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安排史柏林那边？”这次是马克汉问话。
“我们很容易就查到了他的地址，这个家伙在西却斯大道有一幢别墅。我已经叫了两个兄弟把他带到这儿来。我在这儿审问了两个仆人——就是刚才领你们进来的那位老管家，还有他的女儿——现在正在厨房里忙个不停的中年妇女。但没问出什么名堂，他们对此都一问三不知。我想他们很有可能有意隐瞒了真相。嗯——随后我就和教授的侄女谈了一小会儿。”警官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总是哭个不停。我想，你们不必指望从她那儿得到更多的线索。那两个——”希兹一边说着，一边竖起大拇指，朝前面窗户边上的两名警察指了指，“就是史尼金和波克，两人已经搜查了地下室、小巷子以及后院，可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以上向你汇报的，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内容了。噢，德瑞摩斯法医和指纹科的人都到齐了，等会儿再审问一下那个史柏林，从他那儿应该会得到更多的信息。”
万斯夸张地大声叹了一口气：
“警官，你未免太乐观了点吧！那首歌谣可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如果我的直觉还算灵敏的话，躲藏在暗处的那个魔鬼一定正在拍手称快呢！”
“谁知道呢！”希兹无精打采地看了万斯一眼，回了一句，同样感到沮丧。显然他也同意万斯的说法。
“警官，你可不要被万斯的话吓着了呀。”马克汉转到希兹的后面，拍拍他的肩膀，“万斯的脑子里总是装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随后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姿态朝门口走去。“在那些前来支援的人还未到达之前，一定要把现场保护好。现在，我要去和迪拉特教授，还有他家里的人好好谈一谈。警官，刚才好像没听你提到过亚乃逊这个人。他不在这儿吗？”
“这个人还在学校呢，不过应该快回来了。”
马克汉满意地点点头，由希兹警官领着，来到大厅的走廊处。当他将要通过铺着厚毯的走廊，进入后院时，从楼梯口处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阴暗的上方，好像有一个女人在轻声地抽泣。
“是你吗，马克汉先生？我叔叔知道你会过来，所以他正在书房里等你。”
“请等一等，我马上过去。”马克汉连忙回应着，话语中充满安慰与同情，“你也和他一起在书房等我吧，可以吗？我也想和你谈谈。”
女孩轻声答应着，随即转身上了楼。
穿过大厅，通过后院的一扇小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窄窄的巷子，前面有一节木梯，直通地下室。下了楼梯，我们进入了一间矮天花板的房间，里面很宽敞。入口处是一片空地，在房屋的西侧。大门被虚掩着。旁边站着一位希兹派来看守尸体的警察。
这间屋子显然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不过已经被改装过了，外表被粉刷一新，成为箭术俱乐部的一部分。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面的墙壁上，画着各个时期射箭高手的肖像。左边挂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镜眉上题着“芬席贝利射箭队的射箭场——伦敦一五九四年”几行字，后面画着一幅画，以大型射箭场为背景，一角画着布拉第大厦，中间是西明司塔会馆，最前面则是威尔修会馆。有一架钢琴和唱机摆在房间角落处；里面还有许多把舒适的藤椅。一张镶有花纹的长椅上，散放着几本体育杂志。一张藤制的大桌摆在屋子的中央，旁边有一个小型的书架，塞满了各种有关箭术的书籍；有几个箭靶靠在另一边的角落里，箭靶上金色的圆板、彩色的圆圈，被从两扇窗户里射进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门后的一面墙壁上，挂着各种样式的长弓，墙角处一个古典收藏柜占据了很大的一块面积。柜子的上方悬着一个小型的壁橱，里面塞满了护腕、射击手套、箭头、弓弦等射箭用具。门到西面的窗口间挂着一块很大的木镜，镜板上装饰着珍贵的箭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精致的箭头。
