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上午十一时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万斯出现在迪拉特家的客厅里,我们在那里等他。他拿出香烟坐下来,然后点燃香烟,马克汉注视万斯的眼神十分友善。
检察官向他表示歉意说:“十分抱歉!我那时不该阻拦你。万斯,我很敬佩你对问题追根究底的精神……警官,你也一样。我同样非常敬佩和感激你们的果断和诚实。”其实,马克汉虽然在法律制度上有点固执,有时候显得很死板,但他仍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
这时,希兹倒有点难为情:“啊!不是!不是这样的。请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万斯先生,我很关心那个小孩。可以继续听听那小女孩的事情吗?”
马克汉盯着万斯问:“当我们找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你就认为她还会活着是吗?还是从一开始你就这样认为?”
“哦。是这样的,不过,在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奄奄一息,差一点就死了。哦,我想,这或许是当时主教的矛盾与紧张造成的吧!”
希兹满脸困惑。
“我无法理解,”警官说,“主教做任何事情都是小心谨慎的,是什么原因让他大意地忘了锁上德拉卡家的门呢?”
万斯解释道:“因为他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那个小女孩。主教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方便我们而准备的。不过,他错误地估计我们在明天才会发现那个孩子——就在接到他给我们‘可爱的玛法朵姑娘’的信时。他计算让那封信继续成为我们的线索。但是,他没有想到我们会捷足先登。”
“那为什么主教昨天不送信来呢?”
“主教最初的打算,是昨晚就送那封摇篮曲的信来。后来,大概他改变主意了,他想让这个小女孩的失踪引起人们的不安,同时增强玛蒂·摩法特和可爱的玛法朵姑娘之间的关系,借以迷惑他人。”
“哦!等到明天,小女孩就死在那里了。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用担心小孩子会指认他。”
马克汉看一下手表,胸有成竹似的站起来,下达命令给希兹:“现在,我们在这里等亚乃逊回来,然后逮捕他入狱。”这时,万斯插嘴说,“马克汉!别做傻事。贸然采取行动,只会让事情更加棘手难办。我们哪有什么真实证据逮捕他呢?还是谨慎行动比较好。”
马克汉微笑着说:“只发现打字机和笔记本,不能逮捕他。但是,现在有那个孩子的指证——我们完全可以逮捕他了。”
“你在说什么?单凭一个五岁又被吓破胆、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的证言,而没有其他有力的证据,陪审团会认为这些有多大价值?就算法庭认可了小孩的证言,但现在有多大作用呢?他们会承认亚乃逊和主教杀人案件有关系吗?小孩子现在安然无恙,陪审团会认为他诱拐未遂——顶多只能让亚乃逊关上两三年吧。而整个恐怖事件没有结束……不!不可以!怎么可以贸然行事!”
检察官不得不承认万斯讲得有道理,马克汉怒气冲冲地坐下来,然后他理屈词穷地说:“那我们也不能放任他继续为非作歹。应该阻止他继续发神经。”
“是的,我们必须阻止,”万斯来回踱着步,“或许我们可以设计一个陷阱,让那家伙跳进去,然后让他自己吐露实情。现在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这个孩子……或许能够让迪拉特教授帮我们的忙。”万斯突然停下来低头看着地板上的花纹,“啊,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可以将所有的事实给教授一一列举出来,让他从中作个抉择。这样或许会有所突破,教授会帮助我们证实亚乃逊的罪行。”
“你以为教授会轻易相信我们的话吗?”
“他不是暗示了我们一些资料吗?等教授听到可爱的玛法朵姑娘的故事后,一定会提供我们一些重要的证据。”
马克汉悲观地说:“这实在不可靠。试试看倒也无妨。但是,当我们从这里离开时,我一定要逮捕亚乃逊。其他的事我不管!我一定要抓住那个人。”
几分钟后迪拉特教授回来了,有人为他打开了玄关门。教授进来的时候似乎正在想我们这一些人到底来他家做什么——他并不理会马克汉向他打招呼。过了一会儿,教授便问:
“你们仔细想过我昨天所说的话了吗?”
马克汉恭敬地说:“我们不仅仅是想。上次我们从这里告辞后,万斯先生找出《觊觎王位》的剧本给我们看了。”
“哦!是这样,”教授叹息道,“这几天,我总能想到这出戏,我的脑袋里似乎容不下其他的东西,老是萦绕着这出戏……”教授十分不安地看着马克汉说,“那么,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这时万斯回答:
“感谢你教授,是你提供线索,我们才得以找到真相。现在正等着亚乃逊回来。不过,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能否再助我们一臂之力。”
老教授有点犹豫不决:“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们揭露那孩子罪状的道具。”教授说这句话时,口气中带着一种做父亲的沉痛和悲哀,在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之后,他的神情显得很不安,眼睛里充满着痛恨的光芒,手狠狠地紧握拐杖,“我知道,现在不是谈论我私人感情的时候。请放心!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
教授走进书房后站在另一侧的架子前面,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酒,然后他一口气将酒全喝光了;当他再次面对马克汉时,他的眼神充满歉意的忧伤。
“抱歉!我无法平静,你知道我的心情多么沮丧。”教授搬出一张棋桌,为我们摆上玻璃杯,“请原谅。”教授为每个杯子倒满了葡萄酒,示意大家坐在一起。
我们拉来椅子坐下,经过这一连串的惨痛事件,我想,每一个人都会有豪饮一杯的想法。
大家都坐好后看着手中的葡萄酒,教授用红肿的眼睛看着坐在他正前方的万斯。
教授说:“我希望你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不必隐瞒什么。请相信我。”
万斯从兜里拿出一盒香烟。
“我想知道。昨天下午五点到六点间,亚乃逊在哪里?”
