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
两个字,是夏侯司恶的回答,通常,这个时候,他会到楼下庭院之中静坐调息,再回房休息,当然,仍是主楼内寝,这一个月来,夏侯司恶每日睡在琳琅的身边,只是,她自己半丝感觉也无,这实在是怪不了别人。
白日里,她完全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一般,陪着龙修和小语儿一起玩,一起疯。如今,夏侯司恶什么规定也没有,阴天楼中,不是前还是后,哪儿是他们想去的,都可以去,没有人出来阻拦。
这是他的纵容,无论是纵容夏侯语,还是纵容琳琅,这些,都是他的改变。阔别一年的琳琅不曾看出来,阴天楼,人人都可以看出。小姐的出生,带给尊主的,是莫大的改变。不是外表,而是内心。
相信如今夏侯司恶的内心深处,仍有一处柔软。他不是一个真的无情之人,至少,对于自己的亲人,即便再冷漠,再淡然,也不可能做到无情。否则,龙修便不可能被调教的这么好。冷扬虽是龙修名义上的师父,教授龙修武艺,更多的,却仍是夏侯司恶的关注,这些,都是隐在冷扬的背后。
就连当事人,除非用心,亦难看出这层因果。
他已经太习惯于将心忽视,藏在连他自己也看不到的角落,太习惯以冷面示人,太习惯嘲讽这世道。
一切,皆来于习惯。
从六岁开始,二十多年来的习惯,改,怕是难了。
这习惯,已入了骨,成了他的本性,如同这体温,是后天而成,却是他一生也难改的体质,与天生无异不是吗?
“楼下?”。琳琅不明所以的探头看了空荡荡的庭院一眼,“你到楼下干什么?还是说,你晚上就睡在楼下?”。
“我睡这里”。夏侯司恶淡淡的言明。
“哦,你睡这里啊”。初听,琳琅的大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嘴儿张得大大,一双晶亮的眼儿亦张得大大的直瞪着他。刚刚,她没有听错吧,他就睡在这儿,跟她一起睡?
那张床上,躺了三个人,她?语儿?和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她都不知道?她睡的像死猪一样没有感觉吗?不会这么严重吧。她只知道小语儿好乖,晚上不哭不闹也不会吵着起来解手。
黑眸,紧锁她的表情,微眯的眼眸,不曾错过一丝,她惊异的表情。小语儿的眼,长得像她,晶亮的似乎可以发生异样的光来,惹人注目,小语儿的唇,长得亦像她,小小的,可爱极了。女儿长得像母亲,这是无庸置凝的,越长大,越像。
对此,夏侯司恶并无太大的意见。
像她,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睡觉不会打鼾哦?”。她的话,听来格外的小声,敛的唇,轻轻抿着。“所以,不像死猪哦”。这样让她怎么相信,他是睡在她身边的,又不是第一次,她会感觉不出来。他体寒的毛病还是跟以前一样啊,又没有一丝好转。一块大冰柱躺在自己的身边,她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嘛。
“喂——你该不是骗我的吧”。她眯起眼。
夏侯司恶仅是斜睨了她一眼,转身,不是往外,而是往内,直直的走向床铺,褪下外衣,上了床,与小语儿有一间小距离,小语儿还小,他向来不大会与她直接接触,怕体寒冻坏了她。
“喂——”。她被无视了吗?琳琅瞪眼,看他如此自然的样子,好像一直就睡在这儿不曾离开过,呜呜——难道说一年过去了,她的感觉都麻木了吗?“你睡这里,那我睡哪?”。
他要是早点说,她还可以自己去整理一间房出来住,可是,现在已经晚上了好不好,难道要她睡在外面的庭院里。
她走到床边,不甘心的伸出小手戳了戳他。
力道不大,不过,也足以提醒他。
谁知道,夏侯司恶一声不吭,伸出长手,一个晃眼,琳琅已经躺在床上,他与小语儿之前,他的铁臂,紧扣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只得乖乖的呆在他的怀里。
真是个怪男人——
她还没有脱鞋。
“喂——喂——”。她又开始戳他的胸口,却戳得手发疼,他,是铁打的。“先放开一下好不好?”
紧闭的双眸,不曾睁开,平稳的呼吸,直拂上她的脸,琳琅一阵轻颤,心软的不想再打扰他,只要缩在他的怀里,动作非常困难的提起脚,却怎么也够不着。
“该死——”。她低咒一声,外衣不脱,她大不小将就一下了,可是鞋子不脱,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别动”。琳琅以为已经睡着的男人,睁开了眼,长手一伸,轻巧的为她脱去鞋袜丢下床,然后,又维持适才的姿势和样子,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琳琅眼花而已。瞪了他好几眼,知道他不会再有什么反应之后,琳琅认输了,伸出一只手,轻握着身边女儿的小手,依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又是一个艳阳天,暖暖的阳光,已经晒进屋里。
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床上,已经只剩她一人了,那对父女,不知何时起了床,屋外,传来龙修和小语儿的笑声。
起了床,套好了鞋,洗梳过后,她也下了楼,明天,他们就要离开了,今天,该向阴天楼所有的人道个别了。
庭院里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张嫂精心准备好的早膳,一桌人,已经围得差不多了,琳琅讶异的看着一个月未见的风成虎。
“阿虎——”,好大一声。
“琳琅”。风成虎也很开心。
“见到你真好,你不知道,一个月没有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不过,现在见到大活人了,之前的猜测也可以暂时扔到一边了,吐吐舌的琳琅在夏侯司恶身边坐下,多么自然的坐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好几个空位,她却选择了坐在他的身边。“女儿,想不想娘?”。唇儿凑上前,在夏侯语粉嫩嫩的小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惹来小语儿的咯咯直笑。
阴天楼久违的笑啊。
只要有她在,只要她开开心心的,阴天楼就会充满了笑容。就算每一个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万年寒冰,再大的烈日也不能让其溶化。事实上,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也非常的期待,现在,阴天楼里的所有人都聚在一桌吃早餐了呢。除非是有要事要忙的,像苦头陀,打理阴人之事的他,算是最忙的一个人,所以,他最常缺席,至于其他人,三餐基本都会出现。
“要谢谢夏侯尊主,要不是他,我也不知该如何自处”。风成虎苦笑,没有错,他已经看清自己眼前的局势,可是,如果他不再为朝廷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他真的想不出来,往后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咦——”,小嘴里塞得大大一口粥,还未吞下,便抬头,鼓鼓的小脸,看着风成虎,再看着夏侯司恶。
“吞下去”。夏侯司恶扫了她一眼。
“是啊——”。龙修好笑的看着她好玩的模样,“琳琅姐姐真的好饿了哎”。吃这么大口。
“啊,修儿学坏了”。吞下去顺了口气之后,琳琅眯着眼,阴笑着的看着龙修,“说,是谁把你教坏的,琳琅姐姐为你报仇去”。
“咦,不是你吗?”。
龙修故做惊讶的问。
众人一阵失笑,不好将笑表现在脸上的也是表情扭曲。
想笑又不能笑出来,真是痛苦啊。
“对了,阿虎,现在你要怎么办?”。
“留在阴天楼”。
咦?