万斯对这面镜板感到非常好奇，他拿出单片眼镜观察了好一阵儿，随后才慢慢靠近。
“看得出来，这些箭头是在狩猎或工作时用的，”万斯对这些箭头进行着说明，“十分稀有——咦，真是奇怪，怎么少了一件战利品？连用来固定的小黄铜钉都被拽弯了，可见一定是被匆匆忙忙拿掉的！”
地上摆着很多个箭壶，上面插满了射箭用的箭头。万斯弯下腰从箭壶上拔出一个，递给马克汉。
“真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小箭头会射穿人的心脏；不过这种箭头确实能够将站在八十码开外的鹿射死。但从镜板上取下的狩猎箭头为何会不见了呢？这一点十分可疑。”
马克汉紧闭着嘴巴，紧锁眉头。他明白，此刻遇到的这起案件又是十分让人头痛的。检察官将箭扔到椅子上，大步走向门外。
“去看看现场和尸体的情况吧！”
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可是总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袭上我的心头。当我们站在一块狭窄的、用碎石铺就而成的空地上时，仿佛被围困在四面是悬崖峭壁的低谷里一样。前面是一栋公寓内壁，惨白的颜色，连一扇窗户也没有，高耸在一旁。教授的房子只有四层楼而已，但以现在的建筑标准来衡量的话，差不多是六层楼的高度。尽管我们所站立的地段位于纽约市的中心地带，可除了从教授家那扇朝向七十六号街的突出的窗户外，谁都无法看到我们。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间射箭室本来是属于德拉卡夫人的。这个女人在这起案件中，充当了一个悲剧性的角色。房子后窗的良好视线被几棵高大的柳树挡住了。即便从前面提到的侧面突出的窗口处观察，也只能看到我们所在空地的一部分。
显然，万斯也很快注意到了那扇凸形窗口。在他一边观察那扇窗口的时候，脸上显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直到那天午后，我才推敲出到底是什么令万斯又开始思考。
从七十五街教授家的石墙到七十六街德拉卡家的同一面石墙这一块都属于射箭场的范围，有一块场地上包捆着枯草，就筑在德拉卡家石塘边的浅沙场旁边。两道墙的间隔大约有二百英尺。除了男子特殊射击项目以外，各式常规的弓箭比赛都可以在这块场地上举行。
教授家的房子占地深约一百三十五英尺，而德拉卡家的占地深约六十五英尺。由于作为两家界线的铁栅栏妨碍了射箭场上的练习，所以拆除了划为射箭场的部分。射箭场的对面也有一条分界线，背朝德拉卡家，现在那里坐落着一栋公寓房，占据着七十六街与河岸大道的一角。在这两座庞然大物之间是一条狭窄的巷道，直通射箭场。不过高高的围场成为隔离射箭场的分界，巷道的尽头也被上了锁的小门所阻。
为了便于案件的记述，我特意对这些建筑的分布进行了详细的说明。由于建筑上的细部排列和所处地形对案件的侦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在此我特别提出几点值得读者注意的细节：首先是射箭场和迪拉特家房后二楼的阳台；其次是从德拉卡家二楼的凸形窗口向七十五街的方向眺望，可以俯瞰整个射箭场；再次就是两栋公寓间，从河岸大道通向迪拉特家内院的那条窄巷。
射箭室的门外就是死者罗宾被发现的地方。他仰躺着，双臂伸开，双脚向上缩，头侧向射箭场朝向第七十六街的方向。死者大约三十五岁，中等身材，稍稍有些发福。圆脸，留着棕色的胡须，鬓角剃得很洁净。身着灰色法兰绒运动套装，内有一件淡蓝色绸衫；脚上穿着一双暗红色的牛津鞋。脚边有一顶象牙色的呢帽。
尸体旁流出一摊血渍，早已干涸。然而真正让我们感到寒毛倒竖的是从尸体的左胸笔直伸出的细小箭头。刺出体外的箭头约有二十英寸。伤口四周浸湿了一片黑色的血迹。
装饰在箭干上的那根漂亮的羽毛已被血染红。箭的周边有两道蓝色的线条，可以看出这是那种专门在喜庆场合使用的漂亮箭身，这和血腥的谋杀场面显得格格不入。我如同置身于一场儿童闹剧当中，对于眼前发生的血案，没有一点现场感。
