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出高徒”,看看曾指导过欧阳自远的老师都是业界翘楚,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时至今日,欧阳自远依然念念不忘恩师带给自己的营养,为自己打下了深厚的学术基础。
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欧阳自远的个人努力,也没有辜负老师们的殷切希望。而苏联人的卫星更让欧阳自远尘封了一段时间的梦想再次被唤醒,一个新的学术思路在他脑海中呈现,一个更大的舞台也开始展露在他的面前。
$师从名师
欧阳自远在大学学习的外语是俄语。最初,他总是很难记住那些复杂的俄语单词发音。后来,他琢磨出一个窍门,那就是通过唱俄语歌学习。随着会唱的俄语歌越来越多,他所掌握的俄语单词也越来越多。渐渐地,欧阳自远不仅掌握了一口流利的俄语,还学会了100多首俄语歌。时至今日,有时还会不经意地吟唱起《三套车》的旋律,那时还经常唱的就是那首在苏联人庆典活动中的经典曲目《俄罗斯》:“你能找到世界上哪一个国家,比我们祖国还美丽,到处是开阔的原野,鲜花怒放开遍了山谷……”每每唱起,总觉得心灵中充满了股股暖流。
欧阳自远至今仍对那时候的考试与学习津津乐道。那时候的考试没有笔试,完全是口试,进入考场前有很多纸条,进考场的时候就随便从中抽一张,一张纸上有3个题目,题目有大中小之分,但每张纸上的题目都和别的完全不同。坐在位子上准备5分钟,就进入考场接受考试团的检验,考试团的成员全是老师或相关专业的专家,按照纸张上的题目口头作答。考试团就会考查你的理解和表述,讲述完毕后,考试团还会根据情况加问一些问题,最后打分。
1956年,4年大学生活就要完成了,欧阳自远撰写的毕业论文《河北兴隆县寿王坟矽卡岩型铜矿的成因》,因为论据充实、准确而独具见解被评为北京地质学院优秀毕业生论文,由此揭开了欧阳自远迈上科学人生之路的第一页。
大学毕业后,经过学校的挑选,欧阳自远成为苏联导师地球化学家拉蒂斯的副博士研究生,学习了半年,因为导师家里临时出了状况,匆匆回国而不能返回中国,研究生学习被迫中断。就在这时,学校相关领导找到了欧阳自远,建议、动员他报考中国第一届副博士研究生的全国统一考试。欧阳自远决定报考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涂光炽教授的矿床学研究生。
当时,在全国的科研机构、高等院校里,“向科学进军!”“向副博士进军!”成了最神圣也最时髦的口号。
以中国科学院为例,1955年底,中国科学院下属的研究所只有47个,到1957年底,已增加到68个。政府划拨的科研经费也陡然增长了,1956年比上一年高出2.3倍。该院在为科学家们创造较好的工作条件、生活条件外,并于1956年首次设立了一套奖励办法,次年1月即对34项科研成果颁发了奖金。
中国科学院制订了一个从1956年开始为期12年的科学发展综合规划,主要项目几乎经天纬地:石油及稀有金属储量勘探,矿藏资源开发,和平利用原子能研究,新型电子技术研究,喷气式动力装置研究,生产自动化流程开发,重型机器的研制与开发,整治黄河与长江的技术问题探讨,农业的机械化、电气化及化肥使用问题研究,严重疾病研究,以及基础理论研究等。
那是中国第一届研究生会考,挤满了整整一个礼堂的考生。所考的题目也都写在一张纸上,一共有5个题目,都是天大的问题,拿到题目考生们开始奋笔疾书。最终,这场考试矿床学专业只招录了3个人,欧阳自远以优异成绩被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矿床学专业录取,师从以学风严谨著称的矿床地球化学家涂光炽教授。
涂光炽1920年生于湖北黄陂,1938年参加革命工作,1944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地质系,1949年获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博士学位,应聘担任宾夕法尼亚大学地质系助理教授,从事试验地球化学研究。1950年,美国发动了朝鲜战争,涂光炽于当年9月同上百名进步留美学者,乘“威尔逊总统”号轮船,登上了回国的航程。同船的除涂光炽外,还有后来被称为“中国核弹之父”的邓稼先和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的张炳熹、叶笃正等。