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同龄人
【题记】1979年11月4日，生活掀开了新的一页。我被落实政策回城，回原单位当了一名翻砂工。当年的工厂已发生很大变化，我需要适应，更需要学习。重要的是调整好心态，从历史的迷茫中走出来，一切重新开始。于是我以“减去十岁”的精神，用汗水冲洗惆怅，让炉火映照理想，也就很快赶上了已经步入正轨、正准备提速前进的时代列车。这首小诗就是掀开新页时的心灵回响。
朋友，快离开快离开危险的沼泽
不要让埋怨的泥淖淹没自己的胸怀
朋友，快走出快走出低洼的山谷
不要叫悔恨的云烟久久在眼际徘徊
是的，连绵的阴雨耽误了耕耘季节
使我们青春的心田苗未泛绿花未开
是的，频繁的灾祸丧失了宝贵时日
使我们没能长成擎天拔地栋梁才
但是，我要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只要我们愿作良种不作稗
并且，我要说还不算晚，还不算晚
——真正的战士，会叫青春蓓蕾四季开
用我们曾经明亮无比的目光迎接她吧
用我们曾经热烈无比的胸怀温暖她吧
啊！那庄重而多情的未来女神，正掀动
一页页珍贵的日历，微笑着向我们走来
——1980年1月，英山
痕
噢，师傅，那是什么
指着壁上模糊的字迹
徒弟好奇地发问
噢，师傅，这是什么
徒弟以探询的目光
注视窗棂上的刀痕
我说什么呢
一柄锐利的剑
挑开刚愈合的伤痕
该怎样回答呢
一阵骤起的风
湖面又堆满皱纹
虽然模糊了
却又这样分明
揪出、打到、砸烂
斗大的标语残痕
虽然陈旧了
仍是如此惊心
工厂大门上
“武卫”留下刀痕
何等狂热啊
热气呵化墨汁
冰雪迎送晨昏
丝毫不感觉冷
太过荒唐呀
只要一声令下
长矛对着姐妹
仍然高呼革命
机床懒惰了
炉膛冷凝了
刺耳的高音喇叭
从日落叫到天明
在哪里
真诚的微笑
甜蜜的歌声
曾经的静园
花儿憔悴
鸟儿悲鸣
十三年了
十三度厚雪沉雷
压不住心头火
击不散心头恨
十三年了
十三次春温秋色
疗不好心内伤
抹不掉心上痕
该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想说
将车床调到最佳转速
让车刀表达感情
怎样回答呢
不想回答
让马达传递祝愿
徒弟啊你们
该比我们幸运
——1980年夏，英山
选票
朋友，请不要责备我感情脆弱，——刚强男儿怎会将热泪轻抛！
朋友，请不要诧异我神态失常，——哭够了我又想纵情大笑！
能不悲怆吗？和共和国同年诞生的人，今天，却是第一次领到庄严的选票。
能不激动吗？唱过多少遍《社会主义好》，今天，才能够参加选举自己的代表。
唉，那揪心的往事就不要提起了吧，可是，泪血书写的历史谁能把它抹掉！
黄花岗雨花台慷慨流淌的鲜血，难道是为暴发的新贵染红外套！
压迫人民的，终被人民推倒；
蹂躏历史的，终为历史嘲笑。
此刻，捧着这份庄严的选票，我怎能不高歌畅笑，怎能不深沉地思考！
——应该怎样珍惜这无上的荣耀？
——应该怎样捍卫这民主的法宝？
——应该怎样行使自己神圣的权利？
——应该怎样选择人民的真正代表？
永远记住这场席卷大地的风暴吧，它从反面给了我们带血的忠告。
怎会遗忘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火，它催促我们学会识别金和石、人与妖。
捧着庄严地选票，我郑重地宣告
明哲保身的——请走开些，吹牛拍马的——快闪开道，篡权营私的——收回你的魔爪！
捧着庄严地选票，我认真寻找
忠贞的肝胆，磊落的襟怀，勤奋的身姿，高尚的情操，不说假话——极为重要的一条！
凝视着自己的这份选票，一面面不朽的旗帜在心头飘耀——
彭德怀、焦裕禄、雷锋、张志新……
党的骄子，民族的精华，人民的杰出代表！
我将我的选票投进了票箱，一同投进的还有不息的心潮
人民代表们，我将全部的信任给予你们，你们——将怎样无愧于这光荣的称号！
——1980年5月，英山
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
