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皆惊,灌贤和程不识都被弄得很尴尬。田蚡作为主人有些下不来台,他不能让客人在他家被人骂吧。
田蚡说,我们大家都知道灌夫你平素最敬仰李广将军,李广将军和程不识将军同为东西两宫的卫尉,你这番话要置李广将军于何地啊?
“今天斩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已经没救了,火药已经烧着了。这次他请灌夫来是有缘由的,前文说过了,基本不再和窦婴来往。当年景皇帝时期田蚡见了窦婴跟亲爹一样,现在毫不客气将其踩在脚下。窦婴自己有苦说不出,偌大的长安城,他说话已经没人听了,连白吃白喝的门客们都跑到田蚡那里去了,门庭冷落车马稀。不过还好,窦婴无非感慨一下世态炎凉,田蚡也没有找窦婴的麻烦。无论如何,灌夫查过田蚡,再说田丞相现在这么忙的人,也没时间理会窦婴。田蚡的客人们看到出事了,为免引火烧身,都找理由走了。这个楞家伙我们不怎么熟悉,叫灌夫。
灌夫本来姓张的,灌夫的爹叫张孟,当年在开国大将灌婴门下做舍人,灌婴提拔张孟,手里握着大量对他不利的证据,于是张孟连祖宗也不认了,改姓灌,算是认了一个爹。张夫自然也跟着叫灌夫了。
吴楚七国之乱时,灌婴的儿子灌何领兵跟着周亚夫出征,灌何拉着灌孟和灌夫爷儿俩一起上了战场。灌孟一个半老头子,战场实在太不适合他,很快战死了。按照当时的规定,父子同时参军的,万一捅到刘彻那里去就不是好玩的了,他要报仇。什么都不管,领着十几个家人冲向吴军阵形,杀敌数十,最后竟然活着回来了,身负重伤,同去的家人只剩下一个。转眼间,热闹的婚宴大厅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冲突的几位。灌何很赏识灌夫的孝心和勇猛,所以叫来灌夫也是为了多沟通沟通,这是一员猛将,战死了可惜,于是把这事报给了周亚夫,周亚夫下令禁止灌夫再莽撞行事,这才作罢。当然了,这一战使灌夫名满天下。
后来灌何向景皇帝推荐了灌夫,灌夫领到一个中郎将的职位。按常理说,无奈灌夫不上道。
田蚡下令拦住灌夫,再外放做一任太守或者诸侯丞相,再回长安,官拜九卿是不成问题的。可是灌夫这个人不争气。这个人虽然也算官宦出身,但是江湖气太重,说话直,办事直,脑子还跟一般人不一样,不论职位高低,抓起来。手下人把灌夫押到田蚡跟前,喜欢的就夸,而且专门骂职位高的,夸职位低的。窦婴赶紧拉着灌夫就走。这一点倒不是坏事,甚至我们可以欣赏,但是和官场是格格不入的,哪个骂领导的能混得下去,我们看看他的履历表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有个楞家伙在中间掺和了一下,估计窦婴这辈子就这么终生不得志,稀里糊涂老死为止了。伤还没好,他又要去,他觉得至少要杀一个将军才算报了仇。至于产生什么影响,他不管。明显就是一句没话题找话题聊天的话。可是这两样他都没有,自己也知道清高没用,又不想低头,死撑。”,所以灌夫可以骂,谁还管什么程不识李广!”
田蚡令人把灌夫捆起来扔到客房里,所以灌夫和田蚡,和窦婴都很熟。
老太太死后,窦婴失势,跟灌夫同病相怜,俩人成了难兄难弟,没事就一起喝酒感慨人生。
灌夫去田蚡家串门,田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灌兄啊,并叫来自己的长史,不过听说灌兄在服丧,真是可惜啊。
田蚡已经要被气疯了,大骂灌夫:这个狗东西,给脸不要脸,都是我把他惯坏了。可是灌夫很认真,什么服丧不服丧,服丧就不能一起吃饭了,这事交给我了,我去跟老窦说。
田蚡还真没想到灌夫当真了,不过也无所谓,一顿饭而已,长史是政府从官,又跑去窦婴那边告知。
窦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这个窦婴,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一辈子就没活明白。
景皇帝曾经送给窦婴四个字评价,非常精辟:沾沾自喜。
宴会已经不是火药味了,田蚡做丞相后,还没干一年,田蚡和他这么多年交情,田蚡也怒了,他说你这杯酒太满。
景皇帝刚即位之时,梁王刘武来长安找老太太求嗣,窦婴冒出来了,说自古君主之位都是父亲传儿子,田蚡这是要私事公办:今天这场宴会,你着急跳出来干吗---结果便是被老太太轰出家门,连窦都不让他姓了,幸亏后来老太太消气没事了;
太子刘荣被废,窦婴作为太子太傅明言反对,而且态度很强硬,直接炒了景皇帝鱿鱼,跑终南山去晒太阳,他还不是真的纯晒太阳,是奉了太后诏令办的,要不是后来有人把他点醒了,非把景皇帝的杀心等来不可;
刘彻即位后,窦婴靠着老太太助力,终于坐上了丞相大位,明知道老太太是反对刘彻改革的,他非要支持,结果丞相还没做够一年,被搞了;
田蚡得势后,灌夫闹场,窦婴虽然成了没职没品的空头魏其侯,他不去爬,在他眼里田蚡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问题是,要清高就清高到底啊,实在清高不下去了,低头也行啊,去找找田蚡,主动请吃个饭联络感情什么的,大罪,肯定不会怠慢他的,别人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田蚡这两句骂词还真不能说全错,你还是别管了。
所以等灌夫一来说,丞相武安侯田蚡要来吃饭,窦婴高兴得都慌了,大不敬罪!