经过一个月的漂洋过海,他们到达了香港,由深圳入境回国。回国后涂光炽参与和领导了祁连山综合地质考察,在铀矿地质方面提出了改造成矿理论,并推广到其他一些矿床。他领导了地球化学所华南花岗岩类地球化学研究,提出了成岩成矿多成因观点。20世纪70年代至今,他从事层控矿床、铁矿及金矿研究,提出了我国层控矿床形成机制、发育特征,我国富碱侵入岩带特征,及我国金矿类型、找矿方向与北疆矿床分布规律等见解,为我国矿床地球化学学科建立与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1993年当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
可以说,涂光炽先生对欧阳自远的人生影响深刻。
在涂光炽先生的指导下,欧阳自远主要是研究长江中下游铜、铁矿床成矿规律。矿床成因与成矿规律,是当时地质学中前沿性课题。长江中下游地区当时最有名的铜矿是铜官山,就是现在的铜陵市;铁矿主要是大冶铁矿,是武汉钢铁厂的矿石基地。两个矿的规模当时还不大,但他们已经推测到,长江中下游地区肯定是铜矿、铁矿很富的一个地带,对于国家发展钢铁、有色金属工业将会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后来崛起的湖北武钢、安徽铜都即为明证。
还在地质学院读大四时,欧阳自远就听过涂光炽先生的课,对他十分崇拜。涂光炽先生渊博的学识及严谨的治学态度,让欧阳自远受用一生。涂光炽先生先后培养了30多名研究生,他向每一位研究生传授着他治学思想的精髓:“设想要海阔天空,观察要全面细致;试验要准确可靠,分析要客观周到;立论要有根有据,推论要适可而止;结论要留有余地,文字要言简意赅。”
1959年,欧阳自远以优秀的成绩完成了研究生论文。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决定派欧阳自远去苏联科学院留学,师从柯尔任斯基院士,学习矽卡岩型矿床成矿的“双交代理论”。
通过考试和组织考察,确定让他去北京外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再强化一年俄语,然后派去苏联留学。在外语学院上课时,连苏联老师都觉得奇怪,怎么一提问题,这个学生回答起来都像是诗一般的语言,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欧阳自远的俄语都是从歌词中学来的。苏联老师欣喜地建议,“您应该学习俄罗斯文学而不是自然科学”。欧阳自远在北京外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强化学习俄语四个月,通过了留学苏联的俄语考试。
1960年,虽然欧阳自远去苏联攻读副博士研究生的手续全部顺利完成,出国置装和火车票都已经办好,但是由于中苏关系的分歧明显公开化,最后没有成行。欧阳自远很庆幸,假如去了苏联,便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魂牵梦绕的太空梦!真是“祸兮福之所倚”!
$埋头研究
欧阳自远很反对将学生摁在教室里死读书,这样教出来的学生总是缺乏主观能动性。在欧阳自远读书的年代,往往是由老师开出书单,书单上的书目往往是全外文的,学生去图书馆借阅图书,几个月后老师进行考试。考试的形式也是口试,老师天南海北地问各种问题,学生必须在这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准备、见解、分析一一条分缕析地展现给老师。欧阳自远从中获益颇深。
此外,在涂光炽的指导下,欧阳自远几乎钻遍了长江沿岸的各种矿井,1957年至1958年的很多日子,欧阳自远孤身一人,用的都是一张日程表——
每天东方既白,带好一壶水,两个馒头,下到深深浅浅的坑道里。观察矿脉,描述岩层,采集样品。每次还要带着相机下去拍照,当时没有闪光灯,用的是镁光灯,照一张得炸掉一个灯泡。每次下井前,欧阳自远都会在口袋里小心翼翼放好三个灯泡,拍照时反复比较选择角度,保证每炸掉一个灯泡,都能诞生一张有科研价值的照片。
渴了,拧开水壶倒一口;肚皮咕咕响了,这一刻得取下脖子上的毛巾,包着馒头往嘴里送,若不包着,坑道顶上的泥土和矿屑簌簌地往下掉,吃进嘴里得磕掉大牙。
