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得雨本是个精细人,只因身在局中没了方寸,才未想到这层。此刻听汤沫提醒,不由暗暗佩服汤沫心思细密,反被一个半路杀出的紫衣蒙面人刺伤二人,于是才有了汤沫在总兵府天牢内假意滑倒后说出的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语来。
“天王闭口,金刚谢罪。”这两句原是五仙教暗语。天王暗指教主,在五仙教中,只有武云飞和代理教主之位的武仙儿两人属于天王级人物;天王之下,又有罗汉、金刚两级长老,罗汉级长老八人,金刚级长老四人,被教众戏称为“八大罗汉、四大金刚”。分别由追随武云飞创教的十二功臣担纲。罗汉、金刚两级长老本无高下之分,但那罗汉级长老多负责教中事物,而金刚级长老则性情闲散、都只领个内职,因此在教中的地位隐隐比罗汉级长老矮了半头。
此事属于五仙教机密,“闭口、谢罪”这等接头暗语更是只有武云飞、武仙儿及十二位长老知晓。此次随武仙儿来到杭州的龙得雨、龙得水二人都在金刚之列。
却说那日汤沫与薛琅商议已定,便欲赶回府衙打探消息。因此汤沫话一出口,武仙儿与龙得水便知他是龙得雨找来的帮手。
武仙儿心中一喜,脸上却毫无表情。多年执掌教务的经历早已把这位尚在妙龄的少女锻造的波澜不惊、沉稳过人。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汤沫身上的当儿,武仙儿才用余光迅速瞥了汤沫一眼,再把这个前来接应的少年看了个清楚。
武仙儿见他神采飞扬,不免心生好感。待汤沫与军士们都走了,武仙儿悄声安慰龙得水:“龙二叔,你我刚被关在这里,龙大叔便递进消息,看来颇得要领。既然他有了法子,我们便安心养伤、静观其变吧。”
龙得水点点头表示明白。武仙儿嘴上说得淡定,心中却不免着急。杭州不比关外,五仙教在此全无势力;这总兵府也比那杭州府衙森严得多。龙得雨纵有手段,想从这里将两个受了伤的人救出也是难如登天。更何况这一耽搁,还不知弟弟武星儿那里会不会就此断了线索?
武仙儿心中烦闷,胡思乱想熬到天黑。却不知那个一瞥而过的少年也和她一样辗转反侧。
汤沫此刻正躺在杭州府衙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短短几天时间,几件大事一齐交杂在眼前,让这位初出江湖的年轻人有些应付不暇。想起父亲的教导:“世事繁杂,各含要领;凡事只须分出轻重、切入要点,便可迎刃而解。”汤沫心知自己必须先静下心来,宣德六年,将这几件事好好梳理一遍,然后再做计较。
汤沫心中合计:寒飞儿身世之谜最为费解,却不急于此时,可先放一放;武仙儿两人虽被关在大牢,看情形一时也无大碍;人贩组织之事颇为棘手,拖久了只恐遭劫的孩子再难觅下落;保护税银更是天大的干系,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
还有个只给自己三天时间的薛琅。倘若当真如他所言夜袭府衙,掳了辛知府去,赶在倭寇袭来的当口,只怕会让这些强盗浑水摸鱼了去。
寒飞儿、武仙儿、人贩组织、保护税银,这四件看来毫不相干的事都牵扯到同一个地方——杭州府衙,不知是巧合还是内有隐情?
汤沫想到这里,精神一振,似乎有了线索。
听龙得雨、薛琅所言,那些被拐带的孩子都被带到了这府衙之内,此事颇为奇怪。杭州府乃一省首脑,怎会成了那下九流的人贩组织的容身所在?若那许多孩子当真被藏匿在这里,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自己这两日都在外忙着打探寒飞儿的身世,对眼前的这个府衙却从未留意,岂非大意?汤沫想到这里,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暗自责备。想到这一层,汤沫突然来了精神。索性爬起身来穿戴好了,立刻到外面探查一番。
临走之际,汤沫突然想到一事,转回身问龙得雨:“我与武姑娘龙二哥素未蒙面,若见到他二人如何才能使他二人信我?敢问龙大哥可有什么教中暗语,既能让武姑娘明白在下的来意,又不至走漏了消息?”
