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客栈中响起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殿小二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哀怨地看着秦瑶离开的方向,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李婶掩嘴偷笑,从二楼走了下来道:“小二呀,你可回来了,方才多亏了有你,只是,你日里怎么去了这么久?”
“啊,被一些事耽搁了。”殿小二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呀!”李婶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额头,“别泄气。掌柜的嘴上虽不说,可你走之后她便时常瞅着门口,恐怕这里的人当中最担心你的要数她呢。”
“真的?”殿小二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当然,李婶骗你作甚?可是,你以后可要待她好些。我与你李叔无儿无女,可自从三年前遇上了掌柜的,便把她当作了亲闺女,你要是敢欺负她,李婶第一个不饶你。”
“我哪敢欺负她?放在心里疼爱还来不及。”殿小二将头偏向一边嘀咕,声音很低,显然底气不足。
李婶又叹了一口气,顿时语重心长起来:“这三年,我可是看着掌柜的走过来的,不容易啊,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可经历了不少坎坷,后来虽然能够独当一面了,但也不是处处都可一帆风顺,就好比方才那种状况,可不止一次了。”
殿小二忽然严肃了起来:“你是说,在我不在她身边的三年间,她时常遭人轻薄,像方才那样?”他握紧了拳头,眼中划过了一抹悔恨。
李婶莫名地看着他的反应,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有何不妥之处,只好点了点头继续道:“也不是时常,可这开门做生意的,总会遇上一两个耍赖泼皮的客人,轻薄的有,赖账的有,打架生事的也有……”
李婶越是往下说,殿小二的拳头便握得更紧,连眉心也紧锁了起来:“抱歉,李婶,有些事必须先离开一阵。”他忽地打断了李婶的话,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了二楼。
“掌柜的。”殿小二来到秦瑶的门前,也不敲门,只隔着房门唤她。
秦瑶刚刚换完衣服,忽听门外传来了殿小二的声音,不禁感到些意外,难得他这般正经八百地唤她,她也心平气和下来,背靠着门应了一声:“什么事?”
“没,只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秦瑶笑了:“你还真是个不省事的店小二。若是为了今天旷工之事,大可不必了,说到底,你方才救了我,我还欠你一句谢谢,所以,咱们算扯平了。”
“也许不是为了今天的事……”殿小二沉吟,声音很小,大概也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你说什么?”
“没,掌柜的,我是说,小人方才好歹英雄救美了,那您要不要以身相许?”
“许你个大头鬼,我看你是一天跳柳江便心痒难耐了吧。”秦瑶微愠,好不容易拾回来的好心情被他一句话又打散了。他就不能正经一些么。
门外的殿小二佯装惊讶:“掌柜的,您太神了!小二这点小心思全瞒不过你,不过不是心痒,是屁 股痒,要不,掌柜的您给我踹一踹。”
“殿小二……”秦瑶拉扯着手中的帕子,咬牙切齿。
门外传来了几声得意洋洋的笑声,秦瑶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捶到了门上。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拳吓到了殿小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了,过了好一阵才又听到了他的声音,竟然又变正经了。
“掌柜的,我给您买豆馅饼了,知道您现在不待见我,所以我放地上了,待我下了楼,你再出来拿吧。”
豆馅饼?秦瑶的怒气缓了缓,暗忖了片刻打开了门,殿小二还在,脸上挂着一个灿烂的笑容,双手捧着一个油纸袋,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就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开门一般,想来,方才那句话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秦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过油纸袋:“好好的豆馅饼放地上,也不怕糟蹋了。”
殿小二依旧笑着看她,腰挺得笔直,没有丝毫要移步的意思,像是不看着她把豆馅饼吃下去便不死心。
秦瑶亦不与他客气,折腾了这么久早就饿了,便随手拿了一个咬了起来,然而,豆馅饼一入口,她竟懵了。
“京城……那味儿?”她迟疑地不敢置信地对上殿小二的眼睛。
殿小二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你从哪弄来的?”
