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说：“至少这次争吵对你们俩来说，就是一次沟通和自省。只有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内心在想些什么，才有可能把矛盾降到最低。情侣之间也是需要技巧的。”
但我当时的幼稚就在于，以为一次沟通就可以一劳永逸。那之后我们确确实实是和谐了一阵子，但问题很快就出现了。他不是没有出去找工作，而是好像他对所有的工作都瞧不起似的。我每次让他好好考虑一下，然后从零起步，就算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职业，但至少可以“曲线救国”嘛，自己的努力是能够派上用场的。他在那次争吵之后，好像也明白不能跟我硬碰硬得争论。于是这一次，就是不断地委婉告诉我说，他的理想更高更远，自己想要做大事，而不是做这些可能让他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工作。
我很伤脑筋，因为一方面毕业的日子数着指头就快到了，一旦毕业了，总不能就靠着家里吧；况且我爸妈也经常问我，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对未来有什么样的计划。我得在父母面前替他圆场，回家后还得小心翼翼地维护他脆弱的自尊心，另一方面我自己还得认真对待刚找到的工作……我过得很辛苦，但这一圈儿人里面，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这一点。
但我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啊，我并不是什么心理方面很强大的人。我在仅仅几年前还是一个很爱哭鼻子的女生，但那之后我唯一的收获就是，自己变得坚强很多。但即便是坚强，如果终日里呆在这样的环境中，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崩溃的。我不太擅长在他面前“循循善诱”，一方面这并不是我的责任，另一方面我也做不来拐弯抹角的事儿。所以我们的争吵慢慢变得频繁，我最初说的所谓的“沟通和自省”也在这样一次一次的身心折磨中被彻彻底底地遗忘了。
更为关键的是，争吵的点变得越来越低。我们不仅仅是为了未来啊、家庭啊、计划啊这样有些抽象的东西面红耳赤，就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很可能让我们大动干戈。你说奇不奇怪？两个人在同居之前，任何的事情好像都是心领神会似的，不需要费过多的口舌就能够心有灵犀。那就更别提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在那之前所有的东西都能够被包容，就算是争吵，也无非变成了感情生活的调剂品。但同居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对方的缺点和性格在共同的“家”这个范围里面，被彻底暴露出来了。那些特征的承载者，就是我们双方，也根本不会花费心思再去遮遮掩掩，做什么修饰。
“但是坦诚相见的前提是，得有一个坚实的基础，要么就是有一个正确的磨合方向，”我笑着说。
是啊，“坦诚相见”对我们这些过早投身同居生活的年轻人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在同居之前可以忍耐的事情，在之后，慢慢让人失去了耐性，你在无意识中就十分希望对方能照着你计划好的路子前进，而不是一味地固执己见。但你发现没有，在你有这个想法的过程中，自己已经就是“固执己见”了，你还有什么立场再去和对方争论？所以说，当时的我们是幼稚的，在同居这个外壳下面，我们用幼稚的办法去对待整个生活，到最后无非就是互相折磨。
“那为什么还要住在一起？”
对啊，“为什么还要住在一起？”那个时候我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我根本没办法解释。虽然到现在我才搞明白，但当时真的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任由生活在这样波澜起伏的状态下前进。转眼间就过了两年，我25岁了。生日那天他陪我到我家里去吃饭，因为妈妈每一年都会要求我在家过生日。和小时候一样，同样是一桌子山珍海味，都是我爱吃的东西。吃完饭，他和我爸在客厅看电视。我跟我妈在厨房洗碗。
我妈说：“晨晨，你怎么突然之间就长这么大了啊，好像昨天还是个追在我屁股后面的小丫头似的。”我笑了笑：“妈，你又来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希望我赶紧长大，这样你和老爸就能清闲了吗？”
我妈突然放下手里的碗筷，然后把水龙头关上了。转过来对着我说：“晨晨，我25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你了……”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
“晨晨，你听妈说。女人的25岁和男人的25岁是不同的。对男人来说，这正好是可以拼搏的年纪，但对女人来说，‘家庭’早已经是她们这个年纪应该考虑的事了……”
我慌张地打断她：“妈，你这是腐朽的思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女人的25岁一样是应该追求事业成功的25岁。你放心吧，我不会成为老姑娘的。”说完就赶紧逃出了厨房。
一进客厅却发现气氛更加奇怪。我才突然明白过来，老两口原来是计划好了，男对男，女对女，要逼着我们考虑结婚的事了。爸爸看到我出来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我当时突然有很强的好奇心想要知道沙发另一头的他对我爸爸说了些什么。等我转过去一看，他的脸色很难看。这已经可以解释一切了。他突然张口对我爸说：“叔叔，等我工作上有了起色，事业起码能够成功地告一段落的时候，我和晨晨就正式考虑结婚的事。”
回家的一路上，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甚至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说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各自心怀鬼胎”。虽然这么说不够贴切，但是事实上我们俩都在想着晚上发生的那些事。“结婚”，天，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那天晚上却被父母这么一点拨，就全部涌出来了。
