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雨又开始纷飞起来,如牛毛般细小的雨。
衬着罗城门上的琵琶声,令人闻之欲落泪。
源博雅一身武士的打扮,左边的腰际佩着长刀,右手又握了一把弓,仿佛要随时投入战斗的姿态。
安倍晴明则是一身飘逸的白色狩衣,手中提着一个系上袋子的大酒瓶,他时不时地将瓶子送到唇边吟几口酒。蜜虫在前边持着火把引路。
“喂!”晴明又开始拿博雅取笑起来:“你很害怕的样子吗?如果实在害怕可以临阵先逃的。”
“胡说!我一个男人怎么会害怕。”
“哦,那就等着被鬼吃吧。”
两人说着话,不自觉已走到了罗城门下。
琵琶的乐声凄凉婉转,倒像是来自于异域的乐曲。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曲调就被吸引住了。”博雅轻轻说道。
“是来自大唐,或是天竺的乐曲?”蜜虫问道。
晴明抬头望去,果然琵琶的声音是从罗城门上传下来的。三人默默伫立着听了一会儿。
“真是太幸福了呀,可以弹出这样的乐曲声。”博雅突然开口说道。
语音刚落,一团青绿色的鬼火从上面抛下,险些没砸中博雅。
伴随着一声犬吠似的嚎叫,一个浑身赤裸、半人半兽形状的鬼物跳下了罗城门。
他面色偏黑,卷发高鼻,像是天竺人。头上耸着角,咧开嘴露出獠牙,上半身精瘦,下半身像是犬的身子。
“你们是谁?”鬼大叫着。
“我们是为宫廷工作的人。”博雅紧紧按住了左边腰际的长刀,说道:“那玄象是天皇陛下的东西,我们希望你能还出来。”
“玄象是我的!如果你们拿得走就来拿。”鬼不客气地说。
“可恶的鬼!”博雅拔出了长刀。
晴明迈步上前制止了他。淡定地说道:“我们的目的是找回玄象。不过,玄象昨日夜里已经被偷了,如果偷的东西找到了,偷东西的人就要受罚,说不定还会被杀呢。怎么办?……这样,你也不还玄象吗?”
鬼听了晴明的话,神色缓和了下来。闪烁着黑漆漆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这三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还有一个,是精灵。
“我知道了,我会还玄象。”鬼说道:“但是我有条件,把那个偷玄象的人带到这里来。”
“可以。那明晚还在这里。”晴明应允。
“真的吗?”鬼问道。
“我和你允诺。”
“那么,我要知道你们的名字。”鬼伸出手来指着博雅问道:“你叫什么?”
“博雅。”博雅很老实地说了出来。
“你呢?”鬼又指着晴明问。
“我是雅成。”晴明报了一个假名字,接着又问鬼:“那么你呢?叫什么名字?”
“汉多太。”鬼说道:“那么,我们约好了。”
“好的,汉多太。”
……
此时,已夜露凝重。鹿岛贵次大人的府邸内,贵次大人依然在火堆前审问着玉草。但任由他怎么问,玉草倔强地不发一言,始终不肯说出玄象的下落。
仆从送来了安倍晴明的书信。来函中写道失窃的玄象已经在罗城门找到,希望贵次大人带着玉草小姐明晚一同去罗城门拿回玄象。——这下,已确认无疑是玉草将玄象窃到了罗城门。贵次大人很快地回复了来函,同意将玉草带去。
深夜无眠,博雅心事重重地坐在晴明家的廊下。
“就这样答应了将玉草小姐带到恶鬼那里不好吧。”博雅问晴明。
“虽然说有点粗暴,但也只有这样做了。”
博雅仍是一脸的困惑:“可我至今还是不相信,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玉草小姐竟然会去偷玄象。”
晴明笑了起来,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个老实人啊。”
“你为什么会确信是她做的?”博雅问道。
晴明从狩衣的袖中取出了一簇紫阳花,说道:“是这个紫阳花告诉我的。”
“花?”
“这是今晚在罗城门捡到的。这个季节里,在那里盛放着一大片紫阳花,真是很美呀。……在贵次大人的家里,玉草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知道她去过了罗城门。”
博雅嗅着花香,仿佛若有所悟,仿佛仍然不解。
“可是,你说说看,她为什么要偷玄象交给恶鬼?她是被鬼附身了吗?”
“哦,可能是的吧。无论如何,明晚就能知道了。”
晴明立起身来,仰望着天色。
博雅跟上前来,依然困惑地问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今晚在罗城门,你为什么要说假名?‘雅成’——是假的名字吧。”
晴明看着他微微一笑,悄声说:“是咒。”
“咒?”
“就是诅咒的咒。比方说名字……”
“名字?”
“在这世上,名字是最短也是最接近咒语的东西。”
“像我的博雅和你的晴明?”
“没错。所以,我才没有说真名字。因为我不想被鬼施咒。”
“我不懂。”
晴明继续向他解释了下去……
“这世上的一切东西,莫不被束缚着,比如说,被时间和空间所束缚。而人类,还多出一样束缚其它东西的能力,那就是语言。或者说,是咒。所谓的咒,简单地来说,就是一种束缚。人类用来束缚东西,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名字。比方说,你用了博雅的名字,这名字就束缚了你。”
博雅似懂未懂,继续问道:“那如果名字不在了,那就是我这个不在这世上的意思?”
晴明因为他的话语实在是天真而笑了起来,说道:“你还在,只是博雅不在了。”
看到博雅表现出越发糊涂的样子,忍不住又好心地为他解释:“名字是束缚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种东西。但不只是有形的东西,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被名字这个咒束缚着。……比如,男人对于女人,女人对于男人,双方都非常地想念着对方的话,如果这想念结在了一起,要给这种心情取一个名字的话,那就叫做‘恋爱’。
“哦……”博雅点了点头,这时候蜜虫从里屋走过来,托着食案又来为晴明斟酒了。听到晴明用恋爱在打比方,博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
晴明继续往下说着:“男人与女人,如果有了恋爱的感觉,就会慢慢地被束缚。会产生想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想要在一起等等的想法。”
晴明用手指了指蜜虫:“比方说,你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什么想法吗?”——晴明显然是察觉到了博雅的窘态,又开始拿他取笑起来。
博雅是个耿直的汉子,但也不由地被他说得害羞了。
“你喜欢她吧。”晴明直接地问他。
“我?……喂喂,别乱说。”博雅简直不敢再看蜜虫了,脸上开始泛红。——真是一个非常老实的男人。晴明见他这样,哄笑了起来,蜜虫也忍不住在旁边笑着。
“你看吧,你已经被施咒了。”晴明将酒递到唇边一饮而尽。
“什么啊!真是无聊。”
……
夜雨渐收,天色都已经渐渐地要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