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的这个故事便是缘起于博雅和他的笛子“叶二”。
这是二月底春天的傍晚时分,博雅穿着直衣长衫正站在崛川桥上吹着他的笛子,从黄昏一直吹到了新月初升的晚上。
“多么动人的笛声啊!”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从桥下传来。
博雅停了下来,只见一个贵族装扮的年轻女子从牛车上走了下来,大约二十不到的年纪,穿着白底碎花的十二单衣,面容清秀而哀婉,站在月光下全身似乎像披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青光,楚楚动人。
“你一直在那边听着吗?”博雅问道。
“我听得入神了,怎么说呢?……好像心神都被摄走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笛声。”女子回答道。
“我这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赞……不过,我很高兴……因为风吹得很舒服,所以吹笛子吹得出了神。”博雅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面对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博雅显得神态微窘,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你常来这里吗?”女子问道。
“是的。”
“那以后我们还能在这里见面吗?”
“这个……当然了。”
“那么,再见了,打扰了您吹笛子,我真是失礼了。”
女子说完,便转身坐上了牛车离开,渐行渐远。博雅看着她离开,手中紧紧攥着那支叶二,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手心里竟然冒出一大片的汗。
这一个晚上,博雅就在这样的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度过了,连觉都没有睡踏实。
……
第二天的早上,天蒙蒙亮,他就往晴明的府邸赶。
和素日一样,博雅刚走到门口,院子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晴明很难得地站在门口等着他,蜜虫正在庭院里清扫着落叶。晴明身上穿着的白色狩衣,被早晨的阳光映射着,散发着一种逼人的光。院子里有一只夜枭栖在一株樱花树上对着博雅说道:“你果然来了。晴明大人说你今天肯定会来,好久不见了!”
博雅突然看见晴明,顿时愣了一愣。因为之前,他曾经被晴明的纸人捉弄过,不敢轻信眼前的这个“晴明”究竟是本人还是式神。
“啊!那个……请问你真的是晴明吗?”博雅谨慎地问他道。
“嗯?!为什么这么问?这不是眼见为实的事情吗?”晴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因为平时都是一进门就看见夜枭、萱鼠之类的式神,又被你用剪纸的假晴明捉弄过,我哪里敢轻易再相信?”博雅老实地说道。
晴明呵呵地大声笑了起来。
“是我,这次不会错!”晴明笑道。
博雅的脸上一副释然的表情。
“晴明啊,今天你怎么自己到门口等我了呢?”博雅好奇地问道。
“哦?博雅,你刚刚还在怀疑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现在倒叫起我‘晴明’。你果然还是一个单纯的人啊!”晴明叹道。
“啊?你又在捉弄我!难道你不是晴明?”博雅瞪大了眼睛。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是晴明?”晴明又是戏谑般地笑了起来。
“哎呀,你这个人啊,总是会把我搅得一团糊涂!好吧,就算你是真的晴明,现在我看见了你,心里依然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唉……对于想法复杂的人,我是应付不来的。总而言之,无论你是真的晴明也好,假的晴明也罢,我先进来了!”
博雅说着,便往庭院里走。庭院里长着一株粗壮的花期将至的樱花树,博雅抬着头看了看那株樱花树,树上已经开始长满了密密的花蕾,正等待着盛开。不由的让人充满了喜悦和希望的心情。
看着那些花,博雅不由地傻傻地笑起来,往外廊上走去。
他走到了廊下,却看见本应走在自己身后的晴明,不知什么时候竟半躺在廊下的木地板上。那躺着的晴明,以手支颐,正笑盈盈地看着博雅。
“啊!我果然是上当了!睡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晴明吧!”
——博雅回过头去,另一个晴明也正站在身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博雅的嘴张得大大地,又是吃惊又是糊涂的样子。
他走上前去,忍不住地摸了摸那躺着的晴明的脸颊。手指刚触及肌肤之时,那半躺着的晴明突然像被一阵风刮起来了似的,渐渐地变小,向着庭院里飘了出去。
“啊?!……”博雅发出一声惊叫。
只见那个晴明渐渐地落到了草丛里,如一朵凋零的花般,又渐渐地萎了下去,最终化作了一个纸人。
博雅走到草丛中去看,将那纸人捡了起来。
“果然,我还是再一次地被你捉弄了啊!晴明!!”他故作气恼地跺着脚。
廊下,晴明以扇掩面呵呵地大笑起来,蜜虫也在看着他笑。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我的确是真的晴明啊!”晴明说道。
“哼,谁知道呢?”博雅依然在生气的样子。
“好了,别生气了!我已经让蜜虫准备好了酒和下酒的菜肴,过来一起吃吧。”晴明笑盈盈地说着,顺手牵起博雅的袖管。
两人一同走到外廊上倚着柱子坐下。
蜜虫将一个砂锅端到两人的面前,砂锅里是满满一锅刚刚煮熟的各式各样的蘑菇,砂锅的边上用漆盆盛着酱汁,两人用筷子从汤里夹起蘑菇蘸着酱汁吃。另有一壶酒,两人又各自往自己的酒盅里倒起了酒。
推杯换盏之间,蜜虫坐在一边不停地为两人添着酒。两人一边喝酒,吃着蘑菇,一边聊起了天来。
“喂,好久不见你了。你最近在做什么?”晴明斜睨着看他,揣摩他的心思。
博雅看着院子当中的那株樱花,依然呆呆地发着愣。
“怎么了?脸色好怪啊!”晴明的唇边浮过一丝笑,心里想着这个博雅果然像是被施了咒的样子。
“啊……怎么说呢?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昨天晚上,我在崛川桥上吹笛子,当我注意到时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她长得格外的清秀,楚楚可怜的样子,全身散发着朦胧的光芒。”
“然后呢?”
“然后她说……她听到我吹笛子,感觉心神都被慑住了。她说我吹得很棒!”
“真的吗?真不敢相信!”晴明突然大笑了起来。
“喂!我至今为止有向你说过谎吗?”博雅有些恼怒的样子。
“嗯,没有。”
“在那之后,我就觉得心神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就来了你这里。晴明,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是一见钟情啊!”晴明望着那株樱花笑着说道。
“她所喜欢的只是指博雅大人的笛声吧!”——蜜虫放下了扫帚。她在一边悄悄地打量着博雅的脸色,微微地笑起来,正准备去帮晴明拿酒。
“不,虽然她是这样说的。但也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博雅害臊了起来。
“是吗?那太好了。”蜜虫走进里屋,边走边嘀咕道:“我真是看错人了,这个男人像蝴蝶一样左飞飞右飞飞的……”
“你在说什么?你自己才是蝴蝶吧!女人心真难懂。”博雅强辩道。
“话说回来,晴明,我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博雅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要怎么样才能再见面,晴明,你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吧?”
“就算是阴阳师,遇上恋爱的事也是帮不上忙的。”
“不要说得这么冷淡!”
“好吧,那我就慢慢地听你说。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
蜜虫将食盒端了出来,又端出一壶酒来。晴明和博雅两个人,面对面各自斟着酒,博雅欣赏着院子里的景致,满怀着说不完的心事,樱花的淡粉色花影里也是满满地饱含着春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