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黄麻起义”胜利后,新生的苏维埃临时政权和鄂东军在黄安县县城只呆了二十一天。
苏维埃临时政权和鄂东军占领黄安县城后,五天之内制订出一系列的政策和法令,以布告的形式颁布出去。黄安县城内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逃亡在外的大商人不敢回来,小商人试探着陆续回来了。店铺陆续开门做起了生意,逢单日的露水集也开张了,县城内居民的生活必需品基本有了保障。
这时候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新生苏维埃临时政权和鄂东军领导人面前,那就是苏维埃临时政府工作人员和鄂东军的日常开支。黄安县本来是个穷县,县城是个小县城,国民党黄安政府的县库空虚,起义军打开县库时,里面空空如也。潘忠汝和王幼勇带着人接管县库,管县库的人交出一本账,账上没有一纹钱的结余,留下一串用红笔写的数字。潘忠汝问,钱呢?管库的人说,哪来的钱?潘忠汝指着账后红笔写的数字,问,这不是吗?管库的人知道潘忠汝不懂账,苦笑了,说,长官,这是赤字。潘忠汝愤怒了拍着手枪,说,你不要同我玩花招!管库的人彼时吓出尿来,哭着说,我的性命捏在你的手上,我敢同你玩花招吗?王幼勇把愤怒的潘忠汝拉到一边,说,不要为难他。潘忠汝问,赤字是什么?王幼勇说,赤字是亏空。那时候潘忠汝的脸气紫了,骂了一句粗话,娘的,欺我不懂行!说亏空我不就懂了吗?王幼勇对管库的人说,还不快走!管库的人双手提着尿湿的裤子走了。
管库的人走了,潘忠汝冷静下来。潘忠汝问王幼勇,我们怎么办?王幼勇说,天无绝人之路,我来想办法吧。潘忠汝说,三百多人要吃要穿,你得赶快想办法!那时候王幼勇当即立断就把办法想出来了。潘忠汝松了一口气,说,这个办法好。按你的意见执行。
县衙改作了苏维埃临时政府和鄂东军的办公地点。王幼勇带着王幼猛几个人连夜在县衙里刻木板印制税票。将毛边纸裁成巴掌大,一张张地印,印好后盖上苏维埃临时政府和鄂东军的大印。同时以苏维埃临时政府和鄂东军的名义写出收税告示。第二天王幼勇带着王幼猛几个人来到街上,贴出布告后,分头向开门的店铺和集市收税。
税票上没有金额,只有税票两个字,盖着两个大红章子。税按开门的店铺和上市的摊位
收起,收多少看行市,双方商议进行。这样一来,很有效。开门的店家和上市的人们很乐意接受,说,从古到今,只要秩序正常,开市收税天经地义。关键的问题又来了,那时候虽说建立了苏维埃临时政府,但是市面上流通的还是国民党发行的票子。新政府怎么能用国民党发行的票子呢?再就是那时候通货膨胀,国民党发行的票子“金元券”根本就不值钱,早上可以买一斗米的票子,到晚上一升米也买不到,收票子就等于收费纸。店铺收银元和银角子,不收纸票子。市上交易的人,也不用票子了。人们回到了原始社会,以物换物的多,少数人没有物,只有拿银元和银角子买东西。王幼勇带着王幼猛几个人,只有收实物。挑着箩筐,卖米的收了税票后,给一点米,卖菜的收了税票后,给几把菜,卖鱼和卖肉的收了税票后,给点鱼和肉。他们就挑回去,挑到食堂里,让做饭的大师傅,做给苏维埃临时政府的工作人员和鄂东军战士们吃。以这种方式,维持着日常生活。
潘忠汝掇着饭碗苦笑了,对王幼勇说,这叫什么事啊?这不跟叫花子一样吗?王幼勇说,眼下只有如此。潘忠汝说,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为了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和鄂东军的发展和壮大,我们得走出去,打出一个新局面来。王幼勇说,对。我们需要扩充地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潘忠汝问,我知道,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钱。王幼勇说,不是纸票子。潘忠汝说,我知道。我们需要硬通货黄金和银元。有了黄金和银元,我们就不怕贬值了。王幼勇说,对。
