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抚了抚袖口上的金丝绣飞凤,头上的红珊瑚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左右摇摆。她微微抬起头,杏眼里盈满水光,在幽幽的烛火映衬下显得格外凄楚。脸上的娇柔神情似怨似嗔,糅合在一起竟是一种说不出的风情。“皇上,清儿不明白您的意思,清儿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皇上指出来,清儿一定改。”
卫绍峥捏紧了手中的纸条,细小的纸条被他捏得皱成一团,却依然完好,没有碎裂。他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常清,幽暗的眼神透着森森冷意,好似从地狱里刮起的一阵阴风,让人不寒而栗。“清儿,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要再跟朕装糊涂了。”他把手中的纸条扔到常清面前,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常清弯下腰,不紧不慢地捡起了纸条,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看了十多年的字迹,就是在梦中都不会忘了。她一字一句地读完纸条上的字,语调平静得好似在读一首小诗,完全没有紧张不安的情绪。读完,她缓缓扬起笑颜,夹着纸条的手指松开,纸条从她手中飘落到地上。“皇上不是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了吗?不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把她逼走。三年时间都过去了,她也已经是别人的人了,皇上此时再来质问清儿不觉得多余吗?”
“清儿,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觉得你错了吗?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搞得那些阴谋算计朕都不知道吗?朕看在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上,一次次地原谅你,一次次地容忍你,希望你能迷途知返,可是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卫绍峥略显激动地说着,曾经的年幼岁月还依稀在脑中重演,那个让他充满勇气的人却已经和当初完全不一样了。时光真是可怕,掩盖了美好,扭曲了悲惨,记忆中的闪光背后竟是那样不能直视的丑陋。“朕不能再容你了,清儿,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朕绝不放过你。”
常清双手交叠端着袖子,常常的袖子柔顺地贴在衣裙上。她昂起头,神态高傲而端庄,与她往日娇柔怯懦的样子大相径庭。“你不会,你不敢。”她挑衅地看着卫绍峥,眼里的自负浓烈得好似陈年的酒香,刚一开瓶就溢出来弥漫满室。
“放肆,常清,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对朕说话,不要仗着朕对你的情谊就恃宠而骄。”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为着她娘曾经给予他的恩情,为着她曾经给予他的勇气,他忍她让她,甚至为此而错失了他最爱的女人,丧失了他的孩子。他自问对得起常清,对得起奶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她是怎么做的,是怎么回报他的容忍的?
常清傲慢的脸上凝聚起一丝笑意,那笑如漫天星空里升起的火光,妖娆艳丽,透露着诡异的光。低低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撞到墙壁上又反弹回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常清竟然不可抑制地大笑着,红珊瑚步摇随着她笑的动作而剧烈地摇摆,在墙壁上落下一个不规则的奇异倒影。“皇上,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可笑了。”常清笑了够了,嘲讽地看着卫绍峥。“我有什么不敢的,做都做了,你三年后才来问我,到底是谁不敢?我要是有下次你会怎么做,杀了我,你敢吗?”
卫绍峥冷冷地看着常清从微笑到乐不可支,又慢慢趋于平静。她嘲讽的眼神并没有激怒他分毫,真正能让他怒,让他恨,让他产生激烈情绪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曾经,眼前这个女人也能左右着他的情绪,也能让他情绪失控,可是从他知晓她的所作所为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他相濡以沫的清儿了,她就不再是他阴暗童年里的那抹明媚了,她就不再是他森冷人生中的暖意了。对于常清,他弥补过,他劝阻过,他真的尽力了。
“是,朕不敢。”他的确不敢杀她,杀了她容易,但是带来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但是,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如果你准备了十几年的事,最后都成了空,朕很想知道,你会是什么感受?”同是从污泥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他太了解那种不顾一切也要成功的心情了。如果梦想破灭,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常清唇畔的嘲讽笑意瞬间僵在那里,良久,她收敛了笑容,眸子中闪过阴狠的光。“你想毁灭我?别忘了你的软肋可是在我的掌控之下,如果我活得不好,她也别想好。我要是不想活了,她也别想多活一刻。”跟卫绍峥的争斗,输的人绝对不会是她。两方对垒,谁把住了对方的命门,谁就赢了。她,掌握着卫绍峥的命门,掌握着他的命!
