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祖传“八宝饭”
曾家是中国旧家庭的典型。曾国藩既承继了他祖父、母亲的坚强刚毅的性格,又将他父亲拙诚、忠孝的品格发扬光大。曾家的崛起堪称是个典型。他们认为,耕是吃饭的本事,读是人世取功名的根本,世代不忘耕读之本。曾家的家规至少到曾玉屏时已具雏形。他创立的家规,要求家人必须遵守,其中有的是普遍见之于中国农村家庭的祖训。如“男子耕读,女必纺织”。男耕女织是旧时代典型的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读书是发展的阶梯,进可求取功名,退可凭借男耕女织维持生计。有的则是曾玉屏独特的创意,如,他要求家人谨行八件事:读书、种菜、饲鱼、养猪、早起、洒扫、祭祀、敦亲睦邻。
曾国藩为人处世、秉性风格与他的家庭根基和教育有着直接关系。
对祖父曾玉屏创立的家规,曾国藩归结为八个字,后人戏称为“八宝饭”:书、蔬、鱼、猪、早、扫、考、宝。
书:就是读书。旧时代的中国家庭,不管境况如何,都一定有一个祭奉祖宗的神龛,设于堂屋的正中。神龛两侧,大多张贴这样一幅对联:把祖宗一炷清香,必诚必敬;
教子孙两条正路,宜读宜耕。
农业社会的真实反映就是耕读文化。按照儒家“天下之本在家”的解释,一个人的一切作为都始于家庭。而保持家庭兴旺的根本就是耕读。耕,代表生产基业;读,代表基本教育。在过去的家庭中,除极少数的例外,每个人总要读三年五年的书,即一般女子也至少要读一二年,俗称“三代不读书,一屋都是猪”。曾国藩的诗作中,也多以“耕”、“薪”之句,如早年诗作:“憾我不学山中人,少小从耕拾束薪”,“世事痴聋百不识,笑置诗书如埃尘”
是耕读生活的写照。
蔬:就是蔬菜。曾星冈说:凡蔬菜手植而手撷者,其味弥甘。这并不是为了安慰家人所说的冠冕堂皇的话,而是一个社会现实。在重农抑商的农业社会里,商品交换关系非常落后,更何况曾国藩的家处于山区,交通并不便利。因此自给自足十分重要。一个耕读之家,田有谷米,园有蔬菜,除盐以外,可谓无所求于他人。
鱼:鸢飞入天,鱼跃于渊,天机活泼,是兴旺气象。曾国藩说:“家中养鱼养猪种竹种蔬,皆不可忽,一则上接祖父相承以来之家风,二则望其外有一种生气,登其庭有一种旺气。”足见养鱼不仅供应口福,而且可以增加生气,生气勃勃,则家道兴旺。
猪:生猪至今仍占有重要的地位,更可想几百年前的农村了。早在清前期,即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而每年腊冬之月,宰牲祭祖,阖家相聚,享受劳动的果实,自有一番田园乐趣。
早:就是早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与太阳同起落。提倡早起,就是奖励勤劳,增加生气,颇合养生之道。俗话说:天道酬勤,而勤字之本是早。在农业社会里,本来没有严格的时间概念,但早起却是勤劳的象征。
扫:实际是讲究卫生,减少疾病。在几乎没有医疗条件的早年农村,人的生命几乎是依赖于自然的。为了减少疾病,讲究清洁干净就很重要。扫,就是扫除,包括洒洗。这一工作大多由妇女为之。妇女早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洒扫工作。庭阶秽物,桌几灰尘,要洒扫干净,虽至贫至苦人家,也不例外。年终的时候,屋前屋后,还要来一次大清扫,以示万象更始,一个新的年轮开始。
考:就是祭祀。曾国藩曾说,昔吾祖星冈公最讲求治家之法:第一早起;第二打扫清洁;第三修诚祭祀;第四善待亲族邻里。这其中,就有祭祀祖先的传统,对祖先的敬祀既是习惯,又是潜意识的一种心理行为。因为追念远祖,自然不敢为非作歹,民德自然归于淳厚,这与孝顺父母是一样的道理。
宝:就是善待亲族邻里。曾星冈曾说:“人待人,无价之宝。”这就是说,一个人不能独善其身,一个家庭也不能独善其家。人与人的关系息息相关,假若与亲族邻里不能和睦相处,这一家庭便成怨府,迟早是要毁败的。曾星冈一面操持家庭,一面善待亲戚邻里,这是一个居家的法宝。他还常教育子孙:“济人须济急时无”,“君子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器”。他对周围一些“孤嫠衰疾无告者”,总是尽自已力量之所为,“随时图之,不无小补”。曾国藩曾说:“祖父平时积德累仁,救难救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于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这虽有歌颂之嫌,但一个人威信的建立往往是由近及远的。