“你猜猜,也许是我连夜赶去京城买的,又或者是京城那个做豆馅饼地厨师正巧来了柳江城,再不,就是一个傻小二哥知道自己心爱的掌柜喜欢吃豆馅饼,于是许久之前便在京城拜了一个师父,习得了那手做豆馅饼的手艺,然后在昨日四处奔波,花了许多心思,终于做出了掌柜喜欢的那种豆馅饼,如今拿来献宝了。”
“你便吹吧。”秦瑶乜斜了他一眼。从柳江城到京城即便快马加鞭少说也得用上七八天,他殿小二就是天神再世也难以在一日之内于两地之间来回,后面那两个原因倒还有几分可信,但相较于他去学做豆馅饼,她宁愿相信那是巧合。
“啊……谁知道呢,总有一个是真的吧……”殿小二耸耸肩,拈起下巴叹道,也不知是说真的还是在扯谎。
秦瑶懒得再猜,默默地又吃了几口豆馅饼,忽然感觉殿小二的视线越来越灼热,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不禁羞恼,将余下的豆馅饼一股脑儿塞入了他怀中:“看什么,要吃便开口,还你就是。”
“哦。”殿小二也不抗拒,将豆馅饼收了起来,笑容早已自唇角爬上了眉梢,又从眉梢流入了眼底,清眸似水,荡漾着一种叫做幸福的波澜。
“哦什么?知道了还不去干活?”掌柜的发怒开始赶人了。
“殿小二。”她别开头,不大情愿地说道,“虽然我还不大乐意,但你好歹签了卖身契,也算是柳江客栈的人了,以后若是再一声不吭地离开,便不用再回来了。”
“这是自然,掌柜的,以后我就是上茅厕也会事先告知您的。”
“哼!”
“掌柜的,从今往后我会一直保护你的,还有……虽然你说你已经忘了京城豆馅饼那味儿,但是京城那豆馅饼却未必不惦记着你……”
那一瞬间,灯光照着他如墨玉般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深刻在他眼底的,认真……
秦瑶合上门,茫然地坐到床边,时间如柳江水般缓缓流去,许久之后,她无奈地笑了起来:“这说的是什么话,豆馅饼若会惦记人,岂不成妖了么。”
不过,偶尔回味回味,似乎,也未尝不可……
夜里秦瑶忽然感到些不安,那个八字胡怎么看都觉得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日里被殿小二这般羞辱,也不知会不会回来报复。
事实上,秦瑶的预感是正确的,第二天八字胡便带着两位衙役上了门。
晌午过后,送走了栈中最后一位住客,秦瑶等人便将大堂中的桌椅都搬到了后院,准备给客栈来一个彻底的大清扫,而八字胡就这般突然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衣摆下其中一条腿是吊起来的,而脸上有多处擦伤,额头上还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看起来伤得不轻。
这……昨日见他也不过受了殿小二一脚,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按理也就受些轻微的擦伤,怎么弄得这般……栈中的四人面面相觑,脸上纷纷呈现出疑色,秦瑶猜测,八成是这八字胡故意将伤口包扎得这般夸张,再夸大其词,栽赃陷害。
“官爷,就是他,昨夜杀了我家的仆人,又打伤了我,抢走了我的财物!”八字胡指着殿小二愤恨地喊道,那神情不似作假,但这杀人劫财的罪名也太大了些。
秦瑶四人大骇,殿小二更是瞪大眼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莫名其妙。
李婶摆着手上前:“不对不对,我昨天可是一直看着,这位客官离开客栈之时还好好的,这伤怕是诈的吧。”
殿小二点头以示赞同,秦瑶也觉得几分有理,李叔昨晚不在场,只好一直站在后面不表态,然八字胡听后竟冷笑了起来,拄着拐杖走到衙役身后。
“黄公子的伤是经过衙门里的大夫验过的,你们可还有意见?”一衙役上前喝道,声音不算很大,却满是威严,吓得李婶怯怯地缩了回去,不敢再吭声。
“殿小二,你涉嫌杀人劫财,随我到衙门走一趟。”衙役又道。
秦瑶冷静了下来,不卑不亢地道:“慢着,官爷,我想这其中是否有些误会?我等都是柳江城里奉公守法的良民,怎能单凭一个人的片面之词便要将我的人给带走?至少也得给我们一个心服口服的理。”
“这……”衙役沉思了片刻,紧绷着的脸松动了少许,“秦掌柜确是素来奉公守法,但你家的店小二却来历不明,处处可疑,无论如何,这人在你这发生了争执后便出了事,多少与你们有些牵扯,你若有理,便到衙门去说吧,大人明察秋毫,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衙役一番话下来,秦瑶亦不好再多话。衙役说罢,便招呼另一名衙役将殿小二绑了起来,而殿小二也奇怪,不反抗也不吭声,只任人摆布,眼睛骨碌骨碌转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他被推搡着迈出客栈门口那一刻……
“掌柜的,你可要来救我啊……”一声凄呼,响彻云霄。
秦瑶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捶了一下,闷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