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仍保持其缓慢的步伐,双方都利用冬季加强它们的军队。虽然禁运取消了,英法两国可以购买美国武器,却得不偿失。政府为保持美国的中立立场也不得不采用一些隐蔽手法。英国为了加紧封锁德国,便对美国船只实行搜查,检查美国邮件,侵犯美国“中立”区。美国政府一方面公开表示要严格维护自己的中立权利,开始时还采取谨慎态度,对英国的侵犯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计较;但后来事件接连地发生并且有增无减,美国不免恼羞成怒。总统不得不告诉他的朋友、战争爆发后已任英国海军大臣的温斯顿·丘吉尔说:“我应该开诚布公地告诉你:这里颇多公开责难之词。”但事件仍在发生,有反英情绪的国会议员和雄辩家们却幸灾乐祸。
3月的形势也迫使罗斯福对和平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刚从欧洲出使回来的韦尔斯报告说,他发现罗马对希特勒与俄国达成交易一事颇为怨恨,但仍寄希望于德国的胜利;柏林表示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巴黎笼罩着一片沮丧气氛;而伦敦则充满决心,甚至过分自信。此时,美国为了和平再主动地进行任何努力也毫无意义了。
在外交方面,罗斯福此时一筹莫展。全国舆论也呈现僵持的局面,一方倾向于保持中立,一方主张对同盟国提供有力支援。1940年3月,全国的情绪,正如布利特大使所说的,与慕尼黑会议前夕的英国相仿。
在国内,罗斯福的领导威信已降到低潮。但是,每天仍然有许多地区的民主党领袖给他送来新的声明,称他是党的唯一希望,支持他竞选第三届任期。总统扩大自己的领域、阻挠任何候选人领先的策略似乎正在产生效果。麦克纳特就是一个例子。他在毕盛顿这个百兽争逐的丛林里被咬得遍体鳞伤,因此不再是竞争被提名者队伍中领先的人物了。而罗斯福在早期的总统预选会上却比他的任何对手都遥遥领先。但从更基本的意义来说,总统的地位仍然是岌岌可危的。
美国经济持续恶化。3月初,才华横溢的财政部经济学家劳克林·柯里就曾提醒总统说,经济情况正急剧恶化,建议总统提出一个方案,以促进住房建筑和出口商品,并加快农业受益报偿。但好几个月来,罗斯福一直进行着和柯里的建议南辕北辙的事,即紧缩预算。他对那些主张平衡预算的专家们的攻击一向就很敏感,而且又像大多数的经济学家一样,对巨额赤字开支的巨大可能性熟视无睹,因此,只要不损害基本福利和国防规划,他对其他项目的预算则大加削减。这并不是说罗斯福自己变得反对新政了,他只是按他的老一套政治规章办事,他在一个时期只能领导一条战线,而目前他是全力以赴来对付国外时局所涉及的重大政治问题。
面对当前紧张的形势,为了加强自己的地位,罗斯福在一段时间内实行了一种策略性的政治转移。他试图制订一种两党的对外政策,为此,他力争共和党在国会和全国范围内给予他支持,并且设法不会疏远他自己的党,也不致抛弃新政的实质。作为民主党的一个漂亮的姿态,他邀请参议院的共和党领袖麦克纳利和另外两名共和党人出席“杰克逊日”宴会。这几位心怀疑虑的共和党人没有出席,事后罗斯福同他们开玩笑说,汉密尔顿和杰斐逊都是他所崇拜的英雄,并夸耀他自己不像大部分的前任总统那样党气十足。罗斯福向两党政策的转移使他恢复了自己作为全国领袖的象征性角色。但他却没有从共和党国会议员那里赢得多少选票;他们怀疑罗斯福的真正动机不过是想取得他们的支持,却又不让他们帮助制订政策。现在还不是两党实行和解的时候。反对党在一些地区选举中已经获胜,并且感到11月的胜利业已在望。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穿梭于全国各地,对现政府的政策和缺点予以猛烈批判。
