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健想了一想,觉得刘立公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反而有点儿同情他说:“那,你还是把它们先收起来,以后再说吧。你要是为难的话,就由我来替你说。”
徐一健一边走路,一边说话,还一边默算着时间。出区公安分局到南边接近山脚处的发案现场,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再到达1号小区中心地带又要走二十几分钟。他抬头望天,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只见不少星星似乎正在天上朝着夜行的人们眨眼睛哩。
刘立公举手指着前边说:“徐队长你看。再往前边去,就要上一个不是很大也不算小的乱石岗。在石岗的西边是西山煤矿的矿渣山,再过去是一条过山的小路,路的那一边是9号小区。上那个石岗之前有一块坟地,有好几十座坟。在坟地的中间,我们找到了两个石洞。在岗子上边又找到了三个,两个是靠南边的石壁往下去的斜洞,一个是垂直往下去的竖洞。在东边直到与2号小区交界的大路旁边有三个小丘,在丘上我们又合共找到了大大小小的八个石洞。”
“那好,我们就从这个乱石岗开始复查。”接着,徐一健就大声地布置说,“第三组就留在石岗的下边,你们要认真仔细地复查这一片坟地,还要注意发现新的石洞、水沟和干沟,不要放过一处可以隐藏东西的地方。一组和二组,随我和刘队长都到乱石岗上边去。”
上到乱石岗,在淡淡的星光下落眼遍地都是白森森、冷幽幽的大小石头,不见一棵树木,连小草也寻不出几棵来。徐一健大声布置说:“第二小组随刘队长从西往东查,我们第一小组由东往西找。大家抓紧时间,开始吧。”
时间过去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乱石岗上的两个小组碰到了一起。第二小组在刘立公先前捡到手榴弹拉环的附近,又捡到了两只拉环。他们进到相距10米以外的一个山洞里边,还捡到了几块弹片和手榴弹木柄的残片。看起来,手榴弹是丢进这个石洞里时炸响的了。此外,两个小组再也没有别的发现,也没有找到新的石洞和其他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乱石岗上边的复查工作,看来可以结束了。但是,老徐的心里边,还是有些放不下。他语音十分低沉地说道:“弟兄们,大家心里边都很清楚,这个1号小区是此次搜查的重点地区之一。我老是觉得,这个乱石岗又是重中之重。首先,从它与中心现场的距离,还有周围的地形判断,这里可以算是一处隐藏东西最理想的地方了!其二,我们在2号小区找到的钳子扳手等,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违法犯罪分子隐藏的作案工具,而且很可能就是用于这一起抢枪案件的。第三,以上两点,进一步证明了我们分析枪支弹药很有可能就隐藏在这一带的意见。因此,我的意见大家再坚持一下,再辛苦一下,再过细地搜它一遍。”
徐一健的放心不下,源自于一上到这个乱石岗来他就模模糊糊地看见有几堆石头,其中的一堆好像最近被人挪动过似的。他就想:有必要去仔细地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不放心的,比如尚未发现的石洞和暗沟之类的地方呢?
“自由人”钟子忱,此时正亮着手电,缓慢地围着那堆石头“散步”哩。
把人分派四散后,老徐就快步朝那堆有些碍眼的石头走了过去。来到跟前,他用手电照了照,看见有些石头最近的确有被搬动过的痕迹。接着,他一手拎着基本上不离手的勘查包,一手亮着手电筒,也跟老钟一起围着那石堆“散起了步”。
转了两圈,老刑警更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就把手里的提包放在石堆上,掏出卷尺量起了石堆的长、宽和高。他手脚不停,口里还轻轻地念叨着:“157……98……25。”
“钟科长、徐队长——!”刘立公的鸭公嗓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他大声喊道,“嘎嘎——你们怎么对那座坟感起了兴趣呀?如果是动了人家的祖坟,就会惹大麻烦哩。”
待刘立公走到跟前来,老徐指着那个石堆说:“你说这是一座坟吗?你们上午应该看清楚了石岗下面的坟,坟头都是朝向北方的吧。你再过细地看看这一座,坟头是在哪一边呀?还有它的两头差不多一般高,一头朝东一头西,哪一头是坟头哇?而且,它长不够160cm,宽不过1m,高只有20cm多一点。你几时见过这么小,这么矮的坟墩呀?”
