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号甲板上,汤沫与沙牧丰带来的一百近卫整装待发,只等银船靠近便要攀上去厮杀。说也奇怪,倭寇这银船竟似对明军的企图毫不介意,当真愣头愣脑地驶到近前,贴着“镇海”舰右舷开了过来。“镇海”舰高出敌船许多,汤沫趁机将头探出甲板,窥探敌舰。一看之下,不由心花怒放。这才明白为何倭寇的船只举动如此怪异。
只见那银船之上,一队一队的都是孩子,正一个个攥着刀剑,吆喝着一群镣铐加身的水手们开船。甲板前方站着个黑衣人,正对着四五个孩子发号施令,那几个孩子听了,便转身跑开去,逐队传达。整艘货船便在这一个黑衣人和一群孩子的掌控之下一路向西驶来。
汤沫此时才恍然大悟,那跟在银船后面的四艘战舰原本是追击银船的,半途发现了自己这支舰队,才暂时放开目标攻了上来。难怪那银船一路向西驶在最前面,原来是这群孩子劫了船打算逃回大明。
幸得自己这支人马及时赶到,否则以倭寇战舰的船速,再过片刻便可追上银船。到时杀了上去,只怕这群孩子个个都得遭殃。
想到这里,汤沫不敢再耽搁。他回头吆喝一声,那一百近卫兵纷纷将钩索抛出。一时间,百余条钩锁天女散花般洒向银船,将那银船船舷牢牢挂住。近卫们拉紧了钩,将绳索这头绑好了,才攀着绳索滑将过去。
近卫队上了船,先去接管那些倭寇,指挥银船继续向西远离战场。汤沫则直奔船头那位黑衣人,想看看这位立了奇功的神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此人身材不高、体型偏瘦,但一眼望去一身的干练,丝毫没有孱弱的感觉。长发没有挽髻,只用一根头巾扎了披在肩后。海风吹过,飘飘洒洒,好不逍遥。看他相貌,大约三十岁上下,天庭饱满、面皮白净。一双细目透着精光,上面两道斜插入鬓的剑眉。双目之下,鼻直口阔、唇红齿白。看此人容貌也称得俊朗,但眉宇之间总透着一丝邪气,让人捉摸不透。
汤沫走到此人身前,先施一礼,谢道:“先生出手助我解救人质、夺回船只,水易在此谢过。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汤沫不认得眼前这人,此人却早知汤沫。听他还报那“水易”的化名,嘴角嘲讽似的挑起。原来此人不是别个,还是那位神出鬼没的采花大盗花天古。但这花天古一向在追查寒飞儿身世之谜,怎会跑到倭寇的银船上做起了解救人质的壮举?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日前梧桐山庄说起……
话说那日花天古扮作个道士去了凤凰山,在梧桐山庄的废墟内找到一颗旷世珍宝的夜明珠。花天古心中窃喜,暗想这颗夜明珠非比寻常,普通百姓如何能有?但凭这条线索一路追查下去,必可查到寒飞儿身世的真相。
花天古想到这里,便一刻也坐不住了。匆匆忙忙赶回杭州城,打算找个当铺先看看这夜明珠的成色。那杭州城里的当铺几乎为徽商所垄断,与盐商、木客同为最赚钱的买卖。在这诸多当铺中,有一家“大福通”最为有名。
那大福通的朝奉(当铺的掌柜,因安徽土语而得名)姓赖叫赖益多,但凡来典当的,纵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也能给说得一文不值,让你乖乖就范;到了绝当时,那副红口白牙又乾坤倒置、把个平平无奇的玩意儿说出八样好来,给他卖上个好价钱。就因为这一张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的利嘴,赖大朝奉便在同行之间名闻遐迩,得了个有点儿吓人的绰号——“来一刀”。
花天古欲查夜明珠的来历,自然要找杭州城最大的当铺。他在街上打听了,都说当铺首推大福通,于是便揣着那个宝贝,进了大福通的大门。
花天古进门时,赖益多正抱着个算盘算账。抬头看外面进来个道士,心中暗骂:“他妈的,眼看到了下午要打烊,怎么竟来了个穷酸道士?想必是盘缠用尽了,随便找几样破烂拿来换钱使。”
赖益多想归想,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堆起一副笑容对花天古打招呼:“呦!这位道爷里边请,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买卖关照小店?”
