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跌落下来,以为小命休矣,跌下后却发现落入一间暗室,幸而并没有陷阱。
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一些,小花心道,若是她必然在此间装上流沙、暗箭,地上也设下尖刺,她想着不免打了个寒颤,若是那样,她绝无生还的可能。
她站了起来,这间暗室三面还墙,只有一个斜斜向上的楼梯,仿佛是出口。
别无选择,她只好小心翼翼的往上爬。
第二层,烛火影动。
邱虎笑得很冷,就好像他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他的剑刺在莫九心口处,然而莫九的心口,横着一把刀,裂齿刀。
“我很羡慕你。”邱虎如此说。
“我也很羡慕你。”莫九道。
“自我认识你开始,你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觉得对的事情,你从不用顾忌别人,记得那次横野一战,你罔顾军令,在敌军阵营三进三出,取夷人大将阿乎烈的项上人头回来,浑身上下受了四十七处伤,最严重的在腹部,连肠子都流了出来。”邱虎叹息。
“却连累了你,我能三进三出而退,多亏了你为我掠阵,你受的伤也不比我轻多少,事后我躺在帐篷里,却听说你为我罔顾军令而受了朝廷派下来的监军肖人美二十军棍,后来你在床上躺得时间比我还长。”
莫九笑得沧桑,眼里仿佛看到了昔日边关烽火,长河落日,大漠风沙,还有一对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他们两个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在闲谈,各自的手上却不慢,邱虎一剑不中,并未收势,而是用另一只手从剑柄处又抽出了一支短剑。
一长一短两柄剑被他握在手中,施展的便是天碧门中最是凌厉霸气的的“大雨小雨剑”。
“肖人美是个小人,你之前撞破了他掠劫良家女子一事,他怀恨在心,有意取你性命,我好歹是天碧一心门的少门主,他不敢真对我如何,若是那时候放他进来对付你,你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就好像漫天下的雨,却是邱虎的剑雨。
每一滴雨,就是一道杀机。
邱虎嘴里说着那样的话,下手倒并未留情,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他早已经选了不一样的路。
昔日朋友,今日仇敌。
只要莫九一想起过去种种,一分心,他必然取之性命。
莫九却很悲哀,天干地支剑法及其霸道,居然也给他使出一种抽刀断水的悲哀。
“我羡慕你也是因为此,你出身武林世家,从小武功心法,家传绝学任你学,你哪里知道我们这种平头百姓需要付出十倍努力的艰辛……而你不好好在家当少门主,偏偏跑到军营里来,来了之后家里还为你上下打通关节,在军营里可谓横着走,我们一起闯祸,我总比你罚得重一些,一些你犯下的事,我总莫名其妙的替你认下,可是直到那次,我才是真正的服了你,认下你这个兄弟。”
莫九重情,就因为重情所以才更加恨。
我当你是好兄弟,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莫九改换刀法,以狂刀五绝中的“飞惊一梦”攻了上去。
“是的,兄弟,是我对不起你,但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谁让你揽下不该揽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一次,也不是我再为你受下几军棍就能过去的,所以……”
邱虎的大雨小雨剑,蕴含“伤心大雨剑”和“剜心小雨剑”两套剑法,一张一弛,一刚一柔,当大剑势如破竹,小剑却如灵蛇一般,朝着莫九的心口钻去。
莫九或许会留情,可邱虎不会。
人一旦做了某种决定,就回不了头了。
“去死吧。”
小花从楼梯上去之后,发现她到了一个空旷的房间。
之所以说空旷,因为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极大的窗户。
窗户外,是天空。
只可惜,今夜月黑而风高,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却不是欣赏夜景的日子。
不过这里够高,还能俯视半个京城的街景。
从这里往外看,看得到远处零星的灯火,和夜幕中显得狰狞的楼阁飞檐,以及更远处巍峨的宫殿。
是塔顶!
她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到了塔顶?!
小花有种不安的感觉,很虚幻,她总觉得,一层一层打上来更实际一些,突然站在这里,让她做好准备在困难决绝中大杀四方的那颗心,如何接受?
不过,当她看到窗户边坐的那个人的时候,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那个人因为坐在那里,远眺街景,无声无息,所以小花一开始还把他当做摆在那里的雕塑。
直到看清楚了,吓了一跳,心里又踏实了,就好像坐实了对方的阴谋诡计。
她摆出迎战的姿态,不屑的道:“花渐离,你怎么在这里,果然有阴谋!”
花渐离转过身来,比小花更不屑的道:“阴谋……你个头,蠢女人。”
“你敢骂我?!你个骚包奸细,你敢说你不是奸细?!”
花渐离从窗户栏杆上跳下来,发丝轻扬,衣摆随风而动,果真是风姿卓绝,他道:“我真不明白,我除了第一次不小心害了你,事后我也有弥补,然后每次都在帮你,为什么你老是怀疑我?”