——悼少奇同志
那时节，暴戾的风揣着最卑鄙的企图；
——要把你从祖国的大地上连根摧毁。
那时节，疯狂的雷藏着最无耻的暗算；
——要把你从人民的心窝里劈个粉碎。
那时节，阴险的闪电仿佛罪恶的魔爪；
——要把记载你功勋的光荣史册撕掉。
那时节，无情的雨柱如同凶残的鞭子；
——抽打着你和一切正直人们的心扉。
啊！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政治——
为什么扑朔迷离，乍暖乍寒，忽进忽退？
啊！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革命——
为什么风云莫测，风帆转向，风雪含悲！
真理何在？泛滥谎言、谬论、空洞的说教。
正义何在？惊看棍棒、镣铐，星坠、月晦。
电闪雷鸣中，骗子们做着登基加冕的迷梦；
腥风血雨里，恶棍们泼给你多少污秽！
但是你——我们敬爱的少奇同志，一如安源山那样雄伟，坚定，无畏。
面对蔽空的乌云，你怒火中烧；
俯视遭劫的大地，你紧锁双眉；
为着所有蒙难的同志、战友、人民，你一肩担过所有无端罗织的“罪”；
对于自己，你只轻轻吐出九个字——
“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
“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九个字——
一串珍珠，暗夜中迸射璀璨的光辉。
它使我们见到险境中你坦荡的胸襟；
它向我们显示逆境里你品质的高贵。
它让我们加深理解《修养》的真正价值，它叫我们由此懂得什么叫真、善、美。
从这里起步，我们溯寻你光辉的足迹；
从这里眺望，我们认识你思想的经纬。
像森林相信哺育它的大地，你永远相信人民；
尽管不少人一时受骗，狂热、迷茫、愚昧。
像月亮环绕地球运转，你永远忠实于党；
尽管风波骤起，生活给你如此严峻的“误会”。
瞩望未来，你保持着年轻人纯真的陶醉；
虽是霜鬓雪发，心田却绽满信心的蓓蕾。
唯独对于丑类，你投以高傲的轻蔑；
极目阔野苍穹，冷对狼嚎犬吠！
就这样，你倒下了。不，你没有倒下！
——人民用心血为你浇铸不朽的丰碑。
就这样，你离去了。不，你没有离去！
——霜晨月夜，时时在我们脑际萦回。
任他冰封大江小溪，任他雾锁三山五岳；
多少个张志新挺身而出，为你鸣冤辩“罪”。
人民抛洒热血，书写真正的历史；
人民豁出生命，将你和神圣的事业保卫！
啊，今天！长风驱散乌云，碧海云蒸霞蔚；
我们的党，果断地澄清了自己的是与非。
啊，今天！春雨注满深情，春雷洋溢快慰；
神州大地重展生机，苗秀、花红、叶翠……
现代化的航船正破浪奔向彼岸，少奇同志不也在飞洒欢欣的泪水！
是的，“历史是人民写的”，人民写的，古往今来，谁能泯灭真理的光辉！
——1980年5月，英山
人民英雄纪念碑礼赞（二首）
【题记】1977年秋，我在“学习班”时曾放言，五年内到京城一游。专案人员嘲为天方夜谭，斥曰老实改造，休生妄想。我一笑置之。生活如我所料，次年即获自由，又次年重返工作岗位，再次年走上营销前沿。1981年初春，我赴沈阳开会，在北京中转间隙所做的唯一事情即是巡礼天安门广场。伫立英雄纪念碑前，依偎四方宏伟建筑，回首祖国百年征程，感慨万千。诗记思绪，并践前诺。
其一
巨碑高耸唱雄风，犹见百年战血红。
怒对妖魔蹂爱母，愤激儿女斗苍龙。
长城挥臂驱猷寇，大海扬涛镇桀凶。
埋葬千年封建制，政权今日属工农。
其二
巨碑高耸唱雄风，酹酒放歌诉腑胸。
英烈牺牲怀壮志，神州腾跃换新容。
后人永记前人嘱，后浪频催前浪冲。
继往开来兴伟业，江山必定更繁荣。
——1981年春，北京
葛洲坝情思