于是潘忠汝召开会议,任命了刘镇一为守城司令,留下六十多人留守县城。潘忠汝和王幼勇带着鄂东军,向县城南部比较富庶的安南扩大战果。鄂东军所到之处,土豪们望风而逃,潘忠汝和王幼勇所领的鄂东军除了扩大了地盘之外,还缴获了一些银元和金条包括金银手饰。鄂东军后勤部就是在这时候正式组建。王氏四兄弟就是在这时候担起历史重任,成为鄂东军后勤部的骨干。
潘忠汝代表鄂东特委任命王幼勇兼任后勤部长负总责,王幼猛为记账员,王幼刚和王幼强为专员,同时任命三个人为监督员,制订出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每到一处打开土豪的庄园之后,王幼勇就当着潘忠汝和监督员的面,将缴获的银元金条和金银手饰清点了,让王幼猛记账,记完账后,交给王幼刚和王幼强挑着。王幼勇和三个监督员领着十个身强力壮装备齐整荷枪实弹的战士护卫,跟着部队走。部队打到哪里,他们就挑到哪里。记账员,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账不离身。专员就是专业挑夫,挑着金银,一天到晚担子不离身。担子比命更重要,银元和金条以及金银手饰,都是重货,得亲自挑着,不是牺牲了,不能交给别人,就是牺牲了,咽气之前也得将数目交点清楚,死个清白。
部队碾转交战,王氏兄弟身心交瘁。随着担子的加重,王幼刚和王幼强脚板磨出血泡,不敢有半点大意,吃饭时担子得放在身边,睡觉时要枕着一个箱子抱着一个箱子睡。旁人不敢随便接担子,王幼刚和王幼强也不敢把担子交给旁人。王幼勇和王幼猛心痛兄弟,替他们挑一会儿。王幼刚和王幼强虽说年轻,但也有睡下去累得起不来的时候。王幼强累哭了,对王幼勇说,哥,我不当这个专员了,让我当战士吧。当战士就是死,也落个痛快。王幼勇说,老四,谁叫我们读书识字呢?战士谁都可以当,专员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王幼刚说,哥,你不要忘记,我们是恨这些东西才参加革命的呀。你不能让这些东西将我们累死。王幼勇说,兄弟,这些事也得有人做。王幼强流着泪水,哈哈一笑,问,哥,这也是革命吗?王幼勇说,对,这也是革命。
十一月二十六日,夏斗寅部四百多人,趁鄂东军南下扩大战果之机,乘虚进犯黄安县城。守城司令刘镇一领着六十多人,坚守县城两天一夜,浴血奋战,打退了夏斗寅多次进攻,七里坪的农会武装七百多人闻讯驮着农具大刀长矛赶来支援,围住了攻城之敌,夏斗寅部见阵势不好,退走了。鄂东军主力带着战利品银元金条和金银手饰,回师县城。起义军豪情满怀,在胜利面前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认为武汉反革命政府派一团兵不敢来,派两团兵打不进,派一个师未必有。那时候军阀混战,忙于争权夺利。那时候总指挥黄浦军校毕业的潘忠汝当场赋诗,那诗通俗易懂,诗云:资产阶级力量不多大,人少势弱不怕它,学习苏俄齐暴动,共产胜利工农笑哈哈。诗念出来后,鄂东军战士一齐喝彩。
鄂东军为此付出血的代价。十二月五日深夜,敌十二军教导师从宋埠突袭黄安县城。睡梦中的鄂东军仓促应战,敌十二军教导师装备精良,人数几倍于鄂东军。在强大的火力进攻之下,装备落后,新生的鄂东军根本守不住,城门攻破,一片火海,苍生涂炭,县城陷落。
鄂东军总指挥潘忠汝战死东城门。
鄂豫皖烈士纪念馆里用三件实物和一幅版画简短的文字浓缩着潘忠汝革命的一生。三件实物是一床被子一个书箱和一块银元。版画是潘忠汝指挥突围的情景。潘忠汝一九0六年出生于鄂东黄陂潘家堰,一九二四年在董必武和陈潭秋创办的武汉中学读书。一九二六年入广州黄浦军官学校,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七年受党的派遣担任黄安县农民自卫军大队长,同年十一月担任黄麻起义总指挥,起义胜利后担任中国工农革命军鄂东军总指挥兼第一路军总司令。一九二七年七月国共两党合作全面破裂后,中共湖北省委指示担任黄安县农会自卫军大队长的潘忠汝,继续回黄安领导秋收起义。在离汉返黄安途经家乡时,不顾个人伤寒病未愈,不顾父母和新婚不久的妻了的再三挽留,毅然启程回黄安。临行前放下书箱和被子,掏出身上所剩的一块银元,对妻子说:“家中一切全凭你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