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媛也像受到传染似的,收住笑容,变得一脸严肃,眼睛盯着小秀的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火辣辣的紧张感。
巴厘岛。
寂静的酒店卧房,淡黄色的灯光像轻纱笼罩在房间中央一张大床的四周,非常适合安睡的深夜,可躺在床上的贺轩却怎么也睡不着,洁白的床单因为他无数次翻身已被压得乱成一团。
“还是起来抽支烟吧!”他喃喃自语着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刚要伸手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拿烟,手机的音乐声却突然响起,寂静的黑暗里显得尤为刺耳。他的心猛然一跳,猜不出来者是谁,然而,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控制不住按动了接听键。
先是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女孩熟悉的声音:“是我……”
贺轩不由地定住,是余小秀?
“这么晚,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他吃惊地问。
“我……我……”小秀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电话那一端,尚媛急得都快坐不住了。
“你什么时候成结巴了,到底什么事啊?”贺轩也着急地追问。
“我……我就是想告诉你……”小秀渐渐放平语速,“我想告诉你,我新研究出了一道新菜叫酒酿芦荟,可好吃了,等你回来做给你吃!”
原本还充满期待的尚媛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跌到地上。
身在巴厘岛的贺轩也匪夷所思地挑起了眉毛:“你半夜三更打电话过来,连累我花了这么久的国际长途漫游费,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做了道新菜?”
天哪!我究竟在说什么啊?小秀也绝望地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停顿了半晌,她努力调整混乱的思绪,重新开口说:“还有件事!”
“什么事?”贺轩以极大的耐性接过她的话。
“这件事情就是……”小秀突然提高嗓门,“就是……”
小秀的额头上大汗淋漓,总没觉得说一句话竟然有这么艰难,全身也像被恐惧紧紧包围着,眼前浮现的全是贺轩得知实情后怒火冲天的样子。
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一定会的!悲观的情绪又在心里作祟。
“到底什么事啊?你要再不说我就挂电话了!”贺轩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其实是想给小秀施加压力,让她早点坦白从宽。
可以说,此刻他的心里也是想法纷杂,她挑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又欲语还休,莫非是想向我表白,那我要不要接受她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那端传来小秀的声音:“我还想告诉你的就是,主卧室的马桶有点漏水,我看不懂上面的品牌英文,所以想让你给翻译一下,我明天找人来修!”
贺轩顿时感觉后脑勺像被几百磅的锤子猛敲了一下。
“你……你……”他气得嘴唇哆嗦,“这种屁大的事情去找陈志东,少来烦我!”
说完,他用力挂断电话,把手机甩向床角。
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嘟嘟声,小秀惨叫一声,再次绝望地趴倒在布满油污的桌面上。
“我就知道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她的手发抖得厉害。
尚媛呆呆地望着她很久,倒吸一口冷气后开始说话:“就冲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人家不挂你电话才怪呢!别指望有人会同情你!”
“你说得轻松,我的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万一铁面怪发起火来,不仅我的饭碗保不住,连这间大排档也要跟着遭殃,咱们家还欠着别人房租呢!”小秀一脸悲痛地说。
尚媛撇了撇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等他回家发现相框坏了,你还不是死路一条,而且恐怕要比现在更惨,有意隐瞒可是罪加一等!”
一阵冷风吹过,小秀的神情变得无比渺茫。
尚媛加紧鼓动道:“所以,还是现在抓紧时间说吧,还有争取宽大处理的可能!”
屏心静气考虑了很久,久违的勇气再度填满小秀的身体,她决心再试一次。
事情已经发生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余小秀,加油!
尽管拿起手机的手指还是颤动的,可她沉住气,用力按下了重拨键。
对方接起电话的速度也很快,信号声刚刚响起,贺轩富有磁性的声音就随之传来。
“限你一分钟内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不然就再也别说了!”
这副居高临下的腔调让人听起来真不舒服,很久以前,小秀一直认为自己和拖着这种腔调的富家公子是一辈子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变成如今这种情形她自己也晕头转向,砰砰直跳的心脏扰乱了一切思绪,只剩下一个单纯的念想:我要知道他对我是不是像我对他一样抱有特别的感觉!
