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中世纪,中国瓷器便通过西域和新航路开辟之后的海上“瓷器之路”运销欧洲。华瓷以其润滑的手感、明快的色调、精湛的瓷绘艺术和千姿百态的造型曾给欧人带去惊讶、感叹和对神秘东方的向往。被称作“china”的瓷器,代表了欧人眼里中国的全部形象。在中世纪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华瓷一直被其视为完美无缺的圣物,或精绝的艺术珍品,为上自德意志皇帝、各国君主,下至一般贵族和富裕市民争相收藏,使欧人在审美观念、生活方式、文化形态等方面相继演变,也牵动着他们试图仿制华瓷的欲望。早在16世纪后期,大言不惭地说:“其仿瓷与东印度群岛运来的那些一样,这是英国试制瓷器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人。据说1470年,威尼斯的安东尼奥用波罗那的黏土制出过一批仿瓷,但因散失而无法判定。16世纪后期,佛罗伦萨大公佛朗西斯科一世曾踌躇满志地建起了试制作坊,决心在佛罗伦萨生产瓷器,以期在设计、色泽和质量方面与中国产品竞争。经过约10年的试验,在1574年至1587年他统治期间,果真造出了欧洲第一批传世的原始软质瓷器,史称“美第奇瓷器”。一般认为该瓷器是由维琴察的黏土和法恩扎的白土加玻璃、粉末状岩晶、白沙掺和烧制而成的。美第奇瓷器的外形,是参考中国瓷器、比萨陶器和本地的玛交利卡陶器设计的,上釉与某些早期中国瓷器有些类似,可谓以中国瓷器的基调结合传统的意大利风格制作的青花。这是意大利瓷器装饰方面中国影响的开始,这种影响在两百年以后的卡波迪蒙泰瓷器上仍能看到。幸存的珍品有长颈瓶、罐、碗、盘等。由于制作材料、工艺技术等方面的差异,美第奇瓷器器身粗软,缺乏半透明性,与质地细腻、器身滑硬的中国瓷器相去甚远,一般将其视为介于陶器与瓷器之间的炻器。除威尼斯、佛罗伦萨、费拉拉、比萨等意大利北部城市以外,南部意大利的许多地方也仿制中国瓷器。16世纪,一位叫洛伊斯·盖扬的作者说:“在西西里、那不勒斯和意大利其他地方,造出了非常精致、复杂的装饰瓷器,尽管这种瓷器不完全像华瓷。”为了探索“芝麻开门”的华瓷制作咒语,欧洲各国相继投入人力物力步意大利人的后尘试制瓷器。
荷兰独揽与中国的瓷器贸易,很大程度上吸收了中国文化的精华,荷兰人就设法弄到了中国的瓷土,恩克霍伊曾的帕卢丹努斯就曾保存过来自中国的泥土,拉斯格布鉴定后认为是制作瓷器的黏土。荷兰的瓷器试制中心在德尔夫特。由于瓷土的调制和瓷坯的烧造有相当的难度,试制的代价较从远东贩运为大。加之华瓷器质优良,瓷绘精湛,货源充畅,盖无耗竭之虞,荷兰可长期守成于东西往返贩运牟利。再加上荷兰彩陶在欧洲也还有市场,因之,荷兰仿制华瓷没有欧洲其他国家迫切,往往浅尝辄止,不愿更多地投入,陶瓷工匠也多流往法国等地,这是直至1764年之前荷兰一直未能烧制出硬胎瓷器的重要原因。荷兰瓷器长期在美第奇软瓷的档次上徘徊,仅瓷质略有改进而已。
