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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鬼由心生(6)

博雅在济时大人府上帮忙用茅草做人偶,晴明在济时大人的卧室里用茅草烧成的灰画成五芒星印的结界。一切都准备得妥当了,只剩下静静的等待。

黄昏的时候,博雅依然去崛川桥吹笛子。这也是另一种等待。

听笛子的女人坐着牛车路过了桥边,但是女人没有下来,只是让牛车停了一下。

“不要去打断他吹笛子,就这样走过去吧。”女人在车中轻轻地说道。

“这样不见面好吗……和博雅大人?”随行的仆从问女人。

“你知道他的名字?”女人吃惊地问道。

仆从点着头说道:“我调查过了,这位吹笛子的是源博雅大人,醍醐天皇的长孙,是管弦名家。”

“博雅大人……”女人静静地沉思着,忍不住掀开布帘去看看桥上那个吹笛子的人的背影。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博雅大人是位心地善良的人。如果对方是这样的人的话,德子小姐一定……徳子小姐,你真的不去和他说话了吗?”

“这些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都已经是逝去的世界了,那个美妙的笛声也是,没有什么意义了。……走吧。”女人说着低下了头,放下了布帘。

牛车继续往前赶着路,只剩下路边摇曳的春花仿佛沾染了女人衣襟上的香气。天色渐渐地黑下来,博雅望着崛川桥下流动的河水波光里映着天上的满月,哀愁地叹息着。

……

藤原济时大人的家中,济时大人依然在被头痛折磨得几乎癫狂,他在睡梦中也不停地喊着:“徳子,求求你住手,快住手!”

女人的狂笑不已的面容映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他曾经深爱过却又抛弃了的女人。

“啊!去死吧!我恨你!……哈哈哈!”女人愤怒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铁锤的敲击声响彻在耳边,济时大人用手捂住耳朵倒在卧榻上辗转挣扎。

……

博雅回来的时候,晴明还在画着符咒。

看见博雅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知道今天晚上的约会没有成功。

晴明瞅着博雅,脸上带着笑意。而博雅却拉长着脸,一语不发。

“喂,博雅!现在不是想你的恋爱的时候,难道你不想救济时大人的性命了吗?”晴明正想着法子让博雅转移一下情绪。

听了他的话,博雅果然渐渐地振奋起了精神。他开始饶有兴趣地观摩着晴明画咒。

“晴明,你都准备好了么?不会出什么差错吧?”博雅关切地问他。

“嗯,现在我们准备等待的是丑时的那个女人。如果她今晚会来,一定是在这个时辰。”晴明说道。

“哦,济时大人怎么样了,他还在痛苦吗?”

“嗯,我只有请他去另一间房间里呆着了。……马上就要到丑时了,博雅,你听好了,在这间屋子的附近我已经做好结界了。”

“你施了法术吗?”博雅好奇地问道。

“是的,如果那个德子小姐进来的话,她是看不到我们的,你只要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就行了。所以,就算她出现了,你可千万别慌张着出声。”

“我知道了。”博雅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说道:“不过,你说那个女人想变成鬼做什么呢?现在也许还不迟,告诉她清介大人是在说谎,告诉她整个经过,说服那个女人……”

“不,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咒已经形成了。”

“不过……”

“嘘!……来了。”晴明用手掩住了博雅的嘴,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看着门外边,蹲了下去。

博雅显得有点紧张,浑身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晴明身上,嘴里还发出“嘶嗬嘶嗬”的呼吸声。

晴明无奈地瞟了他一眼,只得继续用手掩着博雅的嘴。博雅索性一把抱住了晴明的身子,完全把他当成了倚靠。

庭院的门是虚掩着的,济时大人卧室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德子小姐毫无阻碍地走进来了,赤着双脚。

她的头上戴着可笑的铁圈,铁圈上立着三个支脚,每一支脚上插着一只细细的白蜡烛,点上了火。

德子的身上披着一件血红的衣服,脸颊上也涂满了朱砂,披头散发,神情可怖。因为面容实在被弄得太奇怪,反而看不清她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

她走进济时大人的卧室里,坐了下来,表情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道:“济时大人,你在那里吗?”