【题记】国家、政党、家庭、个人，任何一个社会主体，在行进的道路上总会面临许多重要的抉择。中国共产党就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作出重大战略抉择，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路线，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兴国方略，才使党和国家生活步入正常和正确轨道的。而帮助实现这一伟大战略转移的最重要先决条件，是粉碎“四人帮”和思想解放。对于我个人而言，也在1982年的春夏之交，作出了一个关乎个人人生道路的重要抉择放弃进入专业作家队伍的努力，全力投入经济建设，为国家的现代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帮助我做出这个抉择的，是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和它的建设者们。
1982年5月中旬，我作为英山阀门厂的推销员，前往“三三零工程”（即葛洲坝工程）指挥部采购部门推销阀门，签订了一份供货合同。次日是星期天，我专程去参观建设工地。磅礴的工程气势、沸腾的施工场面、澎湃的泄洪奇观和工程建设者们的热血豪情，一齐感动着我，震撼着我，激励着我，我真恨不得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在葛洲坝当一名掘土机手。那天上午，我在正安装发电机组的二江厂房和已经截流、正在清基的大江之底整整呆了一个上午，中午又在工地小饭馆里，要了啤酒炒菜，和满身豪气的工人们一起进餐，心里爽得不行。我深深感到，我们这一代人肩负着一份重大的使命，一定要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好！回首既往，眺望未来，没有哪一件事情、哪一样志向比这项使命更重要，更光荣，更崇高！什么“专业作家”头衔，什么“安定的创作环境”，还有“从国库拿钱的优越”，统统打住吧，我相信自己在经济战线上同样会写出优秀作品，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那个夜晚，我无法入睡；次日旅途，在颠簸中吟咏。歪歪斜斜、潦潦草草的诗行，忠实记录了一个旅人对葛洲坝对长江对国家对时代对人生的诗性思索。对于当年的选择，我至今不悔！
我站在大江厂房坚实的基础上
站在历史和未来的交接点上
曾经是恶浪和漩涡出没的地方
曾经是宫帏般幽深莫测的地方
消逝了肆虐的踪影
公开了微妙的秘密
向我们展示一个神奇的世界
一部形象的历史教科书
一条遥远的自然博物馆的长廊
热和力骄傲的产儿
红色的坚硬的白垩纪岩层
水和时间精巧的工艺品
白色黑色咖啡色翡翠色的鹅卵石
乳黄色的砂砾
灰褐色的泥土
扬子鳄化石
田螺的遗骸
向我们讲述它们各自的年代
高山沦为盆地
沧海变成桑田
种种传奇般的悲欢离合
漫长历程中色彩缤纷的梦幻
我站在大江厂房坚实的基础上
站在历史和未来的交接点上
推土机和挖掘机合奏着
怀着开拓者当然的自豪
揣着创业者执著的向往
前进——后退——后退——前进
上升——下降——下降——上升
单纯明快的旋律表达钢铁的坚韧与顽强
搅拌机唱着欢乐的歌
在灯群和星群联欢的黑夜
在江风和江涛拥抱的白天
把混凝土浇进基地的最底层
也浇进我们的青春热情和理想
让雄伟的厂房矗起在大江之心
也矗起一个民族的信心志气和力量
永远地过去了
永远地过去了
以滋润两岸沃土寻求安慰的长江
以擎起银帆托起巨轮收获快乐的长江
因为青春流逝不禁惆怅叹息的长江
因为才华埋没不免烦躁咆哮的长江
生活不再在泥泞的路上徘徊
长江不再是昨天的长江
昂拔的新姿
磅礴的激情
向崭新高度升华的生命
向最佳状态剧变的能量
一部巨著夺人心魄的开篇
日渐清晰更加奇瑰的未来
和历史在这里庄严的握别吧
未来渴望丰满
未来渴望成熟
未来渴望翱翔
一个沉沉的闪光的今天
担在我们肩上
担在我们肩上
我站在大江厂房坚实的基础上
站在历史和未来的交接点上
黄鹤归来赋