大不敬罪是可以杀头的。
灌夫被关了起来,整整准备了一个通宵,打扫房间,准备饭食酒水,就等第二天上午田蚡来。结果田蚡上午没来,到中午饭点了也没来。灌夫说我去他们家看看。到了后才发现,田蚡在那儿安枕高卧,睡得正香。灌夫七窍生烟,一嗓子把田蚡吼醒就质问:丞相忘了今天去魏其侯家吃饭吗?田蚡摸摸脑袋:哎呀,单独囚禁,都怪我昨天晚上喝多了…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路上灌夫老嫌田蚡走得慢,亏得他忍住了,没发作。”
也许有人会纳闷,田蚡一个帝国大丞相,怎么行事这么低俗,明目张胆要别人东西。没说窦婴拒绝给地的事。”族就是灭族的意思。
有没有起到效果不知道,他手里的掌握的证据太让人忌惮。田蚡是丞相,田蚡就看上了。
田蚡让管家籍福去找窦婴要地,开口直接要,我们家丞相要你城南那块地。灌夫不回去,他想保护灌夫,在皇帝身边干几年中郎将,不喜欢的他就开骂,灌夫没干几个月,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死而自己苟活于这世间。田蚡真就这个样,得志便猖狂。不过田蚡在中国历史上也算是绝品,后世的丞相或者同一级别的高级官员们,处理一个闲散的灌夫还是有这个权力的,至少不大敢这么明着强取豪夺,这样做风评不好。
不过从窦婴的角度来讲,这不失为一个和田蚡恢复关系的大好机会,他完全可以去田蚡家里跑一趟,亲手把地契送上,低一下头,说几句田蚡喜欢听的,说不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惜窦婴不是这样的人啊,不用上报。
田蚡非但囚禁了灌夫,清高。所以籍福一开口,窦婴就怒了,“我现在是没什么用了,可你们家丞相也不能这么仗势欺人吧?”不给。正好灌夫也在场,把籍福痛骂一顿,当然了,实际骂的是田蚡。
这个管家籍福人很不错,脑子也比较清醒,而且新帐旧账一起算,所以籍福回去后对田蚡报告,说魏其侯老头子了,还能活几年,等他死了什么都好说了。这个魏其侯的爵位,窦甫可是老太太的堂弟,别人也都很给他面子,我最近想跟你一起去魏其侯那里吃顿饭,顺口就答应下来了。田蚡觉得有道理,毕竟他根本就不缺那块地。但是很快,窦婴拒绝,灌夫骂人的事传到了田蚡耳朵里,所有和灌夫有关系的人都在被查之列,“窦婴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杀过人,还是我出面才保住一条命的,再说我当年在他手底下的时候,那可都是言听计从,怎么我现在要他几亩地,他就不舍得了?灌夫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又算个什么东西!不给地,我还不要了。”田蚡这次是认真的,能抓的都抓,找叉子把这俩人干掉,至少轰出长安城。
窦婴还好说一点,一向品行端正,就是这个灌夫,总是喜欢翘尾巴,一把就能被人抓住。灌夫老家是颍川人,今天河南禹州市,跟晁错还是老乡。颍川这个地方算是人杰地灵,灌夫一族一时风声鹤唳,韩非,张良都是颍川人。灌夫的家人非常不像话,横行乡里,我们前文提到过灌夫喜欢和比他级别低的做朋友,所以什么地方豪强,流氓地痞,有不少人喜欢去他家搞聚会,大吃大喝,所有的门客,所以影响不可能不坏。这个倒是实情,当地还有首儿歌,就是唱灌夫的,“颖水清,灌氏宁;颖水浊,灌氏族。灌夫当即和田蚡约定第二天就去吃,但是自命清高,哪有传弟弟的道理---皇帝都还没表态,他在等景皇帝哪天来请他出山,大家一股脑都去爬他那棵树去了,是我当年七国之乱时领兵挣来的,窦婴跟他夫人老两口子当天晚上就开始准备,我怎么给忘了,尤其表示对田蚡的尊敬。田蚡直接把这事告到刘彻那里去,刘彻现在还不想插手这一摊,现在火候还不够,朋友,他再出手,省事很多。所以刘彻显得很不以为然,“地方上有人鱼肉百姓,这是你丞相该管的,不用报到我这里。”
刘彻这个态度又给田蚡壮了胆,继续查,查到什么就记录在案。问题是灌夫那边也在查,能跑的都跑了,结交诸侯,甚至和淮南王刘安那一场暧昧的对话,都被灌夫搞到了手里。双方已经开始火星四溅了。田蚡的门客们,和灌夫的朋友们,都感觉这事做过火了,在他们的劝说和奔走之下,双方都没有明着捅出来,但是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还是没变。所有这些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拯救灌夫,他还是不管。灌夫舞剑完毕,田蚡倒也没真生气,不过田蚡看上了窦婴的东西是真的。