“你!”卫绍峥怒视着常清,目光如冷刃,恨不能将面前的人切成碎片。他可以把常清贬到冷宫里,可以把常清幽禁起来,甚至可以把常清所仪仗的势力一网打尽,但是却不能阻止常清害那个人。只要事情跟那个人有了牵连,他就无法放手一搏。他可以不在乎所有的人,却不能不在乎那个人,那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温情,唯一的爱。
“说不出话来了?”常清轻移莲步,慢慢走到卫绍峥身前,伸手抚平他衣襟上细微的皱痕。“皇上,清儿要的不多,只是一个后位而已,你何必那么吝啬呢?”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她付出了那么多,隐忍了那么多年,怎么可以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呢?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皇上,只要你许诺了清儿,清儿保证她没事,一生都没事。而且,清儿也会帮皇上一统天下,并肩傲视这如画江山。”
并肩?曾经他也有过这个想法,但他希望与他并肩而立的人却是另一个身影。“后位,你不要想,朕是不会给你的。其他的事朕可以让步,只有三样不行。”
“一是不能触及北周江山稳定,二是不能觊觎后位,三是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对吗?”常清整理好皱痕,轻轻后退一步,仔细地瞧着卫绍峥的衣服,语调随意地好似在谈论天气冷暖。
“你知道就好,也不必朕再重复。这三条是朕的底线,其余的随你闹去。”卫绍峥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常清的距离,现在跟这个女人站得近些都让他无法忍受。这个在他身边隐藏了十几年心性的人,让他以为是青梅竹马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富有心计、阴狠毒辣的人,枉他为了她错怪了那个人。
“也罢,到最后你就会知道谁才是北周最需要的皇后。”对于卫绍峥的厌恶,常清不甚在意。她转身走到塌边,靠在榻上随意地看着他。后位,为了那个人他居然一直虚悬了三年,今后还要为她虚悬下去。不过那个人可未必令他的情,到最后入主中宫还不是她常清。
卫绍峥负手离开了清琦殿,一刻都不愿意多呆。曾经这里是家,是他面对安家的明枪暗箭后,唯一可以安心歇息的港湾,可是现在……
出了清琦殿卫绍峥缓缓走在宫中的金砖巷道上,今夜来清琦殿他没有带侍从过来,此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月光皎皎,微醺的暖风拂过脸颊,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周身很安静,能倾听到虫儿鸣叫的声音。他没有目的地慢慢沿着巷道散步,月光在他背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待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一支樱桃枝条越过宫墙伸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凤栖宫,卫绍峥轻轻推开宫门,宫中灯火幽暗。时光好似一下子倒流,让他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也是这样明亮的月光,也是这样微醺的夜风。他带着她出去“私访”,带着她偷偷飞进宫里。那时她笑颜如花,在漫天的烟火下对他说喜欢。
“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凤栖宫守夜的老太监睡梦中醒来,看见有人上了石阶,仔细一瞧竟然是皇上,吓得跪地“砰砰”磕头。
“朕随意看看,不用跟着伺候。”卫绍峥慢慢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三年没有再进这个地方来,这里还是跟三年前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少了好些摆设,大概是宫人收了起来或者私自偷去了。他走到寝殿里,在床边驻足。月光透窗而入,照在褪色的床帐上,跟那日一摸一样。那时他看完奏折,准备休息,却见她歪在床边睡眼朦胧。她的睫毛很长,像一面羽扇,在眼下投着一小片阴影,格外好看。刚刚沐浴过后,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和着她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瞬间让他转不开眼,就那样一头栽在她无意间编织的情网里。
卫绍峥坐到床上,徐徐躺在床上。美好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却足以让人一生留恋。暖暖,我现在过得不好,很不好。我很想念你,你呢?
南越宁王府里,言暖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喷嚏。她拢了拢衣襟,明明是夏夜,又没着凉,怎么会打喷嚏,奇怪。“徽宁,你接着说,皇上这次要你办的事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忙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