然而,总统地位最薄弱的环节却在他的左翼。尽管他为劳联和产联之间的和解作了很大的努力,这两大组织仍旧严重分裂。刘易斯仍然牢骚满腹一身反骨,骂罗斯福忘记了1936年产联帮了他的忙,现在竟“背叛”朋友。另外,有些青年团体对总统的敌对情绪也在增加。有一次,总统在白宫南门廊发表演说,告诫美国青年代表大会的代表们,乌托邦不可能一夜间就能实现,结果欷歔声一片。而极左分子中间也出现新的更为邪恶的敌对情绪。
美国共产党在莫斯科的暗示下曾一度采取人民阵线的立场,对罗斯福政府抱友好的或至少是宽容的态度。但自苏德条约签订以后,美共不仅在国际问题上,而且在国内事务上都采取了突然的转变。他们认为罗斯福至多不过是资本家的一个克伦斯基式的小卒,说得坏些,则是一个拼命抓权的****分子,一心想把他的国家拖入一场帝国主义战争。总统对这种谩骂并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共产党的反对力量势力微薄,难成大器。但他不敢而且也没有忽视他们在劳工部门、青年团体、报刊、劳动进步署工人中间以及政府机关所进行的渗透活动。然而,对待这个问题,他一如既往地采取了迂回打击的办法,而不使用正面进攻的方式来加以解决。他把政府雇员中的嫌疑分子监管起来,又和埃莉诺·罗斯福一起帮助工人联盟中非共产党领袖成立一个劳动进步署工人的新组织。
总统对国会的控制也比以前更加无力了。两党间原有的宗派情绪,经总统候选人提名的一场混战而加剧;参众两院已成为混战的中心地带。众院对全国劳工关系委员会进行的一次调查表明,这个重要的新政部门的内部行政管理是一团糟。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正准备提出一项议案,在罗斯福看来这个议案,尽管表面上声称确保行政管理上的公正,其实是一个想束缚新政机构的“愚蠢的”企图。一年前他曾签署了哈奇法案,尽管当时他也曾怀疑那个法案目的在于削弱他的任命权,而不是想要“澄清吏治”。现在哈奇法案的适用范围已扩大到用联邦经费雇佣的州政府雇员。甚至赫尔的那个颇得民心的贸易协定要求延长三年期限也几乎不能取得足够的支持。加纳反对延长三年期限,使总统非常生气。一天晚上在伊克斯面前提及此事时,他甚至连声咒骂“该死,该死”以发泄他胸中的不满。
在国内事务一派黯淡景象时,希特勒却再度出现于世界舞台上并大显威风。4月9日黎明,德国士兵毫无阻碍地越过丹麦边界,半小时后,12艘德国驱逐舰在一片暴风雪中宛如神兵天降出现于挪威的纳尔维克港附近,挪威炮艇遭鱼雷击沉,接着两千名德国步兵登陆。不久,更多的德军从汽艇和运输艇涌上挪威的沿海港口。丹麦在几个小时内就被攻陷了,两天后,挪威的主要港口也沦入**的魔爪。
在开战后头几个小时内,势态仍不明朗,英、法有可能进行顽强抵抗。同盟国方面一直准备占领挪威的主要地区,但是他们晚了一步。德国人制定的作战计划是既彻底而又富于想象力的,他们执行时将武力、准确性、残酷手段、阴谋诡计、突然袭击等战术天才地融合在一起。相形之下,同盟国的抵抗却显得仓促应战、毫无计划、力量不足。英国部队登陆后与敌军接触,战斗软弱无力,随即撤退。在严厉的责难声中,张伯伦准备辞职。丘吉尔即将继位。不久,希特勒趁盟军在遭受打击后尚未缓过气来,又发动了新的进攻。
