒,我不能再让她为了我而受罪。这时我就想给父亲打个电话。
心善搀扶着我说:“你爸爸肯定有事,要不然,他一定来接你了。”
“可你没带雨伞。”
“我可以回家拿伞。”心善的家就在学校附近。
一番争执后,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让她送我回家。
她回家拿了把伞,一手举着伞,一手扶着我送我回家,她的伞几乎是为我打的。泥泞的道路很滑,一不小心就会跌倒,泥水不时溅到她的身上,将她的那身校服染得尽是泥点子。
“心善,你看,你的衣服都弄脏了,你把雨伞也往你那边打点,被雨淋着,你会感冒的”,我十分内疚地说。
“张慧,你不用担心,衣服脏了,可以洗。我的身体棒,淋点雨没事。”这时,她换了右手举雨伞,又走到我的右边,用左手搀扶着我。“你的身体弱,容易生病,千万不能被雨水淋着。”
雨哗哗地下着,风肆无忌惮地叫着,雨伞被狂风吹得变了形,心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拽住几欲飞走的雨伞,她依然将伞举到我的头顶上,为我遮风避雨。
到家了,我的衣服没怎么湿,而她浑身却被淋透了,不时还咳嗽几声。糟了,她感冒了。“心善,你看,你都感冒了,我本不应该让你送我回家。”自责和内疚在我胸中翻滚,使我无法平静,我被感动得语无伦次,不知说什么好。
“没事儿,我只是咳嗽了几下,不见得会感冒。”她的长发还在不停地往下淌水,脸上也是湿漉漉的。
“心善姐姐,谢谢你把我姐送回家,只是我也没带钥匙,我们还得在外边等一会儿”,弟弟接过我,感动地说。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打着伞从楼下走上来。“小帅,你没被淋着吧,你姐是不是还在学校呢,给你钥匙,我去学校接你姐。”母亲上了楼,才看见我和心善。“心善,是你把张慧送回来的吗?”母亲看着被雨淋透的心善,一切全都明白了。
“嗯。阿姨,学校大门早关了。如果张慧站在教学楼外,肯定会被大雨淋着的。”
“慧慧,你为什么不给爸爸打电话,让你爸爸去接你?小帅,你也是的,下雨天,你自己回来了,也不和你姐姐一起回来。”母亲一边埋怨着我们,一边将伞放在地下,握着李心善的手感动地说:“孩子,辛苦你了,下这么大的雨,本不该让你把张慧送回来。看你,衣服都湿透了。”母亲连忙从衣兜里取出钥匙打开门,到卫生间拿一条毛巾,递给了心善。
心善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脸,说:“阿姨,其实没什么,同学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尤其是张慧,我们更应该帮助她。”
……
就这样,从小学到初中,我们都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心善整整帮了我八年。帮助人并不难,难的就是一个人不求名,不为利一帮就是八年。善良的心善同学,你就是我身边的天使,人生中能有你这么一个知己,是我一生的福气。
现在心善在鞍山师范大学财经系读会计专业,我们仍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给我打电话,向我讲述大学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