但父母并不知道的是，我们俩对这件事的抵触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事业。我后来进了一个事业单位，而他好歹也去了一个不错的软件公司，工作可以说已经是稳定了的。而且换句话说，如果工作没有起色，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结婚了？当然不可能，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猜，你们俩对‘结婚’这个词都没有多少信心吧。”
一点点的信心都没有。我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吃饭，之后一起看电视，而后早早地上床睡觉，周末再和朋友出去聚一聚……概括一下那段时间的生活，就这么几句话。可以说，我们过的已经是老夫老妻才有的生活了，那些所谓的激情啊热情啊轰轰烈烈啊永远不会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我们对双方的所有细节都了若指掌，非常清楚。这种熟悉感却并不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相反，我们在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对枯燥生活的乏味感。我不敢同他结婚，我甚至害怕结婚这件事会把现在这种虽然乏味但至少平稳的生活给彻底打碎；他也不敢跟我结婚，如果你以后大半辈子的生活都在这样白开水一样的日子里度过，你敢去娶这个老婆吗？
我不置可否。这样的问题真的太难回答。有些人希望获得的是安稳平淡的生活，有些人却希望一辈子可以轰轰烈烈光彩照人。人与人之间即便相隔咫尺，内心也真的相差太远太远。
所以，“同居”这样的方式成为了我们最安全的状态。
就这样，生活的琐碎和无味把我一下子推到了去年。我27岁生日那天借口出差没有在父母家过生日。因为26岁生日那天晚上，我爸和他大吵了一架。当然，同样是关于结婚这件事。
过了27岁，我发现自己的想法突然之间就改变了。身边的好朋友一个一个穿上了婚纱，大家也不断地问我们什么时候才去把结婚证给办了。我自己老实想了想，我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虽然生活太无趣，一切都像是在预先安排好的规则里慢慢得发生，慢慢得结束。但我能嫁的人只有他了。我从18岁时就和他谈恋爱，在22岁时就和他搬出来同居，到现在我27了，除了他谁还愿意娶我？
但他并不这样认为。他骨子里的懦弱和犹豫让他自始自终都对这件事敬而远之。他尽可能不和我谈起这件事，即便是躲不过去的时候，他也会老说：“再等等，再等等，等我的工作有了起色，事业成功了……”当我问他：“你说我这个年纪还等得起吗？”他就不说话了，一个人闷着抽烟，要么就是拍桌子不欢而散。
终于拖到了今年年初的情人节。我给自己下了最后的通牒，也给我们的感情最后的一次机会。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的菜，静静地等他下班。他回来后，我也安静地在旁边看他吃饭，除此之外，一杯一杯地喝酒。他说：“你又来了，又想说结婚的事是不是？”我说：“我等不起了，再过两年我就30了。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安全感？”他放下筷子说：“我不是说了吗，等我的工作……”我没等他说完，就起身去收拾行李了，一边哭一边撕碎自己所有的自尊。他有些慌了，问我要干嘛，问我是不是不打算在一起过了。我站定，看着他：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他没有说话。在那一刻我就明白，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的爱情长跑终于到头了。
陈晨用食指在杯口上画圆圈，一边说一边无奈地苦笑：“就这样，我的故事完了。”
那之后，我妈近乎崩溃了。看着女儿这样地走过她最好的时光，你说，当妈的能不崩溃吗。于是，便是像今天下午这样，频繁地给我安排相亲的事。我从刚一开始的抵触，到后来也慢慢想通了，人的一辈子啊太寂寞了，始终还是得需要一个伴。于是我接受了这些麻烦的相亲事宜。但经过了很多次相亲，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对方要么畏畏缩缩、中规中矩，要么就像今天下午这位和我年龄相差地太大太大了。你刚才不是问我么，当时“为什么非得和他住在一起”。现在我回答你，因为我除了和他能够一起生活之外，其他人已经无法顺利地进入我的生命了。他是我的初恋，我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来熟悉爱情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但为了得到答案，我付出的成本却太高太高了。
几次相亲失败后，我妈劝我降低标准，只要对方为人老实、做事踏实就行了。但你知道，如果我可以随便挑一个男人就结婚的话，那我当时干嘛还要离开他？如果安心守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是会和我结婚的。
但我现在的想法也变了，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不是你想干嘛就能干嘛的。我身边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有些甚至都不堪入耳。我的压力在离开他之后没有丝毫的减少，反而变得更大更多。我累了，我仅仅需要一个可以爱我的人，而我是否能够爱他，就已经不能强求了。
就在前段时间我听朋友说他谈恋爱了，而且居然快结婚了。多可怕，我在年初才与他分手，他这么快就已经有了新的对象。他这么多年坚持不和我结婚，却在几个月内就要和另一个比我小四五岁的姑娘定下终身大事。对我来说，这是个侮辱。我爸妈有时候还经常当着我面骂他是无情无义的畜生，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其实是懂他的。单单是在感情这块儿，我们俩最终都给对方一个解脱的自由。我们不再是为了在一起而在一起，我们把应有的或者说把早就应该得到的空间给释放出来了。
“但你为什么之前说想要赶在他之前结婚？”我问道。
“我不甘心！”陈晨捏紧了拳头，却一下子又松开了。她叹了口气：“我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而现在，得到的只有侮辱。”
我没有说话，现在的陈晨需要一个合适的发泄。她很聪明，可以把感情的事考虑得清清楚楚。但是，人的理性在这样的状态下却显得太过不合时宜。她说她可以理解他，也说自己现在变得更加现实了。但实际上，那些沉重的回忆，那些依然历历在目的感触却像是逃也逃不掉的阴影一样永远跟在这个女人的身后。
而在这个时候，你如果还一直反复跟她说“要冷静要理性”，就真的太残忍了。
因为在情绪化的发泄之后，她始终会找到属于她自己的路，无论在这个过程里她是否情愿。
这，便是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