【题记】黄鹤归来了，在一九八五年五月；黄鹤归来了，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其时，吴官正主政武汉，经过几年经略，颇有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气象，重修黄鹤楼这一历史情结已经转换成完成重大使命的气概和行动。
黄鹤归来了。但仅仅是黄鹤归来吗？和黄鹤一齐归来的，还有许多许多！
我也是和黄鹤一齐归来的。在葛洲坝完成那次人生抉择后的整整两年时间，我真的暂停了文学创作，满怀激情地、全身心地扑在英山阀门厂的营销工作上，暑往寒来，南北转战，企业转危为安，市场日益兴旺。我也从一名普通的推销员嬗变为企业供销负责人。是年四月下旬，我在武汉出差。月末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十时多从《长江日报》读到一则消息黄鹤楼即将竣工，武汉有关方面邀请全国著名诗人、作家召开专题笔会，为黄鹤楼写诗著文。也是诗魂不死，诗人本色，我当即决定，要为黄鹤楼写一首诗，以不负惟楚有才之说。十一时写下《黄鹤归来赋》标题，直到晚间新闻联播前一刻，在一间十多平方米的拥挤房间里，在同事们“争上游”的扑克笑闹声中，一首不乏赤子情怀的新诗诞生了。写到三分之二时，我就向同事们夸下海口，这首诗会发表的，稿费请客。果然，五月十一日的《湖北日报》在《东湖》副刊头条位置，刊发此诗。编辑部主任张宿宗先生后来告诉我，这次我们没用“名人”的，而用了“民间”的。诗人、编辑郭良原还专程到英山走访作者。兴奋之余，我还是有些自卑，多少诗人二十岁左右就冲上文坛，我的“处女作”居然高龄到三十五岁之外，说出来不太好听。但我也有自慰的地方，毕竟诗魂还在，诗情也归来了。于是，我将稿费贴上工资，在英山当时档次最好的青云酒楼上请了几桌，让同事们共享荣光，为同事们朗诵诗作，以纪念我们和黄鹤一齐归来。四分之一世纪后回首当年，许多热望和预言成真，更有一些沧桑感觉。请你欣赏我的处女作吧！
谁能用准确的语言——表达长江此时的心境？
谁能用逼真的笔墨——描述江城此刻的情怀？
今天，江花和心花齐绽，向你倾吐郁聚的情愫；今天，江潮和诗潮汇涌，放声高歌腾飞的年代。
啊，黄鹤！我的翩翩归来的黄鹤，还记得吗？
有多少神奇的遐想梦幻编织成你的古往今来！
啊，黄鹤！我的姗姗迟归的黄鹤，还记得吗？
有多少动人的清词丽句雕刻着你的雄姿逸采！
可是，一百年前你怎会愤然离去，翔影飘渺？
是不甘承受风雨的晦暗无力分担江涛的悲哀？
或者，是对滞长的冬夜滋生无法排遣的厌倦？
或者，是对明媚的春光深藏不可名状的渴爱？
但是，我坚信你会归来！黄鹤一定会归来！
礁石可以把浪涛粉碎，却遏不住大海澎湃！
生活的长风，终会吹醒酣睡的蕴含生机的土地；轩辕的后裔，怎能一任贫穷、愚昧和邪恶主宰！
请用长江之水洗净风尘吧，我的归来的黄鹤！
岁月的苦涩已经消退，生活的芳馨正徐徐飘来；憔花、悴树、泪眼、愁颜，将成为遥远的记忆；恢弘、壮丽、美满、幸福，会伴随你青春常在！
一座长桥，飞架天堑，你千年的夙愿变成现实；一座巨塔，矗立龟山，无际的风光扑入你胸怀；“一米七”轧机，给你奏起时代亢奋的强音；葛洲坝电站，让你看到我们振兴中华的气派！
决不仅是托起山峰的巨轮将“孤帆远影”淘汰，决不仅是风驰电掣的列车在你身边北往南来，也不仅只有矫健的银燕为你裁剪瑰丽的朝霞，也不仅只有灿烂的华灯燃烧你周围的暮霭……
这一切还远远不够——我的归来的黄鹤！
生活着意造就我们，我们能不将生活好好安排？
我们不会愧对怀着憧憬慷慨捐躯的无数先烈；我们时刻瞩望肩负祖国明天的万千幼苗英才。
让我们一起走向明天吧，我的归来的黄鹤！
江城四季不谢的繁花硕朵，任你品评撷采，让我们一起走向明天吧，我的归来的黄鹤！
祖国郁郁不老的高山流水，随你流连眷爱。
过去已经写进历史挫折、成功、前进、徘徊……
未来等待我们创造光荣、不朽、伟大、豪迈……
我们不再只用血汗浇铸耸入云霄的高楼大厦，思维一旦添上羽翼，目光定能射穿万里云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