这八件事,家里无论老幼必须做到。同时要求家庭成员禁绝疏远六种人:算命的、看风水的、巫道、巫医、和尚、闲客。后来,曾国藩继承家教衣钵,为之编成顺口诀:“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常说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曾氏的家庭教育、“八字家诀”,尤其是祖父曾玉屏的家教家规对曾国藩影响甚大。他终生没有忘怀祖父的遗训,时刻用祖父的家诀教育子孙,要求属下。直到自己的兄弟成了地方大吏,仍旧要求曾氏子弟媳侄勤俭持家,不许脱离生产劳动。他虽然有穿不尽的官服朝靴,但日常穿戴仍要求女儿、媳妇为他做衣、做鞋,以此要求子女、考查自家女儿和媳妇的女红。曾国藩点了翰林,全家欢庆。而祖父却向家庭成员宣布:我家虽出了翰林,但仍要以耕田、种菜为生,不能靠做官吃饭。到曾国藩做了两江总督时(曾国荃也成了浙江巡抚),给家里去信,说曾氏“极盛”之时,更不能忘祖宗家法,牢记不能靠做官吃饭的家教,不能丢“八字家诀”,要在“作田上用功夫”。曾国藩在日记、家书中时常记述祖父组织的“耕织家庭”,认为那时家里虽贫苦些,但却充满了生气,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家庭成员间的友谊和敬爱。他说:这个家庭给他的是礼义廉耻,给他的是勤俭质朴,给他的是孝悌尊友,给他的是忠君爱国。
除“八宝”外,曾玉屏还给后人留下了“三不信”,即不信医药、僧巫、地仙。自古楚地多巫祝。在农村信巫术之风很盛,这些“把戏”大多是愚弄没有知识的人,混一口饭吃。但这个“职业”坑害了无数人家。因此,走南闯北的曾玉屏告诫家人不可信医药、僧巫和地仙。这里的“医药”主要指没有医术专治怪病的“游医”。僧巫即是巫婆、道士和尚之类。在曾玉屏看来,这些人“不劳而获”,不应受到礼遇与尊重。地仙即是风水先生之类。
曾氏数代都克勤克俭,因而对后代影响很大。不但曾国藩一生受此薰染,而且还常以此教育后辈。他说:“吾家累世以来,孝弟勤俭。辅臣公以上吾不及见,竞希公、星冈公皆未明即起,竞日无片刻暇逸。竟希公少时在陈氏宗祠读书,正月上学,辅臣公给钱一百,为零用之需。五月归时,仅用一文,尚余九十九文,其俭如此!星冈公当孙入翰林之后,尤亲自种菜、收粪。
吾父竹亭公之勤俭,则尔等所及见也。”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曾国藩的叔父曾骥云为元吉公修置祠堂,寄信京师,命曾国藩记其原委。作为六世孙的曾国藩,对于祖上的元吉公“行事不尽悉”,只好把从祖父那里听来的“传闻”记述下来。在铭文中有这样几行字,确实道出了渐积渐累方才有成的道理:昔日龟业,源远流长。服畴食德,寝炽而昌;蓰茏(xIlong)郁积,有耀其光;千秋宰树,终焉允臧。
几年之后,过继给曾骥云的曾国华生有一子,对叔父喜得长孙,曾国藩说,“叔父近年于占公祠造屋办祭,极勤极敬,今年又造新屋,刚值落成之际,得此大喜,又足见我元吉太高祖庇佑后嗣,呼吸可通,洋洋如在也。”
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留下的家法并不多。大概是属于身教多于言传的一类。但正如我们以后还要述及的,每当曾国藩在面临大的抉择时,曾麟书都能及时督导,不但使曾国藩兄弟们受益良多,而且连左宗棠等人对曾国藩之父都敬佩不已。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咸丰帝的上谕中也几次提及曾麟书,并称赞曾氏“一门忠义”。晚年的曾麟书命长子曾国藩书写的一句联语,颇能代表他的希望和寄托: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读半耕,但以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将艰巨付儿曹。
曾麟书在曾氏家族史上,堪称承上启下的一个关键人物。他把良好家风传承下来,他把自己乃至曾氏家族的抱负交付给了下一代。这是另一种传承。曾国藩兄弟们能接好这个传承吗?