法国是怀着浮躁的热望开始试制瓷器的。其原因是宫室奢靡之风对华瓷的追求,使大量贵金属外流,使国内经济陷入窘境。为了满足对瓷器需求的增长和对资金失散的截源断流,法王路易十四即位之初,由其母安娜摄政时,大力支持对华瓷的仿制。克劳迪·里维伦首先在巴黎获得了制作瓷器的特权,1664年,他宣称掌握了仿制瓷器之技术,给新的欧洲文化注入了活力,甚至比它们更漂亮。”实际上,他的作坊工匠多来自德尔夫特和鹿特丹,极有可能是荷兰彩陶的发挥,因无存世作品而无法判定是否具有瓷器的属性,被发现的只是他制作的德尔夫特型的花饰陶器。1673年,鲁昂郊外圣塞韦尔的一位彩釉陶工路易斯·波特拉特获准了为期30年仿制中国瓷器和荷兰彩陶的专利权,成功地生产出法国的第一代软瓷,配料主要是石英、明矾加硝酸、钾、苏打等,不含高岭,在炉温1100℃以上烧成。英国在仿瓷方面对欧洲软瓷卓有成效的发展,开始了商品瓷的生产。当时的法国,常常由贵族为化学家和工匠们提供资助,仿照华瓷制作出佳品。1686年以后的几年,奥尔良的玻璃制造工匠佩罗特在仿制进口瓷方面同样成功。17世纪末,法国的仿瓷虽在瓷质上没有突破性进展,但与华瓷也有形似之妙。安妮女王的医生马丁·利斯特说:“怀着十分满意和兴奋的心情观看了圣·克卢瓷窑,我承认不能将那里制作的瓷罐与曾见过的最精致的中国瓷器相区别。”18世纪以后,法国的仿瓷技术有了显著的进步,在孔蒂公爵保护下的尚蒂伊瓷窑生产的彩釉软瓷器,已将中国瓷的设计、装饰、彩绘与西方软瓷的烧制工艺有机地结合起来了。
欧洲人仿制华瓷始于15世纪,首先是意大利人为之。继而有荷兰、法国、英国等加入仿制。德国后来居上,成为欧洲硬质瓷器的摇篮,但这已经是18世纪初的事了。欧洲人仿照华瓷制造硬质瓷器经历了如此之长的时间,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的注意力偏向于制作材料的选择和瓷土的自然处理方面,忽视了瓷器制作的工艺技术和炉温要求等;二是各国在制作瓷器时实行了互相封锁、彼此保密的做法。
英国试制瓷器的历史较晚,17世纪后期才小有成就。弗朗西斯·普莱斯用约克郡的黏土制造出英国的炻器,同一时期,约翰·德怀特在福尔海姆也试制出有瓷器形体的炻器,并于1671年获得被称为“瓷器”的生产专利权,中国文化成为欧洲人关注的焦点,是硬质瓷在欧洲试制成功以后。18世纪中期,博屋瓷窑的托马斯·弗赖伊调制出一种骨灰瓷,主要原料成分为骨灰、高岭、长石、硅石。骨灰比例未固定,20%—60%不等,在1250℃—1300℃温度中烧成,其无釉瓷具的色泽和凝脂般的质感,近似帕里安的大理石,又称帕里安瓷。这种瓷直接仿自中国的白瓷,不失中国白瓷的光润、细柔、清朗。后又多加改进,瓷质与造型都更具不列颠的民族特色。
在仿制华瓷方面,德意志后来居上,成为欧洲硬质瓷器的摇篮。德意志盛行的华瓷收藏之风,使上自皇室,下至大小诸侯都特别重视对中国瓷器制作工艺和烧制技术的探究。萨克森选帝侯看中了瓷器生产的超常利润,为了扭转财政上的拮据状态,不惜投以巨资,决心揭开硬瓷制作的“斯芬克司之谜”。在他的庇护和资助下,著名学者钦豪斯和化学家贝特格用不同类黏土的混合物进行了几百次试验,据贝特格的实验记录,终于在1708年1月5日成功地烧制出了三炉硬质瓷器。两年以后,皇帝颁布诏令建立瓷窑,任命总监,近代欧洲崇尚中国之风正是从瓷器等器物开始最终演绎成一股文化潮流的,至此,才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中国瓷器在激发欧洲人占有欲望的同时,按说是最有条件仿制华瓷的。以瓷器为载体的中国文化通过瓷绘艺术和造型艺术潜移默化地影响欧洲,孙锦泉
二