5月10日,德军的炮火猛烈袭击荷、比边境。伞兵部队占领了飞机场,俯冲轰炸机凄厉的呼啸声撕裂了春天的晴空。在进攻部队的后面,希特勒指挥德军的120个步兵师和6000架战斗机,正准备投入战斗。盟国的50万军队作好进攻准备,它们紧随比利时军队向前推进。德军集中了坦克,出动了大批俯冲轰炸机以迅急的速度向前推进,击溃了盟军的防线,并绕过盟军的两翼,实行大包抄。摩托部队和步兵从突破口蜂拥而入,一下子把比利时全境变成了一个致盟军于死地的陷阱。在5天的时间内,德国坦克已经冲破防御薄弱的阿登山区,并准备以闪电之势猛扑法国北部。5月15日,丘吉尔首相以“前海军人员”的名义向罗斯福发出急电,电文说:“局面迅速变成一片黑暗。……小国简直一个个地被碾成碎片。……墨索里尼即将匆忙上阵参与掠夺。……不久我们这里也要遭到进攻。……”随后几天,一个又一个的噩耗相继传来。罗斯福在他称之为“暴风骤雨般袭来的事件”面前,表现出他对待危机的一贯素质:他很镇静、自信、警醒、热情,几乎若无其事。在收到丘吉尔来信的第二天,他驱车前往国会,在一片欢呼声中,要求国会批准近10亿美元的巨款,作为增加国防开支之用。他又要求立法者们订出“年产至少5万架飞机”的指标,这使听者非常震惊。总统神情严肃,在场的记者们都看见总统紧捏讲台一角的手指关节已呈现白色。当他详细陈述战争和海军防务需要的时候,他的声音是坚决的。国会由于大势所趋,乃顺应舆论潮流,很快批准了这几笔拨款,数字且有增加。
大批德国装甲部队冲过阿登山区缺口,向西急转,直逼英吉利海峡,使几十万英法军队困在海边。向敦刻尔克的撤退正在进行。许多群众肃静地伫立在时代广场上,等着观看《纽约时报》塔楼四面闪现出令人震惊的新闻布告。5月26日晚上,罗斯福正和几个人坐在书房里。他机械地搅着手里的鸡尾酒。没有笑语,也无闲话。一份份的电信不断送来,他都匆匆过目,一边递给埃莉诺·罗斯福,一边低声叹息说:“没有一个好消息。”当晚将近午夜时候,他面对扩音器向全国发表演说。他说,前两周所发生的事,粉碎了美国想要保持孤立主义的种种幻想。但事已如此,现在也不必惊慌失措”。在这个安息日晚上,在美国千千万万的家庭中间,让我们冷静地考虑一下,我们已做了什么,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全国应进一步加强战备,制造现代化的武器,扩展工厂的规模。过去几年“社会事业方面取得的重大成就”必须保持下去。对第五纵队要进行斗争,对制造不和与分裂的势力必须加以扼制。“我们维护并建设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不仅属于美国,而且属于全人类。我们的职责是重大的,也是高尚的。”但是发出这样的战斗号召是一回事,而要解决总统这几周所面临的那个痛苦的困境则是另一回事了。
英法两国首脑被逼得走投无路,自然只有求助于大西洋彼岸那个伟大而充满的民主国家。丘吉尔在5月15日的来信中警告罗斯福说,“一个**化的欧洲即将迅速实现”,要求罗斯福提供四五十艘旧驱逐舰,几百架最新式飞机,以及防空装备和弹药,并邀请美国海军舰队访问爱尔兰海港。罗斯福尽最大的可能,鼓起足够的勇气答应了这些请求。他尽快地送去尽可能多的军事援助;但驱逐舰一项则需要通过国会批准,而目前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不合时宜。美国舰队正集中在夏威夷,以防日本利用危机搞突然袭击。