“第一次,害了我?”小花狐疑。
花渐离默然,想起她忘记了。
“那不重要,只是……”他又道:“明明约好两天后来救人,你们却提前来,难道我就这么不像好人吗?”
“你本来就不是好人,你若是好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花反问:“你不是叛出明月楼吗?不是和狄惊什么雪为敌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我提前来探查的,你信吗?”
“不信。”小花回答的很干脆。
“那你可以到隔壁看看,隔壁房间里的就是殷老夫人,你可以把她带走,不会再有人阻止你了。”
“啊?”
“你不觉得你们进来的太容易了吗?”花渐离微微一笑。
“……所以有阴谋!”
“不是阴谋,而是……”花渐离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又仿佛有些怅然,他收回目光,向窗外看去。
不得不说,此时他看着窗外的模样显得很忧郁,很迷人。
“没有必要了,我得到消息,殷将军已经回来了。”
伤心大雨,剜心小雨。
邱虎要用小雨剑,剜去莫九的心。
世上最令人难过的事,莫过于昔日同生共死,今日反目成仇,背叛朋友,就像背叛过去的自己。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可以背叛,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背叛的?
邱虎的小剑狠狠的去向莫九的心脏,同时莫九的刀也指向邱虎的胸口。
莫九的武功比邱虎好,只是邱虎比他狠。
邱虎与莫九僵持着,邱虎刺不过去,因为他的小剑比莫九的裂齿刀要短。
如果他刺过去,必然是先以身体撞向莫九的刀。
邱虎的小剑离莫九还有一指。
莫九的刀尖已经刺破的邱虎的皮肤,一点点血渗了出来,把他的华服弄脏了一点。
“不要再过来了,我不想杀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你一定不是我认识的那头老虎。”莫九道。
“那头老虎意气风发,为朋友两肋插刀,从来不曾惧怕退缩强权,虽然你刚才说的都是他做的事,但你一定不是他,他不会像你这样……窝囊。”
窝囊?
邱虎惨然一笑,面色变得古怪莫名。
莫九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只见邱虎瞪着一双虎目,以决绝不回头的气势往前一冲,莫九的刀便刺进他的胸腔!
血花在他胸口绽放。
莫九来不及细想当中有什么玄机,反射性的要抽回刀,更不料,邱虎却瞬间松开了大雨小雨剑,改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刀!
双手的手指顿时被割伤,邱虎满手鲜血,但他不松手,不让莫九抽回刀去。
“老虎,你这是……”莫九又惊又怒。
惊的是邱虎所为,怒的是邱虎这样做明摆着是自寻死路。
到底还是一场兄弟,莫九痛惜。
邱虎的心比莫九狠,同样也对自己够狠,他握着莫九的刀,原本是阻止他抽回刀,现在却仿佛是借着着一点之力站稳。
他站的很稳,很直。
“窝囊,我是窝囊!”邱虎悲愤,他发抖的身子不知道是因为重伤之下体力不支,还是胸腔里的不平悲愤因这一刀之力喷薄而出。
“谁让我是天碧一心门门主邱万千的儿子!”
邱虎面色苍白,嘴里溢血,此时莫九才发现,他消瘦了许多,一身华服配得起他少门主的身份,却也让他显得不堪重负。
“你可以拿命去拼,我不行……当年我负气离家而从军,就是因为我父带着天碧一心门投靠了明月楼,我一人在外,可是我全家老小都在明月楼手上,我父亲是不好,可他还是我的父亲……我还有两个弟弟妹妹!”
这就是邱虎背叛的原因。
他是真的羡慕莫九,莫九孤身一人,无拘无束,而他不管走到那里,他永远走不远。
这一次,他多么希望能和以前一样,替朋友扛下军棍,或者扛下一条命,可是他不能,他死不足惜,但明月楼会对他的家人怎么样?
父亲写信苦求,弟弟妹妹被“请”去明月楼做客,他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邱虎像是一头怒急的老虎,却是一头垂死的老虎。
他冷笑着,毅然拔下胸口的刀,血液喷了出来,那么鲜红而狰狞……邱虎一头栽倒了下去。
“老虎!”莫九冲了上去,扶住邱虎,而邱虎已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兄弟……我对不住你……可是我只能……死在你刀下……他们……就不会加害我的家人……呵……呵呵……”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连累了你。”莫九红着眼睛,难受得咬牙切齿。
邱虎摇头,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嘴里尽是冒着血,堵住了他的咽喉,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抓着莫九的衣襟,然后——
松开了。
他的手滑到地上。
眼睛却是闭不上的。
他死了。
“老虎——”莫九青筋暴起,仰面嘶吼,那一声哀恸穿墙破瓦,只通云霄。
什么人交什么样子的朋友……而背叛朋友,其实就等于背叛过去的自己。
若是连自己都舍得背叛,那他还有什么舍不得的?邱虎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所以,他舍了,他的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