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一夜,春城因此银装素裹。
时近中午,才开始有人零星出现在春城街头巷间,踩在直没脚脖的积雪,一步一抱怨。
文武学院的寒假,使得它变得冷清了起来。书堂内的朗朗读书声,操场上的“呼呼哈哈”的叫喊声,似乎犹在,但仔细去听,却只有风声。
王若幽裹着厚实的皮草大衣,顶着凛冽寒风,到了文武学院。行至大门内,她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仔细回忆,才发现,似乎已经有日子没有见到看门的张伯了。她没有过多在意这事,她心中此时正强烈不安,因为前两日夜中偶然听到的父亲和甄震的对话。她知道当前情况紧急,于是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偷偷的跑了出来。
“若幽来了?”洛诚面带微笑,如冬日暖阳。
“丁冬呢?”王若幽问道。
“他和水清去百宝堂了。”自那天丁冬与洛诚夜谈后,丁冬便和洛水清开始着手在贫民中传播义和会精神。他们做的这件事情十分危险,因此并未告知武子蘅、王若幽等人。
王若幽咬着嘴唇,若有所思,犹豫了一阵,将那夜偷听到的父亲和甄震的话,全部告知了洛诚。
洛诚听后,大惊失色,坐立不安。他连忙套上外衣,就要出门,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回到屋内,也不避讳,直接当着王若幽的面从墙内取出了那枚丁氏玉佩。
“若幽,你先回家,我要去一趟百宝堂。”洛诚说着,推开房门。寒风凛凛,像刀子,刮的他脸皮生疼,他也浑不在意。他此时心乱如麻,但已经有了决定:丁冬必须离开春城,越快越好。
此时,王自贤已经到了胡副帅的下榻之处,他内心激动。他本以为捉出一个丁氏遗孤,就足以让他立功升官了,但是没想到甄震又给他带回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那就是,春城中竟然隐藏了一个名为“义和会”的叛国组织,并且,这个组织与丁冬有紧密的联系,连文武学院的洛诚都与之有牵扯。
看来,此次不升城主,也能当上副城主了。王自贤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兴奋不已。
此时,胡副帅已经收到手下的回报,得知张继生曾在文武学院当过看门人,不过早在数日前就不知所踪。
综合了两个消息,胡敖很快分析出春城中隐藏了一个巨大的叛国组织。与此相比,找武元齐的麻烦反而变得微不足道,并且,他还需要武元齐给他以兵力的支持来搜捕那个名为“义和会”的组织。
“来人,备马,去守城兵部!”胡敖出门,大声喊道。
王自贤在一旁满脸堆笑道:“副帅不用急,我已经派人去拿那个丁冬了,相信没多久,就能送到您这里了。”
胡敖略带赞赏的冲王自贤笑了笑,却还是转身出了房门。
王自贤确实已经派甄震去拿丁冬,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甄震此时正和一个黑衣人在雪地中激烈的战成了一处。
洛诚让王若幽先回家,孤身一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百宝堂。
“爹?你怎么来了?他们都已经能够背出‘义和会’誓词了。”洛水清开心的说着,却见洛诚的表情很难看,于是紧张的问:“出什么事了?”
洛诚皱眉急道:“事情败露,你和丁冬必须立刻离开春城。”说完,从怀中掏出丁氏玉佩,还给了丁冬。
此时,守城兵部,武元齐正在监督手下士兵行冬操,却听到传报说胡敖来访,心中大惊,却还是将对方请了进来。
胡敖见到武元齐,开门见山的说道:“春城中藏有一个名为‘义和会’的叛国组织,你知道吗?”
武元齐闻言大惊,忙问:“真有此事?”
