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寒飞儿一人。他会来吗?这个问题她已不知问过自己几千几百遍了。迷离的身世、凄凉的遭遇,已让这可怜的少女过早的懂得了人生苦楚,而这匆匆回首间蓦然掀开的情窦,又给她那多愁善感的心头平添了一丝青涩。
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
寂寞当年箫鼓,
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
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
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
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
来访雁丘处。
不知何时,寒飞儿取下墙上的琵琶,轻声唱响了这首元好问的《雁丘词》。窗外,汤沫呆呆地听着,魂魄早已飞去了九霄云外。他心中暗叹一声,放弃了推窗进去的念头,一翻身上了房顶,就在檐瓦上躺下,双臂交叉枕在脑后,一边看天上那道弯月,一边在寒飞儿哀婉的歌声中,想象着梧桐山庄的景象、那个凄惨的夜晚、还有那凤凰山上唱着辛词的古怪的老乞丐……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开始微微泛白,汤沫在寒飞儿的屋顶竟痴痴地躺了一夜。看看天要亮了,他狠了狠心,暗自安慰:“不想匆匆一面,竟使再难相忘。此时相见,无非更添烦恼。不如先帮她查清了灭门的真相,再来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想到这里,汤沫不再耽搁,他轻轻起身、抖了抖衣衫,寻路返回知府衙门去了。
清晨时分,汤沫回转府衙,正碰上一早赶来救人的薛琅,其后之事前文已叙,便不再赘言。
再说二月初三。
钟鼓齐鸣,时至辰巳之交。若在平常,此时早已是艳阳高照,天色大白了。然而一场春雾却使杭州城内外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
府衙饭堂之内,汤沫正与辛知府共进早餐。他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心里却在回想昨夜与紫衣人的一场较量,盘算着如何找借口溜出去与薛琅见面。
汤沫“心怀鬼胎”,辛知府全然不知。饭至一半,忽然从外面走进一个衙役,向辛晴施个礼,禀报道:“启禀大人,夫人前来探望,已被接入内堂。”
“什么!?”听到这个禀报,辛晴吃了一惊。自己的夫人每日在家种茶、侍奉母亲,怎会有空来府衙探望?莫非母亲出了什么意外?辛晴不住胡思乱想,赶忙放下碗筷,三步并作两步赶往内堂。
汤沫那晚听了辛夫人与辛母的对话,对这位知府夫人颇有好感,此时听说人在府衙,忍不住好奇,也跟着辛知府往后堂走去。
转过后堂,果然有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正背对着门口,拿一块抹布,在细心擦拭几案。辛知府见了这妇人,急切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爱惜:“秋意,你怎么来了,可是母亲有何不妥?”
这辛夫人未嫁之前,名叫林秋意,也是龙井村人氏。家里是本村的大户,虽是女儿身,却也自幼读书识字,不比那寻常村妇。
她在家操劳惯了,闲不住。方才看内堂几案上有些灰尘,便找块抹布擦拭起来。听到身后丈夫的声音,林秋意心头一喜,转过身先向辛知府施过一礼,答道:“老爷多虑,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母亲未见你回家相聚,放心不下,硬逼着我前来看看。”
辛知府听说家里安好,放下心来,旋又埋怨起妻子:“我这月事多,眼下又边防吃紧,怎有空回家?母亲年迈多心,你便当劝解,怎的也这般胡闹?留母亲一人在家,倘有甚意外,如何是好?”
林秋意深知丈夫的脾气,虽见他言语责怪,反觉温馨,笑答:“我几番劝解,只是拗不过她老人家。老爷放心,我来看看便回,家里已央求隔壁吴婶过来照看,料无大碍。”说罢,她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两个木盒、一个小布包,边取边说:“这是老爷最爱吃的猫耳朵,母亲特意为你做了瞩我带来;这是刚炒好的新茶,我给你留了一盒;还有上次老爷回家换下的衣服,我已浆洗缝补了,一并带了来。”
辛晴看着贤惠的妻子,只觉得愧疚,再生不起埋怨之心,点点头道:“既来了就小住几日再回吧,稍后我安排个兄弟先赶回去报个平安,顺便在家照顾。”
辛晴说罢,才转头看到汤沫站在堂外。他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招呼汤沫进来,介绍他与林秋意认识。
“秋意,我给你介绍一人。”辛知府过去边拉着汤沫的手走进来边对妻子说:“这位是水易水少侠。他是韩大哥故人之子,奉了父命自西凉千里来此祭奠韩兄的。”
辛知府说罢再回头对汤沫道:“这是拙荆,一向在家侍奉老母,不想今日到此。”
汤沫听了知府大人的介绍,看那辛夫人约有四十岁年纪,体态丰盈,面容姣好,想必年轻时也是位美人。看她虽穿的简陋,却干净整洁;不施脂粉,但形容庄重。汤沫心中敬重,恭恭敬敬施上一礼,道:“晚辈水易,见过辛夫人。”
辛夫人听了丈夫的介绍,见汤沫礼数周到,赶忙敛衽还礼:“少侠礼重,贫妇愧不敢当。”
辛知府哈哈一笑:“我与水贤侄一见如故,彼此不是外人,且坐下说话。”
于是分宾主坐下了,辛夫人取出新带来的茶叶,给每人烹了一杯。三人品着茶,吃着猫耳朵,聊些个风土人情,倒也其乐融融、一室皆欢。
三人谈兴正浓,忽听远处传来一阵炮响,紧跟着战鼓齐鸣。汤沫与辛知府互看一眼,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辛知府连忙起身,嘱咐夫人待在房内,便与汤沫匆匆忙忙向前厅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