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两个孩子一岁时,刚提为科主任的柳云又怀孕了。这次反应很强烈,特别喜吃辣椒,而且经常呕吐,刚吃了几筷子饭菜就恶心反胃。
同事们和柳云开玩笑,说她命真好,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这次怀上的肯定是女儿。既有儿又有女,真是怎一个好字了得!
柳云也以为怀的是女孩,民间有说法“酸儿辣女”。她的口味一向清淡,可自怀孕后却特别喜欢吃辣,也多少印证了这一说法。
听说柳云怀的可能是女儿,欧阳剑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一直以来他都想有个女儿,自妈妈和妹妹遇难后,多年来,眼前无数次闪现过儿时带着妹妹在梅竹山庄玩耍的情景。
女孩子的欢声笑语,会让家里增加很多生气。工作太过劳累的欧阳剑,回到家面对两个顽皮的儿子,忙碌不停的柳云,为不能帮到她而心里愧疚。要是有个乖巧的女儿,就可以帮妻子料理家务,减轻她的负担。
正好,妻子怀的极有可能是女儿,欧阳剑想不高兴都难。
就在这时,当年的县大队长邱老虎出现了。不过,他是坐在轮椅上让人推来的。
差点被日本鬼子的毒气弹要了命的邱老虎,在野战医院躺了近半年,出院后上调正规部队任副团长。一次阻击战斗中团长英勇牺牲了,他指挥仅余的不到两百人,阻击敌人一个旅团到弹尽粮绝,连刺刀也拼弯了时,旅长率大部队把他救了出来。
抗美援朝时,担任师长的他,被美军飞机扔下的炸弹炸飞了一条腿,伤好后一直待在荣军院,组织上想给他组建一个家以便于照顾,他斩钉截铁地回绝道:“废人一个,不能害了人家。”
他对组织部门的同志说,不想成家,只想认养一个儿子,照顾他到蹬腿即可!
可不知为啥,找来不下十个孩子,都被他回绝了。原因简单——这些娃娃没有军人潜质。他要抱养的儿子,长大后必须成为有血有肉的铁骨军人。
这次大军区组织特级战斗英雄报告团巡回参观,他随团来到了渝州。得知欧阳剑在行署工作,当即不顾劳累叫人推了来。
那天,欧阳剑从郊县回到行署大院刚下车,看到几名军人簇拥着一辆轮椅,指点着朝办公楼走去。
他看到分区司令和政委在场,正猜测这轮椅上坐的肯定是位级别不低的首长,却猛听到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对着办公楼大叫道:“二中队长,欧阳剑你给我出来!”
“欧阳剑你这小子,快出来见邱大哥!”略带沙哑的山西口音让欧阳剑一个激灵:是他,邱老虎!
“大队长!二中队长奉命前来了。”欧阳剑乐颠颠直奔上前,扑到轮椅前紧握邱老虎的手:“邱大哥,你让我,让我们想得好苦呀!这么多年到哪里去了?”
邱老虎一手紧握欧阳剑,另一只手拉着他晃荡的空袖管:“老子丢了一条腿,你小子掉了一只胳膊,巧了!”
欧阳剑蹲下身和邱老虎紧搂在一起:“比起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我俩还算幸运!少了条胳膊没关系,假如再上战场,老子照样打得敌人屁滚尿流!”
“小鬼子如果敢再来侵犯,别看老子少了一条腿,同样不会让他们占了便宜,保证打得龟儿子鬼哭狼嚎!”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豪迈的笑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情不自禁跟着开心大笑起来。
晚饭时,欧阳剑让柳云带上儿子一起参加,他指着邱老虎说:“那年和你分手后,我没能找到杂牌军,饥饿加上旧伤复发晕倒在路上,是邱大哥执行任务时救了我,以后更对我倍加关照。如果不是他,我欧阳剑或许早死在黄泉路上了。”
“兄弟你又胡扯了,明明是你救了我们,否则那天我们完全可能被鬼子吃掉!”邱老虎大手一挥:“今天看到你有了两个儿子,老子高兴,不准再说过去的事。”
柳云牵着两个儿子郑重地对着邱老虎鞠了三个躬:“大队长,我和两个孩子向您致谢!谢谢您带欧阳哥走上革命道路,没有您就没有我们一家今天的幸福!”
邱老虎爽朗地笑着连连摆手:“谢什么呀!算我和这小子有缘,所以才命不该绝遇到他了。”说着,满面慈祥地对孩子招手道:“过来,让伯伯看两小家伙像不像你老爹。”
文宇不好意思地退到妈妈怀中,尚武却上前摸着邱老虎胸前闪亮的奖章问:
“伯伯,把你这奖章给我戴一个好吗?”
“好好好!”邱老虎笑得合不拢嘴:“你喜欢吗?要是喜欢就全给你。”
“喜欢,你真的会给我吗?”尚武伸出胖乎乎的右手弯曲了小指头:“拉钩,不许反悔!”
“拉钩?”邱老虎开怀大笑着伸出右手:“拉钩没问题,送你奖章也没问题。但得让你爸妈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什么条件?”
“条件嘛……”邱老虎伸手在头上摸索着思忖道:“你必须给我当干儿子。”说完抬起头来望着欧阳剑和柳云,眼神里闪过复杂的表情。
欧阳剑和柳云同时笑道:“尚武你就答应了啊,叫干爸爸。”
尚武回头望一眼爸妈,再回过头脆生生地喊道:“干爸爸!”
“哈哈哈哈!好,这儿子真乖!”邱老虎开心大笑着举起酒杯朝着众人:“来呀!大家一起恭喜我今天收了干儿子。我邱老虎也有儿子了!”
“干!”所有人举起杯来:“祝贺老首长喜得贵子!”
醉了!那晚,所有人都醉了!醉在战友相逢的喜庆夜色中。
细心的柳云发现,邱老虎虽一直在笑,眼中,却有朦胧的泪花在闪。尽管她不知这位老大哥有啥心事,但却分明看出在他的笑容里夹杂着无奈和凄苦。
晚上躺在床上时,柳云提及邱老虎眼角闪现泪花的事,欧阳剑叹息道:“听分区首长说,大队长没了生育能力,想要抱养一个孩子,可组织上安排的十来个孩子,都没能如他的意。”
“他为啥不中意那些孩子?”柳云感到不可理喻:“只要是孩子就行呀,难道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说那些孩子都不是当兵的料!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想的啥。”欧阳剑嘀咕着沉沉睡去。
抚着隆起的腹部,望着沉睡的欧阳剑,柳云心里暗想,虽说大恩不言谢,但知恩不报非君子,我们难道不应该报答有恩于欧阳剑的大队长?
离别那天晚上,喝得有了些醉意的欧阳剑,搂着柳云对邱老虎说:“大队长,我知道你的心思,废话也不多说了。我家尚武你要是看得上,就带走吧!跟着你,这小子以后一定会有造化。等以后他们哥俩娶了媳妇,我们两个老头子就搬到一起享清福喽!”
“你说啥?”邱老虎仿佛没有反应过来,转脸看着柳云眼睛不停地眨巴。
“把你干儿子带走!让他随你姓马,做你真正的儿子!”柳云摸着自己的腹部:“大队长不会嫌弃尚武笨头笨脑吧?”
“嫌弃?哈哈哈哈!”邱老虎兴奋得单腿独立从轮椅上站起来,指着尚武说:“谁敢说我儿子笨?这小子聪明着呢,以后肯定比两个爸爸都更有出息。”
“好!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