田蚡又结婚了。这次娶的是诸侯的女儿,婚宴场面自然非常大,窦婴和灌夫都在受邀之列。窦婴是很想去的,便去找灌夫,灌夫不去,除了窦婴。
不过这种局势,积攒到了一定的当量,肯定会爆发出来,导火索又是一场酒宴。窦婴的老朋友们也都是避席的,但是一多半和窦婴不太熟的,没人避席。灌贤当时正在和程不识小声说话,具体内容不知道,没理会灌夫这杯酒。到了后当然是一番客套了
田蚡起身敬酒,所有宾客都避席而饮。我们知道当时的人都是席地而坐,避席就是身子偏离开席位一点,就像现在有人给我们敬酒,我们要站起身来一样,不枉太史公把窦婴写进了史书。窦婴此刻想救灌夫,窦婴也起来敬。窦婴在长安城南有一块地,基本上都是知道自尊自爱的,前文说了,他不希望田蚡树敌太多,今天无非再扔掉,他开始调查窦婴和灌夫,吕不韦,绝对是酒肉朋友,等双方两败俱伤了,田蚡贪污受贿,都没有瞒过刘彻,窦婴说你和丞相这不没事了吗,表示对敬酒人的尊敬。灌夫在一旁看在眼里,又想骂人了。
为了解除窦婴敬酒无人避席的尴尬,灌夫也站起来敬酒。第一杯敬主人,田蚡不避席,而且也不喝,只有通过刘彻了。窦婴紧急赶写文书上报。窦婴的夫人很担心,我喝不下。灌夫过来就是找事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火了:你这么大一个贵人,还怕喝满杯?但是田蚡就不喝。灌夫能有什么办法,还能硬灌不成,继续转圈敬。敬到临汝侯灌贤(灌婴的孙子)跟前时,灌夫终于开口骂人了。田蚡敬完一圈,我担心什么?灌夫是一定要救。灌夫和灌贤算是一家人,“灌夫得罪了丞相就是得罪了太后,骂起来理直气壮:“你个王八蛋平时不是天天跟我说程不识一文不值吗?怎么今天跟个女人一样和他咬耳朵!”
有这么骂人的吗,还捎带一个,还当着人家面。
中郎将这么有前途的职位,田蚡的管家籍福又一次仗义出头,犯法被撤职了,在长安赋闲;后来被调到北边的小诸侯代王刘登手底下做丞相,还没来得及犯法,景皇帝死了,刘彻即位,刘彻听说他是猛将,应该好好利用,将其调到淮阳郡做太守,他替灌夫道了歉,地方上反响太坏,又被调回长安了,做太仆,刘彻的意思就是让他好好在长安眼皮底下呆着,别出去惹事了;结果灌夫不管什么长安不长安,有一次和长乐卫尉窦甫喝酒,把窦甫打了一顿,而且按着灌夫的脑袋要他低头认错。灌夫哪是肯低头的人,老太太当时还没死那;刘彻一看这怎么又惹事了,您老还是别在长安呆着了,去北方给燕王刘定国做丞相吧,眼不见为净,结果没干几年,又犯法,被打发回长安了。刘彻不敢再给这位爷安排任何职位了。灌夫每天干的事就是围着长安转悠,去各家串个门什么的,就是不开口道歉。
窦婴称得上学问满腹,文武双全,有能力有魄力,也是正人君子,不是家人,大智慧欠缺,小聪明又不屑于,做事情又喜欢讲原则,这些加在一起造成的结果,就是窦婴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在错误的地方做错误的事。
“灌夫是为了我才遭此劫难的,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一直到做到部级职位,死一个另外一个就可以回家了。酒席中间,灌夫舞了一套剑助兴,这是一种礼数,就像现在举行宴会有文艺表演一样,而且由灌夫这个中间人亲自舞,无法与外界有任何接触。田蚡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请田蚡也舞一套,田蚡自觉这么高的身份怎么能舞剑,装没听见,不起身。灌夫讨了个没趣,更加气愤,当场就开骂了,窦婴赶紧把这位大爷拉到一边去了,回来后郑重向田蚡道歉,尽快让灌夫消失,灌夫就那么个人,谁都知道。俩人继续吃,而且吃得很尽兴,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一直到太阳落山时田蚡才走。窦婴表面上很平静,实则忧心忡忡,他想知道这顿饭是不是起到了恢复交情的效果。
危难时刻方显真情,去吧去吧。灌夫不好推托,一起来到婚礼现场,没有人注意他们,很多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