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口中劝着,却不想林姨娘眼疾手快,已拿了一块糕放到嘴里,囫囵吞下。孙妈妈惊了一跳,忙是扶住林姨娘,想要她吐出来,道:“夫人呐,这是大房拿来的点心可不能吃。”又对外面的丫鬟道:“快去请大夫。”
王淑华却也是跟着吃了一块,果真是美味,且身子也没不适的,她道:“不必请了,就是要请大夫,也该换一位。我母亲病成这般摸样,他倒是瞧不出病来,只开安神的药,可见名医的称号全是以讹传讹的。”
孙妈妈还不放心,但林姨娘吃了糕点后倒是不闹腾了,只是有些困乏,孙妈妈便先将这些抛开了,服侍林姨娘入睡,想着等她睡醒,再请大夫也不迟。
王辞华特地走得慢,信步闲庭,欣赏景致,等着她到王年昼的书房,已是过了半个时辰。烟茗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口,趁着人没注意,便是偷偷打个哈欠。
“定是昨晚吃酒摸牌了。”王辞华笑道。
烟茗一见三小姐就行了礼,眼睛瞄着那雕花红木匣子,嘴里抹油道:“昨晚我尽是做梦了,梦着三小姐原是九天仙女托生,我福气好,认了仙女做主子。”
王辞华这回是真笑了,烟茗跟了王年昼几年,惯常会看眼色说话的,嘴中竟是笔走龙蛇,洋洋洒洒,比读书人写文章更利落。王辞华知他是想要吃的,便笑道:“今个儿这糕点做得少,却是不能给你了。改明儿,绣满再做煎包,让你来吃个饱。”说着捡了个荷包与他,分量一般,比平时烟茗收的少了。
不过他却是喜滋滋收下了,嘴里跟着道:“那奴才就沾光了,三小姐总是这般客气。”
烟茗惯常在外行走,三小姐给的荷包向来不是最贵重的,但也不是最少的,极难得是三小姐最是体贴下人,冬天有暖炉热粥,夏日有冰饮茶点,处处透着好意。烟茗是个深谙人情世故的,有些好主子,却就是这般,跟了她便是福气。
王辞华一点头,便是进屋去了。
“你这丫头怎又来了?”王年昼笑道。
“女儿想着父亲处理文书大抵累了,便令丫头做了糕点送来。”王辞华行了一礼,笑道。
王年昼倒真是有些累了,这阵子似乎常常体乏,力不从心。王辞华瞧着父亲脸上有倦意,脸色又铁青的,就知无为大夫是说对了。她不动声色得将糕点从匣子里取出来,摆到王年昼的旁边,自是有一股香甜无法抗拒的味道。
“这香味却是胜过你姨娘的羹汤。”王年昼不禁是探过头去。
“自然是香甜味美,才能端到父亲面前的。”王辞华笑道,心中却还放不下心。
王年昼闻了闻,刚想放到嘴里,却是手一抖,将旁边的茶水打翻了。他显然有些烦躁道:“今个儿是谁当班,给我打出去。”
“父亲,且慢,”王辞华赶紧上前收拾了,笑道,“父亲想是累了,这光也太暗了。”说着换了个亮堂的灯罩子,道,“父亲别舍不得,这玻璃的虽是昂贵,光暗却是对眼镜不好。”王辞华柔声劝着,王年昼听着不知不觉吃了半块,大抵是真觉好吃,竟是将整盘的糕都吃完了。王辞华这才放下心。
其实今个儿是烟茗当班,在外听着声响,忙是打滚般进来了,不住得磕头道:“老爷,奴才知错了,求老爷饶了奴才这回吧。”
王辞华在旁留心着王年昼的反应,见他脸色和缓,显然糕是起作用了。她对烟茗笑骂道:“你跟着父亲多年,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怎是这般不知轻重。”又对着王年昼笑道,“父亲,这奴才却是有错了,只是现在天气还冷,不如让他欠着,再有犯错一并罚了。”
王年昼回过神来,也自知方才是错怪了,想及这奴才确实跟了几年,做事倒是伶俐,而王辞华此时正是给了一个台阶,便是跟着道:“罢了,就按着辞儿所说的吧。下回再犯错了,可是定不饶的。”
烟茗一个劲儿得磕头,道是老爷慈悲。王年昼一挥手,他便是退下了,临走前瞧瞧朝着王辞华道了声谢。
王辞华算着时间,香姨娘该是来了。
王年昼索性也不处理公文了,现在他头脑清楚,事事都有条理,深觉前几日太过糊涂,处事轻慢了。他道:“世子此事,你本不该瞒着,到底是有损女儿家的名节。”世子能与自家儿女交好确是一件好事,不过嫡女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启明父母,正式招待是一桩事,而这私藏男子却是又一桩事。