汤沫抬手推开房门,只见上弦月巧似银钩,挂在一片黑幕之上。他轻舒一口气,走出房门,先朝辛知府所在的内院走去。
前文表过,杭州府衙分内外两院。内院乃知府住所,外院为办公所在。内外两院之间,便是被汤沫现下住着的客房隔开。外院汤沫已进出几次,未见异样;内院他只与辛知府在外间的客厅坐过、其他地方一概未见,二月二、龙抬头。非但未曾受苦,还收到了堪堪逃走的龙得雨的消息。
这一天对于身陷囹圄的武仙儿与龙得水二人而言,既是夜探,自然是往那里去。
夜已过半,内院的木门早已上锁。不过这一墙之隔又岂能难得倒汤沫?看他使个身法,便轻飘飘越过墙去。
晓月无光,亏得汤沫常年习武、目力过人,光线虽暗,对他却毫无影响。
与外院的森然有序相比,这内院却是别有一番景致。穿过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花园。花园中央一个人工砌就的池塘,把那一弯峨眉荡漾得更加朦胧。池塘边上,几座假山,一片竹林,搭配得恰到好处、毫不做作。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地延伸到竹林以内,更增添几分静谧。
汤沫顾不得欣赏这池塘月色,他沿着小径向竹林内走去,打算看看那林后的居室究竟是番什么景象。
曲径并不很深,穿过竹林便看到后面的一排居室。正房坐落中央,想必是辛知府的房间。左右各两间侧房,却不知里面是否有人住着。
汤沫倚着竹子瞅了瞅,见几间房灯火全无,想必里面的人都已睡熟。他四下看看,思量着先从哪里开始查起,突然之间,一种异样的感觉泛过心头。汤沫赶忙俯下身,静观四周,却不见动静。就在犹豫的当口,死神已悄悄向他袭来。
剑,一柄又长又窄的剑,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汤沫后心刺去。
以汤沫的修为,此时又是全神戒备,大明历,对方剑至身后还未发觉实在不该。倒不是汤沫一时不济,而是这使剑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日前活捉了武仙儿和龙得水的那个神秘的紫衣剑客。
剑尖一靠汤沫的衣衫,几乎是凭着本能,汤沫的身体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不可思议的向前一跃,躲过一劫。仆一落地,想也不想,用尽全力再次向前窜去。
倘换了旁人,堪堪躲过身后的偷袭,第一反应必是转身面对对手。而那紫衣剑客能在一剑的距离内不被汤沫发现行踪,轻功何等了得?不先拉开了距离,只怕转身之间那柄要命的窄剑便会在汤沫身上戳个窟窿。更何况此间地势狭窄,纵然转过身来,赤手空拳的汤沫也绝难占到便宜。故而汤沫头也不回,只管展开身法,向前窜去。
紫衣人岂肯轻易放过汤沫,见汤沫向前逃,也催动身形追了上去。只是这一动,便再难隐藏行迹,给前边逃命的汤沫对身后敌手的位置听了个了然于胸。
几个起落,汤沫人已到了辛知府卧房的屋顶。听身后剑客的位置约有五步,汤沫心中暗赞对方身手了得。
以此人的功力,若不迅速扭转局面,只怕凶多吉少。
那究竟是什么消息?又是如何传到了戒备森严的总兵府牢房之内呢?
这话还得回到汤沫身上。
不得已,只得兵行险招!汤沫右足一点房顶上的瓦片,就借着那一点之力,不向前行,反向身后的敌手撞去。紫衣剑客设想了汤沫所有的逃跑路线,却做梦也料不到他竟朝着自己“逃”了过来。稍一迟疑,刹不住身形,反窜到汤沫身前,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汤沫一招奏效,可谓悲喜交加。
悲的是前往府衙打探弟弟武星儿的下落未果,见紫衣剑客到了自己身前,想也不想,便一掌向对手后心扫去。紫衣剑客人在半空,已不及转身避让,只见他腰身一软,就在空中使个罗汉观景,整个身体贴向双腿,同时将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刺了过来。
汤沫一击不中,反被对方妙招反击,也不惊慌。从容地半空收掌,一个后翻退开几步,轻轻站在院中。趁着这个空当,紫衣剑客也翻身而起,站在了汤沫的面前。
汤沫这才真正看清眼前的对手,只见他身形矮小、一身紫衣又蒙着个面孔,心想这人定是薛琅与龙得雨所说的紫衣人了,看他身手,当真非同小可。
紫衣剑客此时也在打量汤沫,适才几个回合,两人各有攻守、不相上下,不由令紫衣剑客对眼前这位面容俊俏的少年另眼相看。
高手过招,点到即止,鲜有头破血流的场面。故而两人虽打了好几个回合,却一点儿声响没有,也不曾惊动房内睡着的辛知府。
汤沫与那紫衣人对视了一会儿,见对方身形步法毫无破绽,暗暗盘算退敌之策。一阵微风拂过,撩动那紫衣人遮面的面纱。汤沫看那面纱,突然有了对策。
对啊,这般昏暗的地方,那人还以轻纱蒙面,这张脸或许就是他的弱点?汤沫想到此处,流落到了总兵府的大牢之中;喜的是虽进了大牢,拿定主意,嘴角随即挂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微笑。
紫衣剑客等了片刻,不见汤沫动静,渐渐没了耐性。一挥宝剑,又向汤沫胸前刺去。汤沫见状,不退反进,左手食指点他长剑侧面,右手一伸,向他脸颊扫去。
紫衣剑客此时若翻转手中长剑,定能一剑斩断汤沫左手。但见汤沫向自己面部袭来,顿时慌了手脚,下意识般伸手挡格。这一来非但解了汤沫断手之危,还把自己搞了个进退失据。
汤沫见那紫衣人如此“死要面子”,知道已抓到对手痛处。他低笑一声,索性只攻不守,两臂张开分左右同时攻那紫衣人面部。紫衣人见汤沫门户大开,本可趁虚而入,无奈对方猛攻自己面部,不敢冒险,不由乱了阵脚。只得低头撤步,向后退让。谁料汤沫不依不饶、得寸进尺,摆出一幅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
那紫衣剑客武功虽与汤沫不分伯仲,但几时见过这等无赖打法?不由心中恼怒,心想看他年纪不大,却一肚子鬼主意,再与他僵持下去,只怕要吃亏。想到这里,紫衣剑客收起右手长剑,左手一扬,也不知扔下个什么物件,但听“砰”的一声、青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