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一路飞一路看着窗内的情形，它飞到顶楼，也就是二十八层，又向下降落四层。这就是目标楼层了。侦察鸽的眼睛具有微光夜视功能；鸽身极轻，几乎没有噪音；为了和真正的鸽子一样，间谍侦察鸽甚至设计了可以扇动的翅膀，不过翅膀主要起平衡作用；飞行动力来源于腹部的微型喷射发动机；飞行时腹部打开一个圆，像是一只大眼，停下时，会自动关上，又是一只完整的鸽子。
“老鹰”将一只爪子吸附上玻璃幕墙，另一只爪子弹了弹，像是活动一下关节，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爪子中间伸出一根针管，那根针管刹那间喷射出白色的光，细小尖锐的光线沿着玻璃幕墙边缘画了一个圈儿。做完这些，“老鹰”便像是完成了工作，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三个人攀到目标楼层处。茹素吩咐道：“现在休息五分钟。”
“高连贯明天请客，他说一人一个钻石套餐。”郝有名说道。
“我没说过，郝有名你小子别阴我。”高连贯急了。
“你说了……”郝有名坏笑道。
“停。任务成功我请客。”茹素制止道。
此时此地实在不适合聊天。三个人一只鸟在窗外沉默着。
皮八两暗道：现在要是有只出来偷欢的鸟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奇怪，哪来的四只傻鸟？
“好了，”茹素吩咐道：“摘下吧。”
三个人进去后，“老鹰”将玻璃放回，再次喷出火焰画了一个圈儿。
见老鹰步履蹒跚的样子，郝有名说：“我来帮你。”
“不用，我可以。”
它当然可以，它一步一个脚印，地心引力仿佛对它不起作用，它的姿势其实极为流畅，只几步，便到了窗户另一边，又用火焰画了一下。做好这些，“老鹰”抖了抖翅膀，冲天而起，它在空中兜了一圈儿，“嗖”的一声，从窗外飞了进来，它飞进大楼，越过所有的队员。
“我在前面探探路。”
它本就在窗户边缘，却偏要到外面兜一圈儿才飞进来。但无疑，它飞进来的样子像极了压轴大明星的登台亮相，潇洒而闪亮。
看着“老鹰”一闪而过的身影，郝有名暗自哼了一声。
三个人在幽暗的走道里沿着墙壁行进。茹素、郝有名在左，皮八两在右。前方有两个监控头需要解决。茹素拿出“吻别”，想接通信号，却始终不能成功。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声响。此刻寂静无比。那声音在他们听来就像是锣鼓齐鸣一样惊人。
皮八两疾声道：“有状况！”
茹素一凛，“‘老鹰’，出了什么事？”
这边皮八两霎时感到阵阵寒冷--老鹰不知出了什么情况，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却是茹素的声音。出大事了！
他向她一扬手。茹素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情况很不妙。她果断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暂停、一级戒备。郝有名却一抬腿，跑到她身前。
茹素叫道：“不要到那边。防护伞。”
郝有名边拿防护伞，边回头对她笑道，“我没打算到那儿。”
他说完，神情一变，直勾勾地盯着茹素。
茹素暗自恼怒，冷声道：“注意前面。”
郝有名缓缓回过头，身体却一软，骤然瘫倒。
皮八两暗道不好。茹素心一沉，上前问道：“怎么了？”
郝有名此时正努力抬起头，想靠到墙壁上，他喘着气，急切地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茹素已是一个激灵，神经电流触动终极反应，灵魂惊动！她吼道：“杀！”
（第四章）战栗
关键之时，茹素一个后仰，紧贴地面。她很清楚，刚才有东西从身旁穿过了。她疾声叫道：“杀！”
“杀”代表还击。
皮八两早将金属伞展开。那是一把金属黑伞，样子像盾牌，特殊金属所制，能抵挡包括步枪在内的子弹，同时还含有反向磁性。见郝有名瘫倒在地，他知道坏了；再一看茹素的反应，他更加紧张。但他紧握着攻击武器，却找不到目标，眼前空无一物。他连忙换上红外夜视镜。依然看不出异常。他快步走到两个人前面，用金属伞护住他们。
郝有名的脖子上插着一根飞针。飞针尾部有一圈鲜红色，此时正随着他的身体抖动着，不时闪耀着瘆人的光亮。
茹素神情一紧，知道自己躲过的就是这样的飞针，要不是郝有名挡在前面，要是刚才慢半秒……