花天古面无表情,“嗯”了一声走到柜台前,大大咧咧将那夜明珠拿了出来,交到赖益多手上,冷冷答道:“贫道路过杭州,适逢手头拮据。随身带得这件宝贝,烦您给看看,是个什么来头、能值多少。”
明珠入手,赖益多心头大吃一惊。掂那珠子的分量、看那成色,真是绝世上品。手过处,一抹淡雾轻烟,行内称作“流云彩”,这东西他赖益多只听师傅说起过,却没福气亲自饱一回眼福。
赖益多手里惦着明珠,心头狂喜。暗想看这道士其貌不扬,不想却有这般家底,可喜今日让我碰上。转念又想,这珠子乃是稀罕物,有钱也没处去买,岂会是这牛鼻子之物?看他眉眼不善,想必是偷来的,急着销赃。
想到这里,赖益多眉头一皱,做出个为难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不瞒道爷,看这珠子的成色、分量原本是好的,只是可惜未能保管好,失了形气。您看里面这些雾气,那便是混入了杂质,再不值钱了。”
赖益多说罢,假装低头端详那珠子,却抬起眼角偷看花天古的表情,做作了半天才开口道:“小店收了这样东西,卖是卖不起价的。若道爷急着用钱,便开个一百两的票子,您看可好?”
花天古听他定了这个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适才听人说‘来一刀’手狠,贫道还将信将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将我这件绝世的宝贝数落得一文不值,简直欺人太甚。罢了,既然阁下毫无诚意,贫道也不打扰,告辞!”
花天古说罢,便向柜台里伸手,要拿回夜明珠。赖益多怎肯放手,赶忙抬起笑脸安抚花天古:“道爷莫怒,和气生财嘛。倘您不同意小人所言,咱们还好商量,怎地说话就走?您且去厢房小坐,待小人伺候杯茶水,咱们边饮边谈。”
赖益多说罢,冲旁边伙计使个眼色。那伙计会意,上前连拉带扶地硬把花天古让到里间上座,敬上一杯上好的龙井,请花天古品尝。那边赖益多将柜台交与手下,拿着夜明珠赶忙也到厢房,陪着花天古坐了,媚笑着跟他说:“道爷既是行家,小人也就直说罢。这夜明珠的确是件宝贝,只是来路不明,收了它赚不到银子不怕,只恐到头来惹得一身麻烦。小人看道爷是个爽快人,索性冒了这个险,给您出价五千两,您可还满意?”
花天古正喝着茶,听赖益多这番话,忍不住“噗”地一声把茶水喷了一地,连连摇头道:“俺说赖朝奉啊,你若真心要这明珠,便对贫道掏心窝子讲话。这珠子岂是俗物,便押个千百万两也不为过。贫道来你这里,本是送银子给你,你若诚心,随便开个几十万贫道绝不杀价。但你却这般晦气,一味羞辱于人。说不得,这买卖不做也罢。”
赖益多见花天古如此内行,不觉冒出冷汗。看对方神情,像是真动了怒,连忙作揖赔礼:“道爷莫怪、道爷莫怪。小人这一大家子,总也得生活不是。便是方才昧着良心讲些混话,直如放屁一般,您老切莫计较。您老教训的是,小人再不敢不吐真言。实不相瞒,这珠子若拿去卖的确是价值连城,但小人这里是当铺,不比那寻常珠宝商,怎好作实价?况且这等宝贝想来您也舍不得放手,押在敝庄,日后您手头宽裕了,还要来赎回不是?”
花天古听赖益多此言,这才点点头,微微笑答:“这还像句人话。你却直说,值多少?”
赖益多见花天古这架势,心知骗不过他,咬咬牙掏了血本:“既道爷这么讲了,小人便也不绕弯子。这珠子作价五十万两,再多小店便有心收也实在掏不出来了。道爷若诚心典当,便在小店少住几日,容在下凑足了银子,才好交易。”
花天古闻言,哈哈一笑:“大福通不愧是杭州第一当,赖朝奉果然不比常人。既你这么说了,贫道便吃点儿亏,这珠子贫道也不来赎他,你只写个字据,东西便由你收去。待银子交齐了直接做个绝当,贫道却把字据还你,如何?”
赖益多心头一阵大喜,连声答应。赶忙叫伙计拿来纸笔,写了字据画了押,欢天喜地地命人收了珠子,再给花天古换上杯新茶,陪他叙谈。
花天古见赖益多渐渐没了戒心,这才把话转入正题,问道:“眼下既交易完了,朝奉便不必怕贫道晓得多了抬你的价。贫道机缘之间得了这个宝贝,但孤陋寡闻,还不清楚这珠子的渊源来历。朝奉若知一二,可否给贫道讲解讲解,也好让俺长长见识。”
赖益多此时志得意满,听花天古问起,也就不再掖着藏着。他理了理头绪,慢慢答道:“道爷讲这都是大实话,小人还有何妨碍。实不相瞒,这样的珠子小人也只听师傅说起过,从未亲眼见到,也不知他老人家所指的是否便是这颗。既道爷问起,小人便将所闻说来于您听听,若说的谬误,道爷也莫怪罪。”
“若小人看得不错,这颗夜明珠内蕴流云彩,绝非寻常百姓所有。这其中牵扯到一段宫廷秘史,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明白。提到它的来历,那还得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