总之,正是湖南湘乡秀美的山水,曾家勤俭而严正的教育,加之封建的国度,偏僻的山村,传统而落后的文化习俗,造就了曾国藩复杂的性格,造就了这个清朝的“中兴第一名臣”和屠杀农民起义的“曾屠户”,一个令世代评说、争议不休的历史人物。
家庭和睦是根本
老祖宗说:家和万事兴。曾国藩深深认识到这一点。他强调家庭和睦的重要,是有其极深的原因的。其中最重要的则是为了镇压天平天国,他们兄弟四个都从了军,而且九弟曾国荃还为破天京立了头功。试想,在一个不和睦的家庭里,能出现这样的状况吗?他写道: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之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
家庭和睦非常重要,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和”?曾国藩说: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凡所称因果报应,他事或不尽验,独孝友则立获吉庆,反之则立获殃涡,无不验者。吾早岁久宦京师,于存养之道多疏,后来辗转兵间,多获诸弟之助。而吾毫无裨益于诸弟。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残之后,尔等事两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视堂兄弟如手足。
凡事皆从省裔,独待者叔之家,则处处从厚待堂兄弟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期于彼此有成,为第一要义。其次则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常常以占祥善事代诸昆季默为祷祝,自当神人共钦。
在这段话中,曾国藩认为欲“和”则必“孝”、“友”,并且将“孝”、“友”这两个原则细化到日常的做事中。关于“孝”,曾国藩还讲到:凡子之孝父母,必做人有规矩,办事有条理。亲族犊之,远近服之,然后父母愈爱之,此孝之大者也。
能像曾国藩所说的这样去做的,家庭关系必然和睦,这是处理家庭事务的根本原则。当然,时代不同,“孝”、“友”的具体内容必然有异,然而从整合的角度去看,要做到“和”,要达到“万事兴”的目的,必然要处理各种家庭关系,而“孝”、“友”必是首选。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虽然有了“孝”、“友”,但无更具体的治家之法,家仍不能兴。曾国藩在咸丰十年闰三月二十九日《致澄弟》的信中这样写道:余与沅弟论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冈公为法,大约有八字诀,前四字,即上年所称“书蔬鱼猪”也;又四字则日“早扫考宝”。早者,起早也;扫者,扫屋也;考者,祖先祭祀,敬奉显考、王考、曾祖考,言考而妣可该也;宝者,亲族乡里,时进周旋,贺喜丧,问疾济急。星冈公尝日:“人待人,无价之宝也。”星冈公生平于此数端,最为认真,故余戏为八字诀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也。
此言虽涉谐谑,而拟即写屏上,以祝贤弟夫妇寿辰,使后世子孙知吾兄弟家教,亦知吾兄弟风趣也。弟以为然否?
曾星冈,也就是曾国藩的祖父,字玉屏,中年改名星冈,对曾国藩治家有着深远的影响。
曾星冈性格暴烈,言行专横,连妻子王氏也难逃他的责斥。王氏“虔事夫子,卑诎已甚,时逢愠怒,则辣息减食,甘受折辱,以回眷睐”。曾星冈“对子孙诸侄,则严肃异常,遇佳时令节,尤为凛不可犯”。他的脾性虽然暴烈,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对子孙们的严厉却有助于他们的成长。道光十九年(1839年)十一月初一日,曾国藩动身进京散馆,在这之前的十月二十日早晨,他站在阶前向祖父说:“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曾星冈说:“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祖父的言传身教对曾国藩极有影响,他写道:“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他有意重提此事,用以与诸弟共勉。
在另一处,曾国藩写道:“余尝细观星冈公仪表绝人,全在一‘重’字。余行路容止亦颇重厚,盖取法于星冈公。”甚至对于祖父的那种粗暴、凛不可犯,曾国藩也理解为:“盖亦具有一种收啬之气,不使家中欢乐过节,流于放肆也。”曾国藩还写道:“吾家祖父教人,亦以‘儒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曾星冈的言行,对曾国藩的性格的形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以,曾国藩对于祖父终身敬服。他获得高官厚禄以后,仍然说:“国藩与国荃遂以微功列封疆而膺高爵,而高年及见吾祖者,咸谓吾兄弟威重智略,不逮府君远甚也。”他甚至为祖父深抱委屈,认为“王考府君群威仪言论,实有雄伟非常之慨,而终老山林,曾无奇遇重事,一发其意。”
从以上可看出曾国藩对齐家的重视程度,其重要性在于齐家是修齐治平中不可缺少之一环,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战略大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