行动计划进行到这里一直很顺利，除了藏獒那个意外，好在也算无碍解决了。谁知刚进入目标楼层，便遭遇一连串的挫折：失去老鹰；和外面中断联系；还没反应过来，队友竟然倒在了眼前；领队的茹素差点遭遇同样的命运。形势急转直下，行动小组被伏击，一名队员失去行动能力。
茹素拿出两支自动注射器扎入郝有名的身体。一支是肾上腺素，另一支是解毒剂。
“郝有名，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带你回去。”
此时离郝有名倒地不过十几秒，他刚刚还能大口喘气，现在已然没法说话。他挣扎着，强仰起头。看得出这个动作对他极其艰难。由于用力，他的头和脖子颤抖起来，他看着茹素，眼神急切，“我……喜欢……你，茹……素。”
他连动弹一下都不能做到，但他用尽了气力，原来只是想说这样一句话。此时此地，这样的话语显得突兀且怪异。茹素听在耳里，向来坚强的她竟一下子满眼泪水。郝有名不行了！她心里很明白，他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了，唯有如此，他才会将这句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她联想到他前面的行为，听到那个声音后，他一定感觉到了危险，才迅速地挡在了她身前。这个平时不太引人注意的男子，关键时刻，为了她，为了自己暗恋的女子，丝毫不顾自身安危，只为了能保护她，为此他丢掉了性命。但他护在她身前时，内心一定是骄傲的，他虽受到袭击，却因替她挡住危险而欣慰。想着这些，茹素暗自神伤，“有名，你刚才救了我，我很高兴。你以前送我的百合，我也很喜欢……”
话未说完，眼前郝有名的表情已经凝住。
茹素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这些话，她希望他听到了。她脑中又闪过郝有名在围墙外向她做OK手势的情形；攀爬墙壁时，他跃跃欲试地要和她并肩齐行；他在窗外还逗弄高连贯，要他请客。只过了几分钟，这个对行动充满渴望的人就此没了声息。
我喜欢你，茹素。这是郝有名的遗言。他在最后时刻，拼命挣扎着，只为了能将这句话说出来，他做到了，他将心底藏了很久的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茹素突然意识到，今天是郝有名第一次参加正式行动，他终于结束了接应工作。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高兴。他得到了这个第一次，却不知道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次。
皮八两四下搜索着。刚才悚然的感觉其实来源于不知名的危险。
茹素说道：“右脚。”这是撤退的意思。
从出事到现在，他们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看不见的危险最为致命。茹素很清楚这一点。问题是如何撤退？窗户这里无法使用“降落套装”；“箱子”不适合急速降落；窗边是死地。他们没有选择，唯有向前杀出一条生路。
高连贯此刻情形如何？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皮八两拿着金属伞，丝毫不敢大意。刚才郝有名就在转头之际中了飞针。茹素曾给他注射了解毒剂。可他的脸色还是迅速发白，嘴唇发紫，那是缺氧的标志；他瘫倒在地、无法动弹，是神经毒素在起作用；心肌、呼吸肌麻痹，分别导致心脏停跳和呼吸衰竭。为了更快起效，飞针上混合了几种神经、血液毒素。
“你到窗户那儿试试。”皮八两小声道。
茹素来到窗边，“‘渡船’，请回复。”
耳机里一片静默。手机也没有信号。
前面进来时是有信号的，“老鹰”不但在这个地方切割玻璃，还飞进窗户跟他们说“我去探探路”。
她取出一个物件，扯动机关。漆黑的夜空里顿时闪耀着火红。那团火红在空中上下起伏，跳着蜜蜂的“8”字舞。
放出求救信号后，茹素心中却已不抱任何侥幸。她回到原位，也不说话，只向他做了个手势。
皮八两将郝有名脖子上的飞针取下收好，又将他绑在背后。郝有名的身体很重，这给他带来了极大负担，不过也有另一个说不出口的好处--背后基本安全了。他不愿意这样想，他要将郝有名带回去，这是每个队员参加小组时所做的承诺。
“有名，我们并肩作战。”
