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晖照在言暖脸上,映着她惨白的面色,仿佛大病初愈的伤患。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感觉脊背上的汗毛根根倒立。秋天傍晚的风很凉,吹在身上感觉整个人处于很冷之中,她的额上却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袖中的双手死死地紧握着,她才能克制自己保持冷静,不尖叫出声。
以前在时空修复组出任务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在古代暴露了身份,让人知道自己不属于那个年代。一直以来她都做得很好,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思维意识,都是按照所处的那个时代做的。不清楚她底细的人,绝想不到她的不同。她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庸”,绝不做出任何与所处时代相违和的事情。
可是现在,在这个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时代里,一个跟她相处时间不多的人居然发现了她的“不同”,而且直接正确地指出了她来自21世纪。一直以来是她大意了,因为这个时代是不曾在历史中存在的,所以她就没有那么顾忌,而在北周的时候仗着卫绍峥的爱,她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同”。天少知道她不属于这个时空,他是怎么知道的,最重要的是他一个异时空的人怎么会知道21世纪?这件事他有没有告诉别人,那还有谁知道她的秘密?
“暖暖,你还好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风徽宁担忧看着言暖,天少走了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可是她还站在原地望着天少离开的方向出神,脸上的惊惧表情让他不由得担心。他从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不可置信、担忧害怕、迷茫失措在她脸上交替出现,此刻的她仓皇不安的像个孩子。
“啊?”言暖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没有焦距的视线缓缓对上风徽宁的眼睛。“哦,没事,可能是天太凉了。”她无意识地伸手抚上脸庞,冰冷的触感让她镇定了下来。“秋天的傍晚还真凉,咱们回去吃饭吧。”说完她拉着风徽宁的手急急地离开了花园。
用过了晚膳风徽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处理奏折,而是把奏折带到了主屋里。他在榻上处理朝中政务,言暖哄睡了风岚,也在榻上的一侧看书。
言暖手中拿着书,许久没有看进去一个字,脑中都是傍晚时分天少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都被她揉碎了、打散了反复揣度,点成线线成面,最后竟交织成细密的网,将她网络其中。脑中乱成一团,她索性抛开这些不去细想,不管天少知道些什么,至少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还需要她,眼下不会伤害她。能确定这一点就够了,时局变化不定,未来的事她不能掌控。
“噼啪”一声烛花爆响拉回了言暖的思绪,微微转动视线对上了认真批阅奏折的风徽宁。眼前的情景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世事总是在不经意间重复着相同的场景,三年为一个轮回,相似的情景又重新展现在她面前。依然是在烛火摇曳的室内,依然是在榻上手持书卷,依然是陪着帝国的至尊处理政事。每一样都相同,却又不同。屋子不再是那个窗外有着樱桃树的凤栖宫,榻上手持的也不再是地理图志,陪着的人也不再是那个以为会相伴一生的男人。
“王爷,宫中李公公有事禀告。”管家略显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言暖和风徽宁相视对望,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紧张。李公公是风徽宁派去伺候皇上的太监,这个时辰宫中已经落锁,如果没有极重要的事情,他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造访宁王府。皇上现在病体垂危,所谓重要的事,不过是……
“进来吧。”风徽宁声音变得沉稳,刚刚的紧张气氛在他沉着的态度中消弭于无形。
管家领着李公公进门,最后退了出去。李公公走上前来,也顾不得行礼,低声说道。“王爷,皇上时辰不多了。”