刘立公大声辩驳说:“嘎——,如果这里边埋的是一只骨灰盒子呢?”
“除去上边压的石头,它还有几多高?”在这种时候,疲惫的徐一健问过了一句后还竟然开起了刘立公的玩笑,“这个骨灰盒也太小了一点吧,只怕还没有你老婆的梳妆盒子大哩。”
“喔?”刘立公当然不会生气,他嬉笑着弯下腰去就着手电光认真地看了看。而后,他车过脑壳说,“徐队长,你老兄对它研究得还蛮过细的哩。”
徐一健把手电光照住一个地方说:“还有,这下边好像是一块墓碑。如果真是一块石碑,怎么不竖在坟头,反而压到底下干什么呀?如果它真是一座坟,与我们劲川地区的丧葬习惯就有很大的不同了。”
“啊?”刘立公连忙问,“有哪些不一样?”
徐一健只得耐心地给他解答道:“首先,在这个寸草不生,兔子不来拉屎的乱石岗上边,根本就不适合埋尸体建坟墓。其二,棺材下葬的时候,尸体的头部在后脚在前,坟头立在脚的前边,墓碑安在坟头的前边。而这一堆石头是横放在石岗上,又没有立坟头。亲人要是来祭奠,供品往什么地方摆呀?第三,在我们劲川这一带最讲究死人入土为安,我还没有见过用石头压在坟墓上的。即使把棺材或者骨灰盒放在石穴里面,上边也要用泥土覆盖。按照迷信的说法,死人是要轮回投生的。遗体被压在石头的下边,灵魂可就难以翻身了,还怎么样去投生转世?我看啦,这堆石头的下边很可能有一道缝,但里边肯定不是放的骨灰盒,棺材更是放不进去了。”
“嗯。有道理,有道理!”
刘立公马上也来了劲。他把手电筒往地上一放,就伸手去搬那些石头。两个人一齐动手,很快就把上边小一点的石头掀到了旁边。当其他人陆续围过来时,就只剩下三块大家伙了。后来的人,有的亮起手电照明,有的伸手去抬大石块。两头各有一块稍小点,中间那块最大的果真是一个旧墓碑。石碑下面,有一道裂缝,大概有150cm长,宽80cm以上。
身手敏捷的刘立公,抢先扑了过去。他双手紧紧地撑在石缝的两边,口里大声地喊起来:“快拿绳子,系住我的腰!快拿绳子,系住我的腰!”
几个人用力拉着那绳子,刘立公使双脚抵住石壁,弯下腰去,伸出一只手到里边去摸。很快,他就昂起脑壳大呼小叫起来:“徐队长,我的老伙计,老哥哥唉,真有你这个玉面恶捕头的。嘎嘎嘎,这下边是枪,好多长枪!”
刘立公只手往上一举,果然是一支半自动步枪。他兴奋得又弯下腰去,又举起了一支冲锋枪。一弯腰一举手,他一共递上来二十四支长枪。其中,冲锋枪四支,另外二十支都是崭崭新的半自动步枪,和这次被抢夺长枪的型号以及数量全都对上了!
过了不一会儿,他又在洞底下大喊大叫了起来:“嘎,下边好像还有东西,还有东西。上边的人,把绳子松开,把手电往底下照!”
“老刘哇,下边还有什么东西呀?”被几个拉绳子的人挤到了旁边的徐一健,有点儿迫不及待地大声喊叫了起来,“还有枪吗?是手枪吧!”