对付甩针、吹矢、飞针、弩针这样的武器，如果不能有效隐藏，最好不断地移动。不过这种方式会给体力带来极大消耗。而对手却以逸待劳。所以他们只能小心防范，择机反击。
两个人在走道两侧缓缓前行。
潜伏在黑暗中的对手像一条毒蛇，又像是隐匿在虚空中的恶鬼，给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通常能让对手赢得胜利。
皮八两不知道对手是为了保护这里，还是和他们一样。不过不管哪个答案都没有意义，因为他们交上了手，结下了仇。
茹素小心戒备着。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情况糟糕到极点，她心里却比遭遇袭击前沉静了许多。那时有“老鹰”、郝有名和他，她要负起这个领队的责任。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反而不去想任务的事了。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危险，他都会和她一起面对，他们会关心彼此，相互依靠。想着这些，她从心底里放松下来，她甚至开始享受这个时刻。为此她惭愧不已。但她确实就是这样的感觉，现在哪怕和他死在一起，她也不会有丝毫的恐惧和遗憾。
茹素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皮八两回了一个笑容。红外夜视镜下，这个笑容显得很怪异。但她仍感受到他的鼓励和关心。情绪微妙的茹素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得到了他的共鸣，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将她包裹住，在她心里，荡漾着跟他单独相处的愉悦，她的步伐开始轻快起来。
电梯井从走道处凹进去，形成一个空间。郝有名中的飞针可能就是从这而来。茹素匍匐在地，从墙角伸出金属伞。夜视镜下看不到有热度的生物。皮八两站在她身后，将感觉向四周扩散。后面随时会有一把刀割断他的喉咙。所以他左右手同时准备着金属伞、匕首、电击枪和远程攻击武器。
这幢楼原先是作为工厂而用，结构很古老。电梯在长长的走道中间。旁边的楼道口没有门。那里又是一个隐匿的好地方。
“我去楼道。交替前进。”
茹素也不跟他争。她仿佛又回到卓大升的办公室里。那次合作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当时的场景经过了无数次加工、编织和演绎，使得她常常不好意思回放某些镜头。要是皮八两看到那些景象，一定会瞠目结舌，因为那是她的梦。
楼道旁有声音传来。下方拐弯处有个东西，是“老鹰”！“老鹰”摔在地上，身体抵着墙角。那声音是它弹动身体发出的声响。
茹素当机立断，“带上它。我去拿。”
之所以要带上“老鹰”，一是它造价昂贵；二来，对于他们来说，“老鹰”有时就像是战友一样。
茹素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危险就在不知名的地方，一个疏忽便会带来严重后果。
此时最紧张的却是皮八两。他站在楼道交界处，将身姿调整到合适角度。他要上下兼顾，还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走道上，那里是一个扇形空当，要是遭遇攻击，他可能顾不上她。
他想了想，又移动到墙壁这边--茹素正是沿着这面墙壁缓缓向下，他站在这里，便为她做了遮挡。但这样的布防，等于放弃了楼道上方和身后走道的侦察，此时他身后有了空当。其实最好的位置是在走道上，在那里，能将两翼以及楼梯上方全部收入眼中。只是这样一来，离茹素远了很多，随着她渐渐下降，最终会有几秒钟失去她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放松身体，将感觉调至最敏锐状态。
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
茹素终于来到“老鹰”身边，她背贴墙壁，右脚一挑，趁“老鹰”来不及飞行，一把抓住它，关了电源。做好这些，她没有继续向下，而是倒退着上了楼梯。
窗外突然一片火红。皮八两站得高，他看见了，是走水！
外面火光冲天。喊叫声响起。
“别管它，你继续。”他说。
下层有动静，楼下猛地蹿上来一道身影。茹素刚要射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狗，不是藏獒，不是狼狗，根据热能显示，这是一条很普通的小狗。她长出一口气。但就在她呼气到一半、放松到一半时，又觉得不妥。