为什么欧人仿照华瓷试制硬质瓷器历时如此之久才终获成功?这与一些有影响的资料对某些方面的片面强调所产生的误导有关。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对福建德化瓷制作材料的处理以及制作程序作过这样的叙述:德化人“从地下挖取一种泥土,将它垒成一个大堆,任凭风吹、雨打、日晒,从不翻动,历时三四十年。泥土经过这种处理,质地变得更加纯化精炼,适合制造上述的各种器皿。然后抹上认为颜色合宜的釉,再将瓷器放入窑内或炉里烧制而成。因此,挖泥堆土的人,目的是替自己的儿孙,贮备制造瓷器的材料而已。”《马可·波罗游记》有关华瓷制造的描述,很自然地把欧洲人仿造华瓷的注意力引向制作材料的选择和瓷土的自然处理方面,忽视了硬质瓷器制作的工艺技术和炉温的要求。欧洲对华瓷的仿制历时两个半世纪,对本地资源视而不见,会发现欧人长期纠缠于瓷料的选择与处理。以硅酸盐为主要成分的熔剂需比例相宜,在达到必要的高温后,才能分解瓷料,熔合成型。
一
长期以来,欧人将烧制硬瓷屡试不成归咎于瓷土的问题,因而不惜投入大量精力,舍近求远,一种器物超越了物质本体,在欧洲以外寻寻觅觅。1652年,荷兰在好望角建立殖民地以后,获悉那里有蕴藏丰富的白黏土,便搞回一份标本,当时的船长J. 布歇尔乔恩认为,可能是很好的瓷土。18世纪上半期,英国人威廉·库克沃西写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谈到了在美洲的新发现:“最近,我手中有一位发现了瓷土的人,他带来了几件瓷器样品,我认为与东方的瓷器相同。其瓷土是在弗吉尼亚的僻远处发现的,他在那里找到了资源。”事实上,在此前后,英国向美洲进口过高岭瓷土。也有的欧洲人不拘守于单纯的某种材料,而是通过对华瓷素肌玉骨的胎体和质感的想象作多种原料的直观选择。除了上述美第奇瓷器提及的材料,根据史料的记载和保存下来的瓷土标本分析,还有玻璃、动物的骨、牙、贝壳、蛋壳、明矾、石英、花岗石等,英国就试制出以动物肌质为主要成分的骨灰瓷。1617年,《失去的古代珍宝名录》一书这样记述了瓷料的构成及其处理方式:“由石膏、蛋壳、牡蛎壳、大螯虾以及相似物搅匀合成,然后埋置于地下80年不得见天日,往往由家长埋藏,其子掘出,用以制作美丽的半透明花瓶。”这里记载的是欧洲不含高岭土的软质瓷的一种瓷料。与《马可·波罗游记》对照,中国瓷器很典型。
(原载《社会科学研究》2000年第2期),从一种泥土到多种成分,从垒泥置荒到深埋于土,瓷料的处理周期也从三四十年延长至80年。这些融进了神秘、虚悬的认识,转移了欧人的视线,放慢了欧洲硬瓷试制的节奏,把仿制华瓷的欧人引入硬瓷制作的米洛斯迷宫,以穷年累世的蹉跎岁月为其代价。
此外,对于瓷料的配方、瓷器的生产程序以及工艺技术,甚至研制基地,欧洲国家之间为了争夺瓷器市场往往互相封锁,彼此保密。试制基地或新瓷窑常常建于背匿之地或王廷宫室。这也是欧人仿照华瓷试制硬质瓷器历时悠长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总之,欧人在试制硬质瓷器的过程中,虽历经坎坷,但终获成功。瓷器的制造和使用给欧洲带来了一场意义深远的革命,它的内涵远不止一类器物或一种物质所能包容。由于欧人将华瓷奉为至上佳品加以仿造,以至在中世纪末和近代初期的欧洲掀起了一股华瓷收藏之风。马可·波罗在其游记中对华瓷制作原料及其方法的叙述,促使意大利人在仿制华瓷方面先于其他欧人作最初的探索。最具代表性的波特拉特白瓷就是直接仿自中国的福建白瓷。即使正确地选择了制作硬质瓷器的原料高岭土,采集后也必经筛选、淘洗,将游离石英和其他岩屑等杂质排除,再经沉淀等工序和工艺处理才进行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