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指弯腰,以拇指和中指轻轻捏起地上断了丝线的小铃铛,然后反过手来,将小铃铛拢进了手心。
朱小指的手指生的十分美丽,柔软而白皙,指骨修长如葱,指尖泛着粉色,就像三月里的桃花那样可爱。
那一粒普通的小铁铃,落入这样的手里,仿佛也变得可爱了。
朱小指看着这粒小铁铃,轻轻一笑。
所以,莫九等人出现的时候,朱小指的唇角正勾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女子生的果然极美,不止莫九与张铁嘴如此觉得,便是心中早已对她生了恶感的小花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烟罗裙,轻纱袅袅,额间点着一抹朱砂,身姿若倩,皓腕与腰际绕着一圈圈细小的铃珠,眼睫顾盼之间妩媚动人之极。
若说世间男子,俊美无方,不过如花渐离,那么世间女子,人间绝色,也不过如她,朱小指罢。
这样的女子,即便知道她有多可怕,也委实令人讨厌不起来。
“你一定是朱小指。”小花第一个从惊艳中回过神来。
朱小指早已习惯人们看她的眼神,从这三人出现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注意着小花,女人对女人,总有一股天生的敌意。
“我是。”她娇俏的笑。
“都说红颜多薄命,你的命一定特别苦。”小花也笑了,道。
美丽的女人总是有特别多的故事,何况朱小指这样的绝色佳人,就算她声名显赫,也一定有旁人不为所知的过往,也许是因为此缘故,朱小指没有做声,只将美目在小花身上流连片刻,才道:“不及你苦。”
“哈。”小花笑得更加欢欣:“你的意思是我长的比你还漂亮?”
这话就有些厚颜无耻了。
“听说你失忆了。”朱小指柳眉轻蹙,似乎是在同情小花,她叹道:“你真苦。”
小花不以为意,道:“明月楼的消息果然灵通,连这个都知道,不过比起很多人因你们的迫害丢了性命来,失忆实在不算什么。”
“你可知道,有些人情愿丢了命,也不愿意丢了记忆。”
“有这样的人吗”小花挑眉,饶有兴趣的问:“难道你说的是自己?“
朱小指妩媚一笑,没有回答,却是道:“却不是我。”
“是谁?”小花笑问。
朱小指伸出右手,拈起兰花指,皓腕轻轻一转,动作轻盈婉转,如舞蹈一般美好,同时腕间的铃珠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叮呤呤——
“我不说,但是……”她唇角微翘,微微眯起的凤眼中带着三分魅惑,道:“你一定能从我眼睛里看到这个人。”
朱小指的眼眸幽深,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小花刚想看过去,莫九连忙出声阻止,喝道:“花,万不能看她的眼睛,闭上眼!”
原来方才莫九与张铁嘴二人发现对朱小指心生好感时就察觉不妥,已经闭上了眼睛以免受摄魂术的影响,只是小花正在与朱小指对话,一时不察,差点上了当,听到莫九的警告,连忙转过头不去看她。
小花冷笑:“好狡猾的女子!”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看我的眼睛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朱小指扬起玉臂,系在臂上的轻纱随着她的动作舞动,仿若流水一边痴绵,而她的身上的铃珠则不断的响起清脆的声音。
叮呤呤——
“即便真的失了记忆,可总有些刻骨铭心感受,你的身体,你的心是不愿意忘记的。”朱小指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只要你看一眼我的眼睛……”
小花紧闭双目,强忍着想要看过去的冲动,那般用力,仿佛深怕自己一不小心睁开了眼,下一秒,她已抽出了断虹刀,以刀为剑,刺了过去。
“你们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忘记了……”朱小指淡淡一笑,旋身舞动,轻易的化解了这一招。
听见兵器破风的声音,莫九耳际一动,果断出刀,挥出的便是刚烈至极的天干地支刀法。
张铁嘴拔剑,挽出数道凌厉的剑花攻了过去。
他们都闭着眼睛,如临大敌,刀光剑影中也不敢去看那个娇艳的女子,所以没有人看见,她以舞而武,姿态优美的同时与三人交手时,那清丽脱俗的脸上,笑容已不再明媚,仿佛一瞬间褪去了世间浮华,只余下幽幽愁绪,就像是最多情的女子刚刚经历了一场愁肠百断的离别。
情人的离别。
她身姿婀娜,点足而舞,烟青色的轻纱浮动,飘渺的就像是一曲梦,更像是一道伤。
看不见的伤。
心上的伤。
“不愿意去想,不敢去问,却只有自己的心才知道,隐秘在最不为认知的角落里的,才是那永远不能忘怀的……”
她在说着什么,已经没有人听得见了,所以她就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
“我们谁也逃不脱,逃不脱……”
一舞离别恨,一梦尸已寒。
别梦寒,别梦寒。
有谁知道,这其实是她的梦,就像碎掉的是她的心。
朱小指是多情的女子,别梦寒的精髓则在于“情”,所以她才能跳得出“别梦寒”,而每舞一次,则如她心碎一次。
心碎,也是一种别样的伤痛,别样的美丽。
只要是有情的人,都无法不被这种美丽而诱惑。