万斯眯缝着眼睛，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从上方俯视着尸体。表面上看来他似乎十分轻松自在，然而我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正在集中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进行着飞速的思考。
“这支箭好像很奇怪。”万斯解释说，“箭是用来射杀大型猎物的——唔，一定是从刚才看到的民俗馆里拿来的。而且是一击命中——准确地插入了肋骨之间，毫不迟疑。真是可怕……马克汉，能达到这种箭术水平的人绝非凡人。虽然存在凶手偶然命中的可能性，但要取这么一位壮汉的性命，也绝非易事。显而易见，这起案件一定是事先谋划好的，这根狩猎用的箭头一定是从那间屋里的镜板上弄下来的——”正说着，万斯突然弯下身子来探查尸体。
“唔——真是有意思！你瞧，箭尾竟然是坏的——这样一来，这根箭根本不可能是从弓上射出去的。”万斯转过身对着希兹说，“警官，那把弓——迪拉特教授是在哪里发现的？离那个俱乐部的窗口应该很近吧？”
希兹直了直身子，回答道：
“没错，教授是在窗外发现了那把弓。我正等着指纹科的人过来检查，那把弓现在暂时放在钢琴上。”
“我猜想，上面可能只有教授的指纹。”万斯掏出了烟盒，从中抽出一根香烟，继续说着，“我们可能连指纹都看不到。”他定定地看着希兹，眼中充满疑惑的神色。
“你是怎么知道那把弓会在离窗口不远的地方被人发现，万斯先生？”警官对此十分不解。
“从理论上讲，根据死者尸体的位置来判断，应该会在那儿发现那把弓的。”
“这么说，凶手是从近距离射出箭的吗？”
“并不是这样的。”万斯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罗宾的尸体脚朝向地下室的门口，而手臂伸长，脚朝上缩着，这一切都表明他是因心脏被射中而致死的。”
希兹还在努力消化着万斯分析出的种种迹象。
“嗯，是这样的。”他对万斯的说法表示赞同，“假如经过一番挣扎的话，死者身体应该缩成一团才合理。即便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头部也应该是向上仰的，腿伸得直直的，手腕往回缩才对。”
“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再来说说那顶帽子，如果死者是向后倒下的话，帽子应该会掉到尸体的后面，而并非在脚边。”
“咳——万斯，”马克汉的声音和以往不一样，十分尖锐，“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唔——什么零碎的东西都有。不过假如将这些细节从头到尾捋一遍，我发现其中有诸多的疑点。也就是说，我的思路告诉我，这位先生的死，并不是弓箭所造成的。”
“怎么可能？！你胡说些什么——”马克汉大声嚷起来。
“马克汉，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怎么说呢？也许是这起案件给了我许多不祥的预感。”
正当万斯说着话时，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在波克警官的引领下，神采奕奕的德瑞摩斯医生走了过来。他和我们每一个人热情地握手打招呼，之后就一直盯着希兹警官，眼神里充满了不满。
“我说——希兹警官！”医生拉下了自己的帽子，像个醉汉似地唠叨个不停，“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我只用三小时来吃饭。可你倒好，每次都在我享受这段宝贵的时间的时候把我叫过来验尸。因为你的‘体贴入微’，我迟早会得胃病的。”在发了一通牢骚后，医生才开始着手检查罗宾的尸体，看过之后，他夸张地吹出一声口哨，“这种杀人手段真是罕见。”
随后医生屈身蹲下来，熟练地翻检着尸体的全身。
站在一旁的马克汉看了一阵子后，转身对希兹说：
“警官，在医生验尸的这段时间，我要到二楼迪拉特教授那儿和他谈谈。”随即他又对医生说道，“医生，在你验完尸回去之前，请通知我一声。”
“唔——知道了！”医生随即应着，头也没抬起来。他顺手翻过尸体的侧面，检查着头盖骨的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