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辞华话音刚落,就听着一个声音道:“说得好。”王老爷自诩是品德高尚的读书人,更偏向前朝严谨的礼教。原本见女儿竟然在府里私会男子,立刻是要祭出家法来。
“父亲。”王辞华知道方才说的话,父亲是听在耳里了。
“女儿知错了。”王辞华跪在王老爷身前,刚想说出下文,就被陪在王老爷身旁的香姨娘抢了先机。
香姨娘笑道:“不过是少艾之情,也没做出什么严重违背礼法的事情。辞儿,素常是乖巧的,又不多话,如今这般有话只管与老爷说,他自然是会成全你的。”
这一番话倒是更加深先前有私情的印象了,不过也点出自己从前都是老实不多话的人,这香姨娘怪道是被林姨娘压在头上的。老实不多话虽是会突然做出惊天动地的事儿,但多半是依旧保持老实的做派。
王辞华悄然掐了一下大腿,挤出几滴眼泪,但显然还不够,又重重掐了一把,终于泪如雨下。王辞华脸上滑下两行清泪,言语也带着哽咽,道:“父亲,女儿生在王家,自小在父亲的教诲下长大,即使不如两位姐姐有才学,但也是知礼法的。若是香姨娘硬要这般说,女儿就在假山上一头撞死。”说着更是准备站起来去撞假山。
快些叫住我吧,王辞华在心中默念,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至少脱一层皮,那疼痛真是了不得的。
一步,两步,三步,终于在第四步的时候,王老爷道:“我府里的嫡女自然是懂事的。辞儿过来,你也是府里的小主子,哪里有被几句话激得去撞石头的。”说完,就对香姨娘骂道:“你说什么浑话,我看你脑子也病了,王家嫡女哪里是那些小门小户能比的。”
香姨娘是王老爷的表妹,自小一同长大,情分是府里女子中最长的,也是最为宠爱的,鲜少有骂的。这一骂,让香姨娘一惊,立刻是闭上了嘴,安分地站在旁边。
王辞华心中一声冷笑,从前香姨娘的枕边风可让她和母亲吃尽了苦头。
王辞华依旧跪在王老爷面前,道:“父亲,我原是被房里的丫头翠语拉来的,并不知晓园子里有陈公子在。”
“行了,你先站起来,还生着病呢。”王老爷语气慈爱道。
看来父亲已经有起码的印象了,王辞华松了一口气。
陈睿达一直未出言,只是静待在旁,此时不知是想了什么,在众人出口前道:“王老爷,我不知小姐所说何意,但我与小姐是真心喜爱。”他长久望了一眼王辞华,显得十分深情的模样,方是道:“虽陈某不才,但愿勤奋读书,考得功名,以让小姐永久幸福。”
王辞华顿时愣住了,现在是什么情形?她后来用一生的幸福为代价终于知道了陈睿达的为人,戏演得不错,但这些话哪里是他会说的。
陈睿达言罢,已朝着王老爷跪了下去,王老爷却是脸也铁青了,看着同样跪在面前的王辞华不发一词。两人现在双双跪在父亲面前的场景,就如同一对相爱的爱偶,来祈求父亲的谅解一般。
香姨娘却是在一旁捂着帕子笑了,王辞华终于意识到目前的场景看上去有多不对了,赶紧站起来,在香姨娘说胡话前道:“父亲,绝没有这件事情,我不知陈公子怎会这样说。”
“王三小姐,陈某虽是身份地位,但也断没有捏造的理由。你大可不必害怕,王老爷向来是读书人的榜样,定然不会瞧不起读书人的。”
香姨娘也挥着帕子,娇笑道:“老爷,这睿达也是老实人,才学挺不错,就成全他们吧。”
陈睿达更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拿着呈给王老爷,道:“王老爷,这是王三小姐的信,陈某十分珍视。”
他竟然能将两人寄托爱意的信就这样轻易交出去,王辞华简直要气得发抖了,这种背叛的感觉还是如此痛彻心扉啊。
王老爷匆匆看了一眼信,就怒得摔到地上了,指着王辞华喝道:“孽障!”
王辞华承受着怒气,而陈睿达立刻就挡到她前面,道:“王老爷一切都是我的错。”而香姨娘在旁虽是一脸担忧,但嘴角的弧度却是不断上扬。
这是多么熟悉啊,前尘与父亲最后一幕相见便是这般情形,孽障二字显然在王府已经成了她的专属词汇了。
王辞华拨开陈睿达,抬头,与王老爷正对面。此时,她没有流出泪水,只是镇定道:“父亲,请相信女儿。”
她在赌,希望父亲还能有一丝舔犊之情,在嫡女未作出有辱门风之事前,心里还有儿女的父亲。
王老爷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极有威严,饶是王老夫人,在遇到他意见相左时,也不得不听从。他看着女儿的模样,却是从未出现过的。王老爷想起女儿小时,也是乖巧可爱,头一份的绣作还送了自己。
香姨娘自然也不敢多言。王老爷看了王辞华一阵,顿了顿,方道:“你可解释?”