“女儿知错了。”王辞华恭敬道,再有下回,她可是不管了,这回惹出那么多事,真真是麻烦。
王年昼点头,他一向觉得小女是知礼,上回那落魄书生的事儿便是处理得很好。王年昼语气柔和,摆出长辈教导的模样,道:“父亲也不是怪你,只是你也长大了,行事该要多想一想。”又是淡淡道,“至于那奶娃,我们府里是不能留了。若是世子喜欢,也不能留下,在旁人眼中却是说不清了。”
王辞华自然是不敢多言,均是一一应了。想起那奶娃,真看着遭遇不测却是不忍心,还是让绣错去还给那家人吧。
王年昼道:“那奶娃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让外院处理。”说着再次唤来烟茗,令他将奶娃抱到外院。
两人正说着话,香姨娘又提着那只雕花红木匣子来了,一进屋便是浓郁的香气。在未尝糕点前,那香味是极有诱惑力,而尝过糕点之后,只是普通的花香,且又嫌太过浓厚,香极反倒是闻着呛鼻了。
果然,王年昼皱眉道:“今个儿粉可抹太厚了。”
香姨娘一愣,平时王年昼是最爱闻这味了,现在怎是嫌弃了。
王辞华面上淡淡的,与香姨娘请了安,而香姨娘则是顾不得,赶紧将匣子里的羹汤取出来,媚眼如丝娇笑道:“老爷,今个儿我可又熬了好几个时辰,手都烫着了。”
说着,伸出柔荑要去按王年昼的肩膀,却不想他微微往旁坐直,道:“我还要处理公文,你先退下吧。羹汤也难走,辞儿的糕点已吃过了,并不饿。”王年昼心中想,这孩子还在,却是按揉做派算什么,显得太不庄重了。他倒没想起,前几日是更越礼的举止都有的。
香姨娘愣住了,随即望向王辞华。
王辞华笑道:“姨娘,却是来晚了。”
桌上并排摆着两只雕花红木匣子,外面一模一样,只是香姨娘那只上面还镶嵌着白色的花骨朵。王年昼道:“这两只可是一样的?”
王辞华嘴上是对王年昼说的,却是看向香姨娘,笑道:“这一宗对一宗,就是这般巧。”
王年昼说了一阵话,觉得身子乏了,便是令王辞华和香姨娘走了。出了书房门,在外候着的丫鬟赶紧拿出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为香姨娘披上,又奉上手炉与香姨娘捧着。而王辞华只是简单的一件半旧的大红毡。
香姨娘鄙夷地“哼”了一声,王辞华丝毫不在意,反倒笑道:“好久没见着姨娘了,自觉真是没礼数,今日特准备了一盘糕点,虽是不名贵,却还请姨娘看在我孝顺的面上,勉强尝尝。”
香姨娘自然是不屑这盘没有名堂的糕点,但王辞华的话说得极漂亮,若是她不收着,就是难为小辈了。她让丫鬟收了,绣满却是护住了糕点。
王辞华笑道:“不如我们去姨娘院里吃,好久没和姨娘说话了。”说着瞧向香姨娘的那只雕花红木匣子,道,“再聊聊姨娘这匣子里的东西。”
香姨娘闻言脸色一变,想起方才在王年昼书房里那番场景,就警惕起来,皱眉不悦道:“我匣子能有什么,就是羹汤罢了。不过用料金贵,一碗就能给你买件好袍子了吧。”她又瞥了一眼那半旧的披风。她却不想想,有哪户正经有礼数的人家,妾室的衣着用度竟是大大超过了府中的嫡女。
王辞华淡笑道:“不过是一件袍子,再名贵也不能和姨娘匣子里难得罕见的花入羹汤相比。”
这下香姨娘真是说不出话来了,脸色变得极铁青,道:“你既然要来说话,那就跟着吧。”
“多谢姨娘了。”王辞华淡淡笑道。
香姨娘的院子精细华贵,各色名花珍草,金器珊瑚,与林院摆设不同的是,香院器物鲜少见古董,字画有几幅,不过香院的主子却是不识几个字的,走廊上多了几只会唱歌的画眉和黄莺,更显得娇媚。
字画意境悠远,有博大的胸怀和气度,但挂在布满脂粉的香闺内,红罗纱帐旁,真是说不出的违和。王辞华感慨道:“这幅字画的主人大抵没想到会被挂在香姨娘的房中吧。”
香姨娘刚才还顾忌着王年昼,如今回到自个儿的院子,便是顾不得什么长辈不长辈的了,没好气道:“有话还请三小姐直说吧,没话就请回吧。明个儿我还要早起为老爷做早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