随着盟国军队防线的崩溃,英法两国求援的呼吁越来越急迫。丘吉尔警告说,如果英国一败涂地,新的领导人势必上台,他们将把英国舰队出卖给德国人以换取更好的和约。布利特大使转来法国的一封告急信,要求罗斯福总统发表声明,表示美国决不会坐看法国失败。罗斯福只得回电说:“这种事情,我绝不可能做。”后来,为了筹措战争物资以及运输工具,总统正像韦斯所说的,遇到了挫折,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各种物资好像都短缺。海军部和陆军部当然渴望获得工厂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新的武器装备。法律顾问们怀疑能否把这些装备合法地卖给盟国。陆军部长伍德林和其他一些高级官员则反对把重要的物资运往海外“零敲碎打地加以浪费”。国会和全国上下完全赞成加强国防,但谈到美国出钱帮助盟国,则意见不一。
罗斯福想方设法东拼西凑地弄到一些装备,但在武力雄厚的德国面前,美国的支援少得可怜。而他又怯于再发表强硬的宣言,甚至支援丘吉尔的驱逐舰也暂不送去了。罗斯福在外交上的努力也同样半途而废。在重大事件纷至沓来的这段时期,他一再地吁请墨索里尼不要参加战争。总统甚至表示愿意为他从中斡旋以说服盟国满足意大利在地中海的“合法愿望”。但随着希特勒军队进攻的节节胜利,意大利领袖也渴望最后能分得一杯羹。就在6月10日总统离开华盛顿前往弗吉尼亚大学演讲以前,布利特来电说,意大利将在下午向法国宣战,而法国人则鄙夷地称这个行动是“背后捅刀子”。总统闻后既愤慨又忧虑。他启程去夏洛茨维尔,他的夫人和小罗斯福偕行,后者即将毕业于弗吉尼亚大学法学院。总统心里反复琢磨“背后捅刀子”这句话;如同他事后说过的,当时理智告诉他不要使用那句话,而旧军人的尚武精神却说“可以使用”。结果这种尚武精神占了上风。那天晚上,他详细地讲述了他为劝阻墨索里尼所作的努力,然而以慎重的声调说:“在这1940年6月的第十天,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已经把刀捅进它的邻人的后背。”接着,他宣布了美国在此危急时刻的政策:“我们美国人团结一致,将致力于两项公开的、并行不悖的事业,这就是对于抗暴者我们要尽全国的物力和财力给予支援;同时,我们自己也要充分利用和加快利用这些资源,以保证我们美洲国家本身有足够的武器装备和训练以巩固国防和应付突然事变。……种种征兆和迹象都要我们加快速度——全速向前推进。”
全力以赴,是当务之急,因为法国已濒临崩溃。雷诺总理最后迫不得已,要求罗斯福使用武力或至少以武力为威胁来进行干预。对此,总统只能回复,美国政府正加倍努力提供援助物资。罗斯福十分害怕美国舆论,甚至当丘吉尔要求他公开宣布上述软弱无力的答复,以便给法国人民打气,也被他拒绝了。雷诺在部长们一片要求停战声中,再次恳求罗斯福领导美国参战;否则,他警告说,“法国就会像一个快淹死的人,即将遭受灭顶之灾。”与此同时,丘吉尔也提出警告:法国在海外能否继续抵抗下去,全靠总统的回答。罗斯福几经犹豫,最后致电答复。他对法国的英勇抵抗表示钦佩,并对事态发展“深表关注”。他正送来更多更多的援助物资,但是,他最后说,关于承担军事义务问题,则“只有国会才能作主”。
只有国会才能作主。就在发生这些重大事件的浪潮中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它提醒总统:国会山上到处是险滩和暗礁。参院海军事务委员会主席沃尔什,这个爱尔兰人、孤立主义分子,突然发现有20艘新式鱼雷汽艇即将送往英国。海军部长查尔斯·爱迪生警告总统说,沃尔什大发雷霆,“威胁要强制通过立法禁止出售一切物资”,整个委员会是一片沸腾。罗斯福无可奈何,只得取消了这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