不管是小花,或者是莫九,或者是张铁嘴,这一战必输无疑,就算他们不看她,可是他们不能不听,不能不想,不能不动情。
确然朱小指的舞美极而伤极,摄人心神而不自知,她的眼睛幽深如潭,令人着迷,而她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她在腕与腰上所佩戴的那些铃珠并不是一般的物品,那一颗颗极小的铃铛里的乃是一种被蛮族称之为蚀心虫的小虫。
蚀心虫,用独门秘法佐以鲜血为灌,使其在铃中存活,与铃壁碰撞之时发出的声音类似铃声,却有迷惑人心智的作用,此种秘法源自异族邪术,诡异不可思。
不止如此,早在前一天,她在纸笺上下的冷魂香,以及午夜梦回之时狄惊雪所吹奏的迷神引,都是为了今日一战中取得绝对胜利,这一层一层如天罗地网,早就已经布置好了。
朱小指现在,不过是收网罢了。
而随着她“收网”,莫九、小花、张铁嘴三人的攻势都慢了下来,慢得惊人,慢到不可思议,甚至于好好的剑法刀法到最后就像是在跳舞一般。
随着朱小指的逗引而跳舞。
三人的情形各异,小花最先停了下来,一脸死灰,站着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她那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只有从偶尔颤动的面颊和急促的呼吸看出,她正陷入了一种极其可怕的情绪。
张铁嘴手上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后跪了下来。
张铁嘴平日没个正形,浪荡无忌穷困潦倒,说话也污言秽语,十足小人物一个,却极少人知道他出身崆峒正统,当日杀戮星君杜桥三一语道破:张铁嘴,原名张骁,玉溪镇人,甲子年生……年十五拜于崆峒"九峰真人"门下,二十岁力战昆山金雕项明王,二十三岁大败鬼门三魈,二十九岁率师兄弟赴燕赵山助边关守将杀退袭兵三千人……随后叛出。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叛出,也没有人知道,自我放逐,不过是伤心人别有怀抱罢了。
“师妹,是我对不起你……”张铁嘴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即便是相交多年的莫九若仍是清醒,也绝不相信一贯只会流血绝不流泪的张铁嘴会如现在这样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朱小指用轻纱勒住了张铁嘴的脖子,一点一点用力,而张铁嘴浑然不觉。
莫九失陷于一片茫然中,不觉以刀杵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如果说,张铁嘴藏于心中最深的事情正在折磨他,那么对于莫九而已,什么又是他最在乎的呢?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万家堡的那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他们说万堡主做寿,叫他带人过去一起热闹一下,他正想答应,抬眼似乎见到金燕子徐青红,徐青红一手抱着一个酒坛,一手牵着大女儿,身后的徐夫人则是挺着大肚子微笑的看着他们。
徐青红说,兄弟,我请你喝酒,说着就把酒坛递到他嘴边。
他将要喝,突然胭脂楼的花魁李巧儿凑过来了,李巧儿貌美如花,为人侠义,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李巧儿笑嘻嘻的看着他娇声说,莫九哥,你干嘛不敢看我……
莫九便看向李巧儿,忽然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再看着李巧儿,却不想看到美貌的李巧儿笑嘻嘻的望着他,一脸死灰,眼睛、鼻子、嘴巴里涌出了鲜血,诡异恐怖之极。
他惊吓,再望过去,围绕着他的那些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变得血肉一团,他们望着他,那种眼神,是仇恨,是痛苦。
他想起来了,这些人,这些人都已经……
——江湖纷争,国家兴亡,其实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要不惜以性命作为代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还不明白吗,难道一定要死光我们所有人你才会明白……是你害死他们的!
莫九看到邱虎从人群走了出来,拿剑指着他,一脸无动于衷。
——是你害死他们的,是你!
莫九陷入幻觉不可自拔,任是他再如何强硬,面对这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也不能不感到内疚,他忘记了一切,缓缓举起了裂齿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喃喃道: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们……”
“我还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