“我不小心摔坏了你卧室里的相框!”她突然大声地说。
电话那端陷入一阵未知的沉默。
“对不起,我知道那个相框对你很重要,但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我愿意尽自己所能赔你一个新的……”
话没说完,电话已被挂断,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回荡在耳边。
手机宝蓝色的荧光屏渐渐黯淡下来。
一股寒流穿透了脊梁,直抵心脏,小秀像被判了死刑的罪犯一样,面色苍白地僵坐在原地,在她看来,他们之间波澜起伏的关系随着相框的碎裂彻底走向了毁灭。
3、
一夜未眠。
小秀站在窗前,注视着朝霞一点点烧红半个天空,空洞的眼睛里也是通红通红的,耳边始终回荡着昨晚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忘了自己是怎样换衣出门,忘了怎样来到巴黎阳光,更忘了怎样开门走进空荡荡的房子……
就像具木偶,没有任何感知,只是下意识地听由躯体的差谴。
也许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当她再一次环顾周围熟悉的环境时,淡漠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失落。
整整齐齐的客厅,连沙发布面都平直得没有一丝褶皱,却生疏得让人不想靠近,她静静地走到沙发中央,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抚过座垫,脑海里又浮现出以前贺轩坐在这里,彼此嬉笑怒骂的情形,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苦笑。
空寂的厨房和餐厅,今早没有饭香,金色的桌面停着一片花园里飘进来的落花,不知为何,鼻子里竟然酸酸的。
沿着旋转楼梯,慢慢走上二楼,她再次来到卧室,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曾经由此第一次走进贺轩的私人世界,当时所发生的一切还记忆犹新,在那张舒服的大床上美美地做了个巴黎之梦,是有生以来最真实的一次,醒来后把他的手咬出牙印,然后夺路而逃……
一路走来,两人冤家似的吵吵闹闹,从没有一天相安无事,回想在这幢房子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小秀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贺轩,但人类的情感就是这样玄妙而没有理由。现在的她只知道,在贺轩消失的这段日子里,自己的生活仿佛由充满朝气的现代社会倒退回原始恐怖的侏罗纪,至于昨晚那通糟糕的电话,则一道闪电把她彻底打入冰天雪地的寒武纪。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把心事告诉尚媛,更不该听她的劝说打电话给铁面怪,甚至当初根本不应该走进这幢房子……唉!值得后悔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每一件事都让人头昏脑涨。小秀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边想着,一边慢慢挪到落地窗边,将眼光胡乱抛向姹紫嫣红的的后花园。
美丽的园子里,粉色的蔷薇和洁白的百合花共同沐浴着金色的晨光,花丛的中央是和天空一样碧蓝的游泳池,游泳池西侧,面对大海的方向,空荡荡的秋千椅在海风的吹拂下吱呀晃动着。
就在不久前,贺轩还邀她坐在这张椅子上,把独家珍藏的无敌海景拿出来与她分享,现在想起来,简直像场虚幻的梦境。小秀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将视线从痛苦的回忆中挪开,突然,一声门铃打断了她的沉思。
怀着心疑不定的心情,她转身下楼,打开大门,当看清门口站的那个男人的时候,她意外地瞪圆了眼睛。
“志东?”
陈志东露出微笑,一步跨进大门。
环顾四周,他先是赞叹了一声:“小秀,有你在的家可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小秀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心灰意懒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猜测到他的到来一定与贺轩有关,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极有可能是来撵她出门的!
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为他端来一杯香茶,同时提出自己心里的疑问:“是铁面怪……不,是贺总让你来的?”
陈志东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的?”
小秀没有回答,但那副颓唐的表情却像在说“这还用问吗”?过了一会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望以此镇定自己的心脏,迎接审判日的到来。
“到底有什么事,你说吧!”
陈志东放下茶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机票袋放在茶几上:“这是贺总让我交给你的。”
刹那间,小秀脸上的失落迅速消失,转而换上一副惊愕的面孔,伸手拿起那个袋子,打开一看,是一张飞往巴厘岛的商务舱机票和一叠绿花花美金。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一头雾水。
“关于那件事……当然贺总也没告诉我具体是什么事,只是说‘那件事’让你去巴厘岛当面和他解释,所以为你订了明天一早飞巴厘岛的机票,另外,还有二千美元的出差补助,也是依照行政级的待遇。”
小秀一下子瞪圆眼睛,脸上写满问号:“什么?去巴厘岛当面向他解释?”