刘立公没有站起身子歪着脑袋说话,声音嗡嗡地从底下传了上来:“不是枪,不是枪。嘎嘎,是一只窄窄的木箱子。他妈的,还蛮重的哩。徐队长,老伙计,箱子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不?”他老小子高兴得卖起了关子,问了一句废话。
徐一健大声催促说:“老刘啊,你废什么话呀,快点把箱子打开不就晓得了!”
“他妈的,怎么是空的?”刘立公低声嘀咕了一句,再昂起脑袋大声说,“里边没有手枪,也没有子弹,是只空箱子装着几块大石头!”
“啊,箱子里边除了石头没有别的东西?”问过了一句并不等对方回答,老徐很快作出决定,“老刘你起来吧。长枪都在这儿,手枪和子弹也很可能就藏在这附近。大家都很累了,我们是回指挥部去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接着干,还是趁热打铁把另外那几堆石头都翻它一遍?”
大家差不多同声喊了起来:“休什么息呀,还是趁热打铁干吧,干吧!”
尽管费了好大的力搬开了几大堆石头,却没有新的斩获。但被抢的长枪全部找到了,消除了本案的最大隐患,已经是一个令人相当振奋的大胜利了。
伴随着无比的兴奋,伴随着十分轻快的“嘀嘀嘀嘀、嘀嘀嘀嘀”电键敲击声,报捷的电波腾空而起,从老君顶矿区迅速地飞出,风驰电掣地飞过劲川、飞过省城,飞到首都,直达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
老君顶煤矿公司武装部被抢走的长枪收齐了,但是手枪没有找到,千多发子弹还没有找到一颗。案件,当然还不能算破了。进一步分析案件情况和研究下一步怎么样开展工作的会议,很快在作为分指挥部的老君顶区公安分局会议室召开。会场上的气氛,显得格外的轻松。
面对喜气盈盈的众多部下,还有由市联合指挥部安排提前介入了解和掌握有关情况的法官、检察官们。一贯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熊云清副局长,此刻脸上也挂起了少见的笑容,说话的调子和会场上的气氛一样,显得相当的轻松。他说道:“同志们,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取得了相当喜人的成绩。尤其是劲港区分局刑侦队的同志们表现最为突出。他们连续苦战了二十多个小时成功地找到了全部被抢的长枪,清除了最大也是最危险的隐患,打了一个相当漂亮的大胜仗,为破获全案开了一个好头。可是,案件还不能算破。手枪还没有找到,千多发子弹也都没有找到,特别是作案的人还一个都没有抓到。因此,下一步我们要从找枪弹为主,转到找余下的枪弹和找作案人两个方面来。今天上午我又到1号、2号和9号地区去转了转,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只是……”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顿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下子。只见他一边从提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证据袋》,一边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就在刘队长昨天捡到手榴弹拉环的附近,我看见了一堆干透了的大便。走过去拿起粘在那上边的一张大便纸,一抖还掉屎渣子呢。当时我就想,这堆大便起码是在一个星期以前拉下的,和我们的这个案子好像还扯不上关系。可是,我想到你们搞侦查工作的同志们经常说的,要注意和重视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所以,就舍不得把它扔掉拿回来了。你们中间,大多数是刑侦方面的专家,看看这一张纸对破案有没有什么帮助?”
说完这一段话,老熊就把那个《证据袋》递给坐在左边挨自己最近的施立言。
此时此刻,施立言显得十分尴尬。徐一健一伙人硬是从他施某人带队搜索过的1号小区,搜出了全部被抢走的长枪。当听到这么个鼓舞军心的好消息,施某人能不想到别人受奖之时,就是自己“警法从事”之日!唉,我当初怎么把话说得那么满呀。结果,已经到了自己碗里边的肥肉硬是落进了他姓徐的嘴巴里边!