琳琅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到,风成虎会留在阴天楼,留在阴天楼干什么?“你要当阴人吗?”。
“当然不是”。风成虎摇头。
“他来接替我的位置”常义开口。
“什么?”。琳琅的脑袋晕呼呼的,“为什么?常义你好好的常右使为什么不当了?还是要升官了?”她以为冷扬和常义在夏侯司恶身边的位置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改变的。
“琳琅姐姐,常大哥以后就是你和小语儿的贴身保镖了”。龙修好心的解惑。
“为什么?”。这句话,是问夏侯司恶的,她要不要保镖无所谓的,没有人会一天到晚的想要跟她过不去啊,她只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普通人嘛,“而且,阿虎当我的保镖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让常义放下右使之位呢”。
“这是我自己要求的”。常义再开口。
这更让琳琅不懂了,现在,她是半点食欲都没有,放下手中筷,她干脆站起身来,跑到常义身边去问。
“你干嘛好好的提这种要求?”。
常义低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再度抬头,脸上的表情,变了——不再是冷冰冰的。“我从小就没有家人,一直跟在尊主身边,和冷扬为伴,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样的感觉,自从香满楼成立之后,总算是体会到了,大娘,小莲,大弟和小弟,还有你,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我请求尊主,如果可以,便一辈子守护你和小姐,守护家人,就算不是常右使,我还可以是大力”。那是他内心深处的最真渴望。
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让它冒出头来。
只是,让常义想不到的是,夏侯司恶尽然同意他的做法,让他舍下右使一职,专心的只当个守卫。
他知道,尊主已经妥协。
“这次,你要回香满楼,我就以大力的身份跟你回去,保护小姐和你”。
“可是——”。
“这也是尊主的命令”。
“但是——”。
“除去右使一职,常义仍是尊主的人,这一点并没有变,只是如今任务不同罢了”。
“等等——”。
“如果你执的是反对意见,尊主或许会收回成命”。
“大力,你先等等——”,伸手,用力的挥着,他不要说的太专心好不好,她听出所以然来了,夏侯司恶肯让她回香满楼,为什么?头儿一转,直直的看着夏侯司恶,“你——”。
“这一次,常义会去帮你把陈家人带过来,你们,就在阴天楼外的小镇上重开香满楼”。这是夏侯司恶的决定,最终仍是对她妥协了。
“你不会逼我留在阴天楼?”。眼儿笑眯了。
夏侯司恶的表情怪异的扭曲,真是现实的小女人,“我的逼迫有用吗?”不冷不热的言语还隐隐含着怒气。
没有用——
除了杀了她之外,再多的强迫也没有用,不然就不会有一年前的事情发生了。
“呵呵——”,她摇头,有些幸灾乐祸的。
“一旦有事发生,我会让常义立刻带你回来”。
“是是是”。眼睛已经笑眯成一条缝了,再开心下去,眼儿也看不着了。
“还有——”。
还有?
琳琅靠近了些。
“还有什么?快说吧”。如果是好事,自然是越多越好。
“语儿需要一个弟弟”。
也就是说,他当初的话仍是有效的,他需要一个儿子来继承他,无论是哪一样。而如今的说法稍稍的委婉了一些。
小语儿需要一个弟弟。
琳琅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只到,听到四周响起的闷笑和某人别扭的表情,才蓦然回省,原来,他所说的话——
小脸儿一阵泛红。
“才不要——”。她立刻摇头,希望还来得及。
“不要?”。阴森森的语气,扬得高高,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呃——”。困难的吞吞口水,夏侯司恶可不是轻易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可是,现在他露出来了,可见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有多么的让他震怒。
“你不要生气嘛——”,小手一伸,先安抚他再说,“人家又不是母猪,除了替你生孩子之外,就真的一点作用都没有了吗?”。
这一次,四周的笑声,笑得更厉害了。
琳琅的小脸,红痛痛的,双眼不敢抬起,她说的是实话嘛,本来就是这样,有什么好笑的嘛,手一伸,将小语儿抱在怀里。
“而且,语儿还小,有修儿和我陪她玩,现在她一定不会那么想要弟弟的。对不对,语儿,告诉娘——来,跟娘一起说,——对”。
“对——”。
稚嫩的言语,如是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