已经晚了。
皮八两也察觉到问题所在，大喊道：“当心！”
声音还没出口，那条狗已经发出了攻击。
这时机掌握得太好了--趁着两个人被火光吸引，对方悄然接近；又趁着女性对弱小动物的自然反应，下意识放松之际，当即暴露出狰狞面孔。
皮八两本来高度护卫着茹素，现在她竟在自己眼皮底下遭到面对面的暗算，他却来不及做任何救援。这个事实快要让他疯掉。时间仿佛凝固了。皮八两睚眦欲裂，心头大号，恨不得扑到茹素身前替代她。
他以最快速度向那条狗发动反击……可他刚要扣下机括，头发竟猛然竖起，他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全身飘过一阵战栗。来不及做任何思考，终极本能瞬间反应，“唰”，他向旁边扑倒，在空中强行一拧。郝有名的身体加上他自身的重量，使他比平时更快接触到地面。
但在空中，就在空中，他彻底明白什么叫一击致命。
他和茹素在同一时间被前后夹击。
要命！非常要命！要他们的命！
芒刺在背
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出现从烈火焚身到冰凉刺骨的两极转变，是怎样的感受？皮八两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他一个侧翻，身体向后扭动。走道上有个东西。他扣下机括。那东西震了一下。打中了！但那东西眨眼间消失了。
他的身体落到地上，然后，小腿上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感觉，他目光扫过去，只见那个地方，插着一支飞针。
他心里一寒，手中匕首快速刺了下去。他用的力量极大，以至于一大块皮肉被挑了下来。
体内血液如同奔腾的河流，一刻不停，只要二十三秒，它们便会在体内做一次完整循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是否还纯净。在他背后，郝有名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硬。
“唰”，一支飞针急速飞向茹素，肉眼完全看不清它的轨迹。
茹素一张嘴……“嘭”，一块白布以光的速度在空中爆裂开来。这张布还没有完全展开，飞针便到了，飞针瞬间击中白布，挟带着强劲冲击力叮上了她的脸庞。茹素感到些许刺痛。
白布是碳纳米纤维制成，比真的布还要轻，却比钢坚韧一百倍。
茹素尽可能地缩在金属伞后面，凭着直觉，将伞尖对着狗的位置，摁下机括。伞尖爆出一连串的射击。那狗发出一声闷哼。茹素在伞叶上动了动。金属伞上出现几个小孔。面前空无一物，那狗消失了。
等她扭过头，才发现皮八两躺在地上。
先前听到他的警告，接着又传来射击声，她都不为所动，他绝不会让她腹背受敌，所以她很安心。谁料想转眼之间，竟看到这一幕。
她猛然一阵恐慌，微张着嘴巴，心头痛得厉害，仿佛有只手将她的心脏用力向下扯。一看到他倒地的位置，她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业务纯熟的她当然明白，扶梯或者走道上才是最好的位置，无论是训练规则还是他的个人敏感度，他都不该在这个地方倒下！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平时偷偷想的那些话快要没机会说了。她全身被绝望充满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但她涨红着脸，紧抓住他的胳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边皮八两手握匕首，紧盯着小腿外侧。
“滴答，滴答……”血液持续向外喷涌。
极度疼痛在脑中爆炸。他发出一声吼：“痛死我了！”
茹素一愣，小心地问道，“是胳膊痛还是……腿痛？”这句话出口，她才意识到其中的含义，顿时紧张不已。
“腿很痛！”
燃起的希望被证实后，茹素松了口气，心中随即被一阵异样电击了一下，这股电流抚慰了她的神经和血管，使她全身涌动着难以描述的感觉。短短十几秒间，竟然经历大悲和大喜，她几乎无法控制情绪。
这一刻就是死了也是开心的。她这样想着，在他胳膊上不断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