想到这儿,施立言忽然在心里边骂起了平时寄以厚望、敬若神明的局长舒成铭:舒成铭这个老小子,也不是他妈个好东西。什么为了确保市直领导机关、市里头头脑脑的安全!其实更是为了保他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指望进一步往上爬!就把上边调来帮助侦查破案用的仪器、设备和军犬、警犬,全都用到设关堵卡和戒严警卫上面去了。假如一开始能抽条把警犬或者军犬到老君顶来,那个头等的大功劳还不是就落到我施某人的名下了?何至于让姓徐的那个造反头子得了这么大的一个头彩!老子辛辛苦苦劳累了上十个小时,到头来功劳没有沾到边还吃了这么大的一个闷亏啊!
心里边的“架”打得不可开交,熊局长讲的话施立言哪里听得进半句?只不过,刘立公把捡到手榴弹拉环的事,由徐一健给抖露了出去,对施某落井下石更是狠砸了他一下子。老施在心里,又暗暗骂起了“同队异梦”的副小队长刘立公:好你姓刘的个敲掉了牙齿、砍断了爪子的老鳖,想伸出头来讨一个好呀?你老狗日的想得倒是很美。哼,你伸出来的脑袋别碰上人家往下落的快刀!
当他无精打采地接过老熊递过来的《证据袋》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他张眼看清了袋子里边是一张粘着不少大便的擦屁股纸。尽管那纸上的大便已经干得不能再干了,塑料袋封得不能再严了,根本散不出一丝臭味来。入伍前、退伍后,在老家乡下和粪桶经常打交道的施立言,还是下意识地举起了左手准备在鼻子前边扇几下。可是刚扇了一下子,他立刻意识到此举大为不妥,就连忙把那只手改为去牵《证据袋》的另一个角。
同时,他的那嘴巴不为旁人察觉地轻慢一瘪,心中发出了一阵轻蔑的冷笑:像乌龟一样缩起了好几年,这几年徐一健那个家伙又开始走起了狗屎运。这一回他瞎猫子又碰上了一只死老鼠,抢到了这么一个大功劳。哼,看你姓徐的连头也比平时昂高了好一些。还有熊云清老小子那么个得意相。一张又脏又臭的破纸又能给脸上增加几多光彩,也值得你熊大局长弯下腰去捡?他进而又想到,哼,我们劲川市的刑侦工作交给了这么一个连基本的刑侦业务知识都没有的外行来管,以后少不了会出洋相!
施立言的心中无比轻慢,口里却不出一言。他上唇轻轻一挑,拿《证据袋》的手往左边一递把它传了过去。那坐在他下手的还是与他同队不同心的“下手”,当面对姓施的无比恭敬背后刚对施某人落井下石的刘立公。
在搜查现场的时候,刘立公顾不得有没有危险抢着下到那个不知道深浅的石洞里去取枪,表现的怪积极。他心里边明镜儿似的,当然明白那是在为别人出苕力,是在帮原先群众组织的老“上司”徐一健“做嫁衣裳”。熊局长看见的那堆大便,自己在他之前也看见过。可是,并没有当一回事,更没有想到去捡那张便纸。这时候,在老刘的心中好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难以分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来,就不无尴尬地笑了三声。紧接着,他就怪腔怪调地说起了风凉话:“嘎嘎嘎,不简单,不简单,我们的熊大局长确确实实的不简单。第一次上这么大的案子,第一次出席这么大的现场,就有了这么大、这么惊人的收获。我们的熊大局长不上则已,一上惊人。佩服,佩服。不管别的人佩不佩服,我老刘可是真正的佩服得五体投地。”随即,他把声音一提,话一转,“我们劲川市的刑事侦查工作,现在开始了新纪元。我们劲川市社会治安秩序的根本好转,肯定指日可待!”
施立言的不屑一顾,刘立公的阴损阳讽,在场的其他人难道就看不见,听不出?心情颇好的熊云清,懒得去计较。平常抱着尽量“少说话,多做事”的徐一健,此时正在闭着眼睛“养神”呢。
倒是这次会议的“列席者”钟子忱,“呼”地站起了身,径直走到了刘立公的面前,伸出右手。用力压了一下火气,从双唇间挤出来两个字:“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