“我并不知道。”教授声音微弱,“下午,他在书房喝茶。不过,四点半左右就出去了。一直到晚餐前,我都没有看见他。”
万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教授说:
“在这个房间的顶楼屋里所藏的旧旅行箱中,我们发现了这个——主教用来打信件的打字机。”
看起来教授并不吃惊。
“能证明它是主教的东西吗?”
“我想,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在昨天,一个名叫玛蒂·摩法特的小女孩在公园的运动场上突然消失。而打字机上夹着一张纸,纸上面已打着‘可爱的玛法朵姑娘坐在草坪上’的内容。”
迪拉特教授气急败坏地说:
“又发生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了吗?若不是我拖延到昨天才告诉你们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那个孩子没有被他造成多大伤害!”万斯连忙解释道,“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那个孩子。现在她没有生命危险了,请不要担心。”
“啊!还好。”
“小孩子是藏在德拉卡家最上层走廊上的壁柜里,差点窒息而死。起初,我们还以为是藏在你的家里,所以才会去搜顶楼的房间。”
然后就是死一样的沉静,随后教授问:
“那里还有什么东西吗?”
“有德拉卡的笔记本。里面是他最近正在准备的量子说研究报告。他死的那个晚上,这个笔记本被人从书房盗走了。而我们在顶楼发现打字机的时候,也找到了那个笔记本。”
“那个家伙竟然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教授的口气不是质问,而是难以置信,“现在,我的确相信你的结论。如果我昨晚不给你们暗示的话,如果我不那么多疑的话,大概……”
万斯安慰教授说:“现在一切都毫无疑问了!马克汉打算等亚乃逊先生回来后,立刻逮捕他。但是,坦白地说,现在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法律上有力的证据。从法律立场来看,到底能不能逮捕他呢?连马克汉都心存疑问。现在,顶多只有根据小孩的指证,判他诱拐未遂。”
“是啊!你说得没错——那个小孩子知道是谁绑架她的。”老教授的眼里充满了痛苦,“不过,我们总能找到其他方法,总能找出一些证据,叫他自己俯首认罪吧!”
万斯吸着烟,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墙壁。不久,他语气沉重地说:“现在,我们对亚乃逊的怀疑只是建立在有力的理论证据上。如果我们能让他无法狡辩,或许他会选择自杀当成逃避之路。恐怕这对所有的人来说是最人道的解决方法了。”
马克汉正想提出异议时,万斯继续说:“自杀并非没有辩护余地。《圣经》上有许多英雄自杀的故事。拉乌土为了摆脱德枚利的桎梏,跳塔自杀的故事,还有谁比他更精神可嘉呢?像萨路、马希多具鲁,他们都死得轰轰烈烈。再如山姆索恩、伊斯卡利欧帖的犹大,他们的自杀,搏得后世无尽的赞美。历史上,备受人们瞩目的自杀案件层出不穷。像布鲁达斯,乌兹卡的卡度、汉尼拔、鲁库烈、古类欧巴特拉、塞汉卡、尼禄为了不落在欧都和近卫队的手里而英勇自杀。在希腊以德摩斯替尼的自杀最为有名。伟大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觉得自杀是一件反社会行为,只是在亚历山大死后,他不再持异议……”
“就法律而言,这些都不能被认为是正常的行为啊!”马克汉反驳说。
“啊!提到法律。法律上死刑犯有选择自杀的权利。十八世纪末,法国国民议会所采用的法典上规定,自杀能将所有的刑罚都一笔勾销。还有萨克逊法典,也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自杀不受罚的实情。在古代贵族阶级间认为自杀是符合神的旨意,他们采证认为个人有权结束自己的生命……马克汉,法律是为了保护社会安宁。这种保护为什么不能考虑用自杀的方式呢!只拘泥于符合法律手续,而不管现实社会已陷入恐惧,那么,法律还有什么效用呢?”
此时的马克汉显得很不解。他神色不安地在房里走动,当他再度坐下来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万斯。似乎在说他难以作决定,看到万斯坚定的眼神,马克汉又开始神经质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检察官失望地说:“总要想个完美无缺的办法。自杀有违社会道德。但是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有时候理论上并没错。”
我相当了解马克汉,他作出这种让步,内心一定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马克汉担负着除奸去恶、维护治安的职责。此刻,我可以体会到他的无力感和无可奈何。
老教授完全领会地点点头。
“是啊!世界上有很多可怕的秘密在不知不觉中就得以解决。有很多事情常常无须借助法律,就能展开正义的裁决。”
老教授还在说话时,门开了,亚乃逊走进来了。
刚进来,他就对我们微微点头说:“你们又在开会啊!”说着拉出椅子坐下来,“我在想你们用什么办法圆满地解决这件事呢!帕第自杀,问题能够顺利解决吗?”
万斯立刻望着亚乃逊的眼睛半开玩笑地说:“尊敬的亚乃逊先生,我们找到可爱的玛法朵姑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