“哼!”胡敖冷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从帝都来你们春城干嘛?马上带着你的兵,和我去抓人,否则你也难逃干系。”
武元齐大怒,却无法辩驳。春城内出了叛国组织,他确实有不查之罪。他强压怒火,甩袖起身,对手下道:“封锁全城,只许进,不许出。”
武元齐封城的命令还没彻底传达,丁冬和洛水清在以二柱为首的数十贫民掩护下,已经从春城北门离开。
洛诚坚持着没有同丁冬他们一同离去,留在了春城。他知道,如果没有人留下来争取时间,谁也跑不了。他站在雪中,闭上眼,心中默默将义和会的誓词背了一遍,然后一脚深一脚浅的向着民事府走去。
“大家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回吧。”丁冬向二柱等贫民一抱拳,朗声说道。此时他们已经处于春城外二十公里远的地方,春城在风雪中已经模糊不清。
二柱眼眶泛红,上前给丁冬一个熊抱,颤抖着声音道:“我会想你。”
丁冬推了一把二柱,强作笑颜,骂道:“别说得这么暧昧。我可他妈不喜欢男人。”
二柱被逗笑,松开丁冬,扭头对洛水清道:“水清老师,谢谢你,让我终于感觉自己能像人一样活着。”说完,他猛的跪下,向着洛水清拜了下去。
洛水清吓了一跳,忙要上前搀扶,却见在场所有贫民全部跪了下去,黑压压一片。她不禁愣住,泪流满面。
丁冬伸手揽住洛水清肩膀,叹气道:“走吧,咱们还会回来的。”
洛水清捂着嘴,止不住眼泪,不停的点着头。
两人离去,转眼间在满天风雪中,变成了两个黑点。
此时,二柱他们才起身,数十人浩浩荡荡的回往春城。
春城内的搜捕行动没有丝毫成果,但胡敖却没有因此气急败坏,因为洛诚主动到了民事府认罪,只是洛诚除了承认自己的罪名,对于其他,缄口不言。
“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口。”胡敖冷笑道:“把他押入天牢。”
正这时,王自贤偷偷安插在城中的眼线回报,两个时辰前,有数十贫民从春城北门离开,在那群人中看到有人与那丁冬长相相近。
胡敖大惊,连忙拉着武元齐带兵出北门追捕,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返城的二柱等数十贫民。胡敖一声令下,手下官兵亮出刀剑,将这些贫民围了起来。贫民们被吓得瑟瑟发抖,唯独二柱像个主心骨一样从人群中走出,昂首直视胡敖。
“丁冬呢?”胡敖怒问道。
“走了!”二柱朗声回道,不见丝毫畏惧。
“你知不知道,你们是在反叛帝国?”武元齐大声怒喝。
“这是你们的帝国,不是我们的帝国,对于我们,谈不上反叛。”
武元齐听此话,不禁动容,上下打量着二柱,发现这个贫民透露出的气质,竟与丁冬有些相似,因此语气缓和了不少。“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会死。”
“但我现在还活着,并且从没这样挺着胸脯活过。爽了!值了!”二柱说完,放声大笑。
胡敖有些忍不住了,却还是强压心中怒火,笑着问:“你告诉我们,丁冬跑往哪个方向了?或许,我可以考虑饶你们不死。”
二柱没有理会胡敖,而是扭头问其他的穷人:“我问你们,你们是要站着死,还是要跪着活?再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我一定比死了还难受。这一次,我就他妈顶天立地活一次。”
其他贫民听了二柱的话,不禁热血沸腾,纷纷喊着:“宁可站着死,不要跪着活。”
这时,不知是谁大声喊道:“何谓生?何谓死?”
贫民们顿时静了下来,接着,竟然异口同声的大声齐喊:
“何谓生?何谓死?
何谓魂兮归处?
何谓魂兮归年?
怨亦不可怜,怒亦不可恕。
吾辈之痛!”
每个贫民,都是一边大喊,一边流泪。他们知道,他们的生命即将在此抵达终点,但是他们没有丝毫畏惧。他们坚信,这个世界,将会彻底改变,就如丁冬和洛水清说的那样。新的世界,是“义和”的世界。
“大愿所在,唯有义和!
义,则天下共;
和,则天下兴。
是为魂兮归处;
是为魂兮归年!”
二柱一边喊着,一边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菜刀,心中暗想:大冬、水清老师,你们一定不要被他们抓住。二柱我尽力了。
“魂不灭,则气长存!
挫骨扬灰有何惧?
敢把头颅挂门辕!
偿使我魂唯星点,
必呈燎原之势!
火浴江山!
怒誓涅槃!”
随着“义和会”誓词的最后一个字念完,所有的贫民全部抽出了菜刀、斧头等物作为武器,横在身前,一副誓死如归的样子。
胡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武元齐则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杀!”胡敖抽出佩剑,宣布屠戮开始。
贫民们战斗力并不强,被镰刀割麦一样重伤砍倒,血流成河。
“回去吧。”武元齐无力的挥了挥手,不忍再看。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满地帝国罪恶的证据,渐渐的被冰雪覆盖,只待来年化成枯骨。
当时的谁也不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都被后人记录进了《史典》:“天庆四十三年腊月十五日未时,春城北郊外,春城惨案,二柱等数十义和会成员,壮烈牺牲……”
天庆四十四年,帝国边关陈劲芳、顾惜禅频遭关外蛮族冲击,终失手,连丢一主城三县城。武相大怒,领兵百万西进,夺回城池,斩敌首三十万。蛮族因此元气大伤,退回关外。为战事,帝国开始横征暴敛,不顾天下人民死活,举大军出关,帝国终于统一天下疆土。同年,武元齐自辞春城守护使一职,遣散下人,带领妻女隐居山林。洛诚关于义和会守口如瓶,最终受尽虐待,惨死牢中。
天庆四十五年,帝国多处爆发洪水、地震等天灾,全天下哀鸿遍野,多处发生人吃人惨案。帝都皇城中则依然每日歌舞觥筹,各地官员仍旧大肆敛财,帝国腐朽已达极致。农民开始高举大旗,高喊反帝国口号,却均被帝国军血腥镇压。
天庆四十七年,帝国暴政愈演愈烈,腐朽风气渗透军队,“喝兵血”情况空前严重,仅一年,便有数十万官兵退伍成匪,割据地盘。
天庆四十八年,帝国多处发生兵匪起义。腐朽的帝国军此时已不堪一击,常不战而屈,战火迅速覆盖帝国近半疆土。
天庆四十九年,帝国十城中,鄂城、九齿城、贝城、海城、春城,共计攻击五城宣布独立,不再属帝都统治。
此时,帝国分崩离析,乱世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