“多谢父亲。”王辞华心中感慨,父亲虽是极迷仕途,但对于儿女还是存着一丝心,而她前世也从未争取,从未与父亲解释。有时,面对比剑走偏锋更直达心意。
王辞华道:“父亲,陈公子说言书信,我皆是不得知。”说着从地上捡起书信,仔细瞧了几遍,才像是松了口气道,“这并不是出自我手。”
王老爷眉头微颦,但字迹分明是王辞华的。王辞华忙解释道:“父亲可还记得我房里的丫头,翠语。”
王老爷想了想,点头道:“可是原本是你姨娘房里的?长得倒是伶俐。”
“正是那个丫鬟,翠语原本就是识字的,欢喜我的字迹,便拿了我的字来临,她也是刻苦的,现在却是能以假乱真了。”王辞华笑道,“不过细心瞧,还是能看出缺了些笔力,稍显刚直。”
“这个自然,你们姐妹仨从小就是随我习字,字形都是下了功夫的,那儿这般能得精髓的,不过是样子像些罢了。”王老爷听了女儿一番话,心里得意,他的才学自然是好的,女儿在他的教导下也像了几分。
王辞华趁机道:“只是学了父亲半分,全是靠父亲的教导才写出来像些样子。”
这几句话是真说到王老爷的心坎上,一时把那几分怀疑也丢到脑袋后了,而绣错也在这时将一张写满字的宣纸呈给王老爷。
王老爷一眼瞧去,又怒摔开了,道:“幸而我儿用功读书,这莺莺燕燕的词作是写来给谁看?把那贱婢捉来。”
翠语一会儿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叉着过来,脸上还有些许红色印子,看来刚才也是受了苦的。
“老爷,老爷。”翠语垂着两行清泪,翠绿笼纱外裙的袖子微微往上,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肌肤,头上的红宝石钗一闪一闪。
王老爷眼神在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竟是有些微迷。香姨娘看着气,也不顾原先的计策了,狠狠瞪了一眼,催促道:“老爷,这个小浪蹄子作出那恼人的事来,可是留不得了。”按照现在的情形,显然解决翠语比支远王辞华来得要紧多了。
王辞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香姨娘不过是宅子里的女人,处事万般没有长远之计,只要眼前受了一点影响,就什么也不顾了。王辞华如此想着,忽然有些难以言状的感觉。她受宅里的谋害,毁了前尘一世,如今也让宅里添了乌瘴气,只是世间已如此,她无奈也得如此。
“父亲,翠语也是女儿房中的,侍奉女儿几年,也是有情份,既然不能让她安心留下,还不若放了她去,给她幸福。”王辞华朝王老爷行了一个大礼,道,“请父亲让翠语嫁与陈公子为妻吧。”
翠语呆在一旁,她以为定是少不了一顿打了,刚才还着说辞,现在王辞华这样说,让她喜出望外,竟然会是这样。她做出这样的事儿,也只是想随王辞华一起嫁给陈睿达,做个妾而已,现在成妻,那不是天大的好事了。
香姨娘只要翠语走就行了,王辞华的主意正中她下怀,而且翠语说到底还是她舅家的亲戚,匆忙赶出去于面上也不好看。
香姨娘想着忙在旁搭腔道:“既然他们有意,老爷也就成全了吧。翠语也是我舅母家的一个妹子,来这儿也是小住,算不得府里的丫鬟。说来和睿达倒是能挨着表兄妹,亲上加亲,岂不是好的。”
在几人的搭腔下,王老爷也是算了,翠语和陈睿达都是香姨娘母家那边的亲戚,和王府没有关系。
事情也是在王辞华的计划中圆满解决了,不过让她意外的是陈睿达竟然没有多言。后来她一想,陈睿达倒是个聪明的。在当时的场景中,他就是多说也无益,而且惹恼了香姨娘更是得不偿失。现在能进书院,也全靠了香姨娘饿关系。
王辞华心中冷笑,他那时倒是没有纸上嘴上挂着的情意了。现在陈睿达娶妻,以后若是越过礼法再攀高枝,看他还能不能自称读书人,得重用,而翠语,她身份低微却当了正妻,且陈睿达也不是个好丈夫,以后的日子,就看着吧。
王辞华觉得心里出了一大口气,同时也觉得前世那种种似乎已成云烟,但她知道,那一切时刻警惕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