陈志东点了点头:“对,贺总电话里是这么交代的。”
听到陈志东确定的回答,小秀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当她怀着首度踏出国门的振奋心情走下飞机,投入素有“人间乐园”之称的巴厘岛的怀抱时,一辆黑色的汽车冷不防由角落冲到她面前,从车上跳下两名身穿黑衣,戴着黑色墨镜的诡异男子,乘其不备,突然捂住她的嘴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拖入车内,劫持到一幢荒废许久的小房子里。随后,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铁面怪手持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狞笑着,像日本宪兵队长似的朝她走来,嘴里念唠着说你毁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我也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天哪!她在心里大叫一声,拼命摇晃脑袋,试图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大脑,不会有这么可怕吧!就算铁面怪已经失去了理智,应该还没有到泯灭人性的地步。小秀呆呆地望着捏在手里不停颤抖的机票袋,隐约之中,甚至能够闻到一股美钞的香味。尽管事情的转变来得既快又猛,而且令人缺乏安全感,可无论是巴厘岛的机票还是出差补贴都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来,这笔意外之财可以让她提前还清张靖阳的房租欠款;二来,不花分文就可以前往传说中的度假圣地巴厘岛领略热带风情,这样二全齐美的好事恐怕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吧。
没错!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余小秀,你就大胆地往前走好了,看他铁面怪到底能把你怎样。拿定主意,小秀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新的一天。
拂晓时分,潮湿的海风贯穿整座城市,使它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像一艘航行于海上的华丽邮轮,在灰暗的光影里沉沉伏伏。
一缕暗淡的晨光从窗外透过埃及蓝的纱幔似有若无的撒在地板上。
这是一套通透的大房子,所有的隔墙被全部打通变成一个独立空间,不同的区域只用帷幔或屏风隔开,但是从视觉上完全可以分得出来。客厅铺着长条的香檀地板,睡房覆着米白色的羊毛地毯,搭配得和谐而优雅。
张靖阳躺在那张足以容纳四、五个人的雕花大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斜对角,客厅墙壁上的一幅巨大油画。属于西方的绘画手法,勾勒出来的却是个有着乌黑秀发的中国女孩,她固然很美,却绝非倾国倾城的那一种,而是有着最温暖人心的笑容,温暖得使人觉得,那不像是一张画,而是存在于人间的鲜活的生命。
与画上的美人对视了许久,张靖阳支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烟盒,点燃一支烟放入口中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瞬间升起,尔后托着长长的尾巴消息在沉寂的空气里。
原以为,在烟气散尽后,烦恼也会随之飘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一股厌恶的火焰在他胸口剧烈燃烧起来,就连平时最喜欢的Treasurer香烟的味道也变得苦涩。不过,对于这种焦躁的情绪他并不陌生,这通常出现在他对一个女人厌倦的时刻。
正在这时,两只修长的胳膊却从背后绕过脖颈将他挽住,花朵般娇艳的脸蛋随之绽放在他的脸颊边,彼此间连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对失去兴致的男人而言,却像是一条肮脏的蠕虫爬过身体,他把手里的烟伸到床头柜前的烟灰缸里,用力地掐灭,之后斩钉截铁地说:“我想和你分手。”
没有回应,但能感觉到女人因为意外瞬间僵住,之后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有一种黏稠的液体一颗颗打在他赤裸的后背上。
张靖阳明显不喜欢这种黏腻的感觉,当即便从床上弹坐而起,将地上凌乱的衣裙捡起来扔给身后的女人,但从始至终没有回头望她一眼:“穿好衣服就马上回去吧,我已经忍了你一个晚上,实在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你……你这么快就厌倦了?”床上的女人抬起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乌黑的眼珠镶嵌在白玉般的面庞上,即便是黑暗中依旧美艳得光彩夺目,蓬乱的长发由赤裸的后背上倾泻而下,比任何时刻都显得更为性感。像这么美丽的尢物,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愿意匍匐在她的脚下,甘心于做她的仆人。
然而张靖阳却只是露出一贯不屑的笑容:“这是我自认识你以来听过的最愚蠢的一个问题,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你我不是早就预见到了吗?”
女人咬住嘴唇,哑口无言,惨痛的哭声随后弥漫在整个房间。
“好了……”张靖阳极不耐烦地打断她,“一大早发出这种烦人的声音,再听下去一整天的心情都会被你破坏了!”
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女人尖叫一声,猛地抓起床上的枕头朝张靖阳的脑袋朝来,由于用力过度,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看上去像随时可能爆炸一般。汗泪交织的脸上,青筋都暴了出来,使娇艳的脸庞完全扭曲了。
对于这一切,张靖阳仿佛视而不见,只是抿紧嘴唇,用力地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靖阳!”女人痛苦地捂住盈满泪水的双眼,艰难地唤着他的名字,“虽然说是当初约定好的,可是我以为你会爱上我,事实上……我已经爱上你了呀!”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交往之前咱们已经说好了,只是为了打发寂寞,一旦没有感觉立即分手,当然,当初承诺的分手费我也一定会兑现的。”
张靖阳说着,耐住性子走到卧室另一侧的桌子前,飞快地签下一张支票,用力扔到床边。
女人颤抖着捡起那张支票,目光在上面停了很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好了,现在咱们之间完全结束了!记住,从你迈出这个房门开始,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从今往后,我若是从任何地方听到关于我们之间的传闻,那么我也会跟格雅模特公司的老总打声招呼,让你从公司一姐的位置上永远消失。”
这番话使女人的面色变得惨白,她呆呆地望着张靖阳,清晨第一缕日光下,他的身影泛着孤傲的白光,冷得像尊冰雕。
“现在我去洗澡,等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希望房间能恢复成我所希望的那样。”张靖阳说着,便转身朝浴室走去。
“等一等!”女人突然赤裸地从床上冲下来,紧紧扑到他的怀里,“靖阳,难道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当初,不是为了我才和宏阳集团董事的千金分手的吗?况且一直以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么快乐。”
张靖阳依旧漠然地站在原地,身子嵬然不动,仅仅用眼角的余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我不爱你,我只是想拥有而已。就像你,你也不爱我,你爱的只是飞扬公司总裁的头衔,以及那些别人所无法给予的物质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