直到倦鸟归林,暮色阑珊,欧阳自远才出现在井上,背上是大包矿石,脸上是汗迹纵横,像是刚刚从山林落叶与泥土中钻出来的一只犰狳。每次回北京,欧阳自远都要拉回十几箱石头。
这期间,欧阳自远还几上九华山,每次去都要住上一个月左右。寺庙林立、香烟缭绕,传说是地藏菩萨得道的九华山,不仅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在地质地理上也有它独特的地位。听晨钟暮鼓,攀悬崖断壁,欧阳自远查清了九华山花岗岩基,它的每个支脉都有矿藏,长江中下游一带的铜矿、铁矿,多是以九华山为根基延伸出去的。在山岩的叠层和裸露的矿根上,能读出比史前更久远的南方大地的奥秘,让欧阳自远这个刚走进地质学界的年轻人充满了喜悦。
这喜悦,常常化成小油灯上一团橘黄色跳跃的光斑,伴着佛号梵音,欧阳自远写了一篇又一篇关于长江中下游矿藏成因的论文,陆续发表在专业杂志上、在学术会议上宣读,为矽卡岩矿床的理论研究和寻找提供了重要依据,并准确地预测了安徽、湖北、江苏等地储藏有大量的矽卡岩型铜、铁矿藏。
1956年至1958年,欧阳自远还参加了全国稀有元素资源十大基地和寻找急需矿种后备基地的协作大会战。
对于这一段人生道路,除了在艰辛的条件中取得丰厚的研究成果外,欧阳自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幸运。
彼时的中国正值大跃进时代,超英赶美,一天等于二十年,一切都要为政治服务。在祖国大地风云骤变、玄机莫测的那段岁月中,欧阳自远因为常常在野外出差,幸运地躲过了种种运动。就是回到地质研究所,因初来乍到,一个刚录取不久的研究生,尚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此外,埋头业务,也难得从业务里倦意地抬起头,即便偶尔驻足抬头看看,目光里对周遭的一切也是一片茫然,茫然中自然也没有丝毫兴趣。
当然,1957年只有22岁的欧阳自远,还不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份幸运。
而在这一年,欧阳自远最大的兴奋点却是在苏联。
$苏联人的卫星
1957年10月4日,苏联哈萨克大草原上拜科努尔航天中心天气晴朗。
人造卫星发射塔上竖立着一枚大型火箭。火箭头部装着一颗圆球形的有4根折叠杆式天线的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卫星由密封的铝壳连缀,直径只有580毫米,重83.6千克,壳内装着一节化学电池、一只温度计、两台双频率小型发报机。
随着火箭发动机的一声巨响,火箭升腾,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这颗直径580毫米、重83.6千克的卫星,在现场人们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了。消息迅速传遍全球,各国为之震惊,次日世界各大报刊都在显要位置用大字标题报道:“轰动20世纪的新闻”“科技新纪元”“苏联又领先了”“俄国人又打开了通往宇宙的道路”等等。
许许多多的中国人都为老大哥这一石破天荒的成就而由衷地高兴,并对祖国社会主义的未来前景满怀憧憬。
在故宫清冷的一角做古代服饰研究的沈从文先生,也挺激动,他对人说:“啊呀!真了不起啊!那么大的一个东西,都能搞上天……”
像欧阳自远这样的年轻人,那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虽然“斯普特尼克1号”卫星只会在太空中嘟嘟作响,但它标志着人类的活动疆域已经从陆地、海洋、大气层扩大到了太空,人类的地缘政治、科技、日常生活都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空间时代的帷幕拉开了!
1957年11月3日,为给载人航天活动做预试验,苏联又发射了第一颗载有名叫“莱依卡”的小狗的“卫星2号”人造地球卫星。
欧阳自远的喜悦难以言表,这颗苏联发射的人造地球卫星,像一道强劲的蓝色弧光,一下照亮了那个在永新夜晚时喜欢看天上月亮的孩子,更照亮了那颗曾被尘封但从未被遗忘的向往天上月宫的心灵。欧阳自远隐隐地感觉到了过去与今天某种相同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