虽然明知这一天早晚会来到,但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风徽宁还是觉得怆然。即便隔了烽火烟尘,杀戮肆烈,也隔不断一朝君臣,两世血亲。他们父子相见于修罗血河,胜的是谁,败又是谁;生的是谁,亡又是谁。虽然他不曾动手,皇上也不是死于他剑下,但是他纵容了风徽仲动手,却是不可推脱的。罢,成王败寇,今日胜了的是他,他才有机会缅怀那个给予他血脉,却没有给予他父爱的人。如果他败了,谁知那个他缅怀的人会不会也牵念他一分。
子时三刻宫中传出了钟鸣之声,随着而来的是或真或假,或虚或实的哭声。南越国国主驾崩,宁王府风徽宁在皇上的梓宫前即位称帝。随后全国笼罩在先帝的国丧之中,南越全国上下停止一切娱乐,为先帝守丧。
白色的南越终于过去,当言暖迁到皇宫中居住的时候已是深秋时节。她虽然一直住在宁王府,但并没有任何名分,就连众人称呼她都是模糊的夫人二字。因为不曾入得玉蝶,算不得皇家人,她也就没有资格与风徽宁一起处理国丧。而风徽宁心疼她身体不好,也不想让她参加这样劳心费力的事,索性把所有的事交给了朝臣去处理。待到一切都告一段落之后,他入住皇宫,也把她带到了后宫。
再过一个月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了,同时也是她的封后大典。新帝还未登基,立后之争已经波及朝堂。对于立一个没有身份背景、“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后,这让守旧的朝臣颇不能接受。然而新帝铁腕,执意要迎娶昔日府中旧人为后。朝臣虽有不满,但以方太傅和元将军为首的新贵力排众议,直言赞同新帝娶府中无名旧人为后,外戚乱政历来为各朝所憎恶,宁王府裴女孤身一人,绝不会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而且在扫平前太子风徽仲的叛乱中,她也立下大功,足以母仪天下。
对于前朝的纷争言暖也知晓一二,但并不在意,从始至终她只在乎风徽宁的想法。
“又在院子里吹风,当心着凉头疼。”深秋的风虽不似冬日的风凛冽刺骨,却也寒意渗人。风徽宁接下身上的披风给言暖披上,在触及她消瘦的肩膀时,指尖微微一颤。她又瘦了,本就消瘦的身子,现在更显得形销骨立。
言暖拢了拢披风,目光从院前的树上转到了风徽宁身上。“哪里有那么金贵,我只是看院子里这棵树长得不错,就看了一会。”院子里的这棵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估计也是百年的老树了。
“这棵树已经三百多年了,听宫人说自从皇宫修建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里了,开国皇后觉得砍去太过可惜便留了下来。”风徽宁抚着树干,轻声给言暖解释道。当年留下这棵树的人再已不再,而这棵树却一直留存了下来。“暖暖,春天的时候我们也种一棵树吧,看着它长大,等我们变老的时候就可以在树下乘凉,给孩子们讲述我们的故事。”
“好。”就这样平静地老去,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风徽宁拥着她入怀,“暖暖,再有一个月我们就正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你高兴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一直以来说爱的人都是他,她虽然不曾拒绝,却从未言爱。他不确定她是因为爱他而和他在一起,还是要报答他而这么做。
高兴吗?言暖自问,风徽宁曾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描绘着他们一同傲视天下的情景,并肩、并肩,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天,在南越的最高位置上并肩而立。他憧憬的神情也让她心动神摇,与最亲的人一同傲视天下,这是每个女子都会有的梦想吧。她该是高兴的吧?“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暖暖,谢谢你。”风徽宁抱紧了怀中的人,激动和兴奋同时袭上心头。“这次大典各国会来道贺,明天开始各国会陆续到来,海外的藩国也会来。”他侧脸看向怀中的女子,神情间的不安一闪而逝。“北周皇也会来,明天就到了。”
言暖身体僵直,脸上的笑意有瞬间的垮塌。卫绍峥,这个被她埋在心底的名字时隔半年又被提及,本该是毫无感觉的陌路人,却让她心里产生莫名的苦楚。他为什么要来,曾经的夫妻,如今的陌路,既然缘分已尽,何不各走各的路,永不相见。他已不爱她,是不可能再带她走。更何况他是个明君,更不会做出这等不明智的事。那么他是来送她嫁人的吗,嫁给别人,然后从此彻底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