卧榻上躺着的正是晴明用茅草做成的人偶。人偶的腹中塞进了济时大人的头发,胸口上贴着“藤原济时”的名字,披着济时大人穿过的旧衣服。

德子小姐显然是将人偶当成是她的心上人了。

“是我,德子!我来见你了!”女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变得哀婉柔和,显然心里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

“自从你离开之后已经过了多少日子了?我每晚每晚都一个人守在屋子里等着你来,我等得心急如焚了,可你始终没有来。刚开始我以为你是身体不适,我很担心,也派人到你家了。可是,我又听说济时大人的身体很健康,那为什么你不来呢?我很苦恼,也很想你,到你家找了你好几次,可你总是出门,我总是见不到你。我告诉自己你很忙,所以继续等下去。……但是不久,我听说你在和别的女人交往的传言。你背叛了我!”

德子声嘶力竭地大喊,愤怒无比的心情。她一步步地朝卧榻走了过来,一边哭泣一边说道:“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相信。不可原谅!什么都没有说,就失去了踪迹……真是不可原谅!我真悔恨,我真悲伤!我真恨,我要杀了你!现在我已经变成鬼了!正是因为你,我已经决心变成鬼了!可是像这样接近你时,感受到你的气味和体温时……济时大人!直到现在我还是爱着你的。为什么你要变心?我不管是睡着还是醒来,想到的都是你温柔的容颜。你会喜欢别的女人,只是一时的沉迷而已吧?你快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拜托你,我们重新开始吧!为什么你不说话呢?说话啊!你真的讨厌我了吗?”

德子伤心地掀开卧榻前的帘子,看着默不出声的人偶,悲恸欲绝。

“求你说说话!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还是说像我这样的女人,你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已经过了满月之时,月已残缺。与君同启程,沐着朝露。’你可还记得你送给我的这首‘月之歌’?……为什么你不懂我的心情呢?”德子大叫一声,从袖管里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刀,向着人偶刺了过去。

晴明和博雅二人在竹帘后面屏息地听着德子的动静。

博雅听到德子念“月之歌”时,突然心神一震,想起那一晚在崛川桥边也曾听过同样的一首“月之歌”,是同样的声音,同样哀婉的语气。

“啊!是她——‘满月’!”博雅失魂落魄地叫出了声。

——晴明想要制止博雅,但已经来不及了。博雅的声音传了出来,结界里的障眼的法术顿时消失了。

徳子发现了自己刺中的只是个茅草做的人偶。

“这是哪里?”德子又是困惑又是失望地大喊。

博雅从竹帘后冲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竟然是德子小姐!那个在崛川桥上赞美自己笛声的女人,那个清秀美丽、楚楚动人的女人。

眼前的这个女人显得如此滑稽而可笑。头上顶着铁圈,铁圈上还烧着三根蜡烛,脸上涂着厚厚的朱砂,简直认不出本来面目!

“博雅大人!”德子掩口惊叫,情急之下便用手去遮脸。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德子又羞又愧。

“你……你就是德子?!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做这样的事?”博雅那难以置信的表情里充满了心痛。

“现在你都知道了吗?”

“不,不是这样……”博雅大声地说道。

“你一直都在旁边看吧,把我看得一清二楚了!我这可笑而恐怖的样子!”德子羞愧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不想让你看到的!所有的人里面,只有你……我不想让你看到的啊!”

德子说着扔掉了头上戴着的铁圈,失声而哭,夺门而逃。

博雅正想要追上去。

“彼此冷静一点!”晴明拦住了他。

“晴明!”博雅的情绪同样悲恸而激动不已,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些事实。“为什么那样美丽的人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会这样?”博雅喃喃地说道。

看见德子已经离开了,藤原济时大人从里间的密室里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他的头痛似乎一下子好了。只是恐惧使他乱了心思,整张脸上写满了慌乱的神情。

济时大人身上穿着一身素白的绸布衣服,衣服上也写满了咒语,大约是为了不让德子发现他而做的吧。

“那个女人走了吗?”济时大人说着,头上密密匝匝地冒着汗。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短刀刺破的人偶。

“果然她是想杀这人偶!女人真可恶啊!……晴明大人,求您想办法对付那变成活鬼的女人吧!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来攻击我?!把那鬼杀死吧!”济时大人跪在木地板上,软弱无力地对晴明鞠着躬,哀求道。

“是你!”晴明冷冷地望着面前这个懦弱的男人,神情中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悲愤,“把德子小姐变成鬼的不是贵船神社的龙神,是你!”

“什么?”

“而且在你的心中,住着更令人厌恶的鬼!变成活鬼的人——是你!!”晴明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怔怔地愣在那里的博雅,说道:“博雅,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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