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停了下来。
“就在那边,看见了吗?那棵枯死的老树,抬起头来!”他向一匹正要吃草的马喝道,“我要再看一下树桩,过来,我指给你看。”
我们翻过篱笆,走到一个被火烧焦的树桩前面。树桩上还有些残根,他的边还有一片长草的洼地。
“人家说他的胸部钩在这个树疙瘩上,脑袋撞在这里。”张德生指了指树桩上两个穿越的尖根。“他的马,是从哪里跑过来的呢?那马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把手顺着一片牧场划了个半圆,“再过去一点……随后在那棵树那里拐弯,我估计他在那里抽紧了缰绳,然后经过那丛山蕨,再踏上这片平坦的草地。马一定是在这树桩跟前受惊逃走的。”他给我分析。
他从树桩那里跨出了四步,用眼光测量了一下距离。“他大概就是从这里落下马背的,马是在这里受惊的。”他把手朝篱笆一扬,“他向右边摔倒了。”他停了一会儿,凝视着树桩。“可能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了。”
我们回到大车上后,他告诉我,儿子一死,爸爸也不正常了。
“算不上有病,他却象破产一样,整天愁眉不展的。”
我们来到水坝上时,他又勒住马说,“是那儿,靠近那一头的岸,水很深。当然,打那以后,那里已被淤泥堵塞住了。他一直往水里走,再也没有上来。他的老婆和另一个儿子以后就搬走了。她一定是觉得难过。现在你就是想在他那屋子里找一盒火柴都找不到了。我赶着马车来,把她的几件家具搬走了。天呐,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显得那样憔悴。等后来再见她的时候,她又胖了些。”
张德生赶上马路后接着说,“人家说一个人跳河自杀的时候脑子已经乱了。也许真是这样……我不知道,不过张超的爸爸可不是这样。他是个好人,他只需要一个朋友对他说,活下去,他就会好的。遗憾的是,那天我正忙着给马装铁蹄。”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采石工遗留下来的小屋里过夜。张德生卸了马,然后打开随车带来一只麸皮袋子,从里面拿出两条缚马腿的绳子和一只铃铛。
我从地上拿起马铃,它们很重,声音深沉优美。我摇了摇铃铛,悦耳的铃声使我联想起丛林中晴朗的早晨:树叶上露珠晶莹,鸟儿在愉快地歌唱。我在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扔下马铃,这时张德生正在给绳子上抹油。他大声喝道:“嘿!不要这样!不可以乱扔,会把铃铛弄坏的。快拿过来,让我看看。”他向我伸出手,我捡起来递给他。
这是最好的马铃,他咕哝着,一边仔细察看起来。“我花了好多钱才买来的,晴朗的早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得见它清脆的铃声。”
“可我爸爸说他的那个铃铛才是最好的。”
“是的,你爸爸的那只音调太高,会把马的耳朵震聋,要是一直用,最后马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把铃铛挂在哪匹马身上呢?”我问。
“中间那匹。”他用手指了一下,“就只有它才会带铃,其他的马都不大会摇铃。它步子特别大,就是跑起来也还能一个劲地摇头。我把铃系在它身上,它旁边是只领头马,我缚了它的腿,只要它一站,别的马都不走的。”
张德生挺挺地站着,“我先把草料袋挂在它们的脖子上,让它们吃上一个钟头,在这种丛林里,这些马只能吃些粗饲料了。”
“我去生个火吧。”我问。
“好,生好了火,把火罐放上去。一会我儿就来。”
他进屋时我已经生好火,把铁罐里的水烧开了,他在开水里放些茶叶,把铁罐放在壁炉前的石板上。
“你带的肉呢。”他问。
我已把旧糖袋带进屋里。这时,我从一个袋子里拿出那块用报纸包着的咸肉,递给他。
他打开报纸,用一只脏得发黑的粗手指按了一下,夸奖道;“这是最好的咸肉,你妈妈做的,最好腿肉。”
他给我切了一大块,放在馒头里,“吃了吧,全吃了你就饱了。”他还在两只马口小铁杯里倒了满满的两杯很浓的红茶,给了我一杯。
我们围着火吃着东西。每吃一口,张德生都要举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两口茶。“真不错。”他满意地舒了口气,放下杯子。
他喝完最后一杯茶,把茶叶渣泼在火堆里,说,“今晚你的腿怎么弄?要不要扎起来什么的?”他试探地问。
“不用。”我回答,觉得有些惊奇。“没有什么,躺着就行了。”
“听你说的!”他大叫起来,那可好。疼不疼?
“不疼。”我说,我没有什么感觉。
“要是你是我的儿子,我就带上你去看那个王中医。那个人可真是个神医,准会把你治好。”
我听说过这个中医。大家都认为当,别的医生都冶不好的时候,就该去求他。而爸爸一听到别人提及他的名字就会嗤之以鼻,还叫他草药贩子。
是的,张德生继续说道,“这个姓王的医生从来都不问病情,只要看看你的气色,就可以告诉你生了什么病。我本来是不信的,听我说,是别人把他的这种本事告诉我。是乔治的老爸告诉。我的。他得了老胃病,老是用两只手按着胃。”
“我记得。”我说。
“是王医生把他治好了。有一回,我背疼,我去找他了。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生了什么病。我只是坐在那里,他抓住了我的手,告诉我很多东西,使我很惊讶。我坐着,他盯着我看。”
张德生继续说,“那个医生问我,你干吗要扎一条绷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