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其实不懂,为何事情会演变作这般,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没有过人的姿容体态,亦没有过人的才气胆识,若说离奇的身世,也不过是前任宰相府中不受宠的次女,然而,为何她总会陷入这些斗争的中心,四年前那次也就罢了,可如今,为何一个市井间平凡无奇的客栈掌柜也会牵扯其中?
或许她这一生都注定了是一颗棋子吧,自小她便是这般认为的,那时的她默然承受,以为躲在自己的角落,便可免于伤害,可终究还是弄得满心伤痕,落荒而逃;如今,她依旧是一颗棋子,虽被殿小二呵在手中,可终究还是棋子,即便殿小二不愿丢弃,亦会有他人利用……
所以,她有些恨殿小二,恨他总给她带来麻烦;却又有些想他,想他究竟会如何应对。然而奇怪的是,不管脑中有多少稀奇古怪的念头,她都没有后悔留下。如果这是她的命,那么,这一次,她笑着面对。
于是,她与孔令岳打了一个赌:“我赌,你的阴谋一定会落败!”
孔令岳摇扇的手停了下来,继而大笑:“秦掌柜果然是个妙人,若你非殿公子的心上人,孔某或许真的会将你娶回家中。不过,你方才的话怕是要落空了,我会赢,毋庸置疑!”
三日,不过一眨眼工夫,眼看约定的期限越来越近,殿小二的眉头亦越皱越深。
他已查到,孔令岳的军队分布在五处,五个据点分别以五条宽阔的地道连着岳剑山庄。
他亦查到了,秦瑶被关在哪一幢楼哪一间厢房,可是,庄中戒备深严,高手众多,他却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将她救出……
“头儿,今晚真的要攻打岳剑山庄?”杜潮守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打,无论如何也要打!”殿小二再一次斩钉截铁地说出他的答案。
数月的摸索,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们必须在孔令岳进一步壮大其实力之前将他击败,而今夜,便是一个好时机。孔令岳大概以为,只要有秦瑶在手,青衣骑便不会攻打岳剑山庄吧,先前百般试探,就是为了确认秦瑶是他的死穴。只可惜,他未免太看得起他殿小二了。
青衣骑失去了殿小二也依旧是青衣骑,最终听从的只有龙椅上那个人的命令。他看着手中那道明黄的圣旨,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这楚瑞还是一如既往地及时,三日前他才接到孔令岳的“邀请”,却在昨日,圣旨已经到了柳江城。可笑的是,既然这般不信任他,又何苦把兵权交与他?非得每一次都逼得他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之时才安心么?
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打算重蹈当年的覆辙。
“可您……您真要独自去会那孔令岳?”杜潮守还是不愿意相信,眼中满是担忧。
殿小二没有答话,大抵此事二人都已心照不宣。秦瑶,是殿小二一个人的事;攻打岳剑山庄,却是天下的事。所以,他遵旨,命青衣骑去攻打岳剑山庄,亦抗旨,听从自己的心。
“杜潮守,从此刻开始,青衣骑便全权交由你与林简负责!”二人沉默片刻后,殿小二突然提高声调道。
“什么?头……头儿,您开玩笑的吧?” 杜潮守闻言,只震惊得目瞪口呆,连说话亦吞吐起来,“林简还好说,可像我这般不可靠的人,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少来这套!”殿小二有些不耐烦地低喝,“你的武功或许不怎么样,可论才智……杜大少爷,这天底下最会隐藏的恐怕就是你!”
“这……头儿,您若真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可……您不愿意做的事,我也……”杜潮守正欲推脱,可瞄了一眼殿小二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又只得把话吞了回去,终究还是扁扁嘴,点头认命。
殿小二这才作罢,收回犀利的眼神,遥望着东方愁云惨淡的天空喃喃自语:“若这一战胜了,我亦算又帮那人解决了一桩事,这回,他该无话可说了吧。”他再次苦笑,那神色,那语气,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杜潮守听着却觉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开口:“头儿,其实,你又何苦?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
“可这是最保险的,不是么?”殿小二道,“杜潮守,在众多属下中,你虽不是跟我最久的,但却是最了解我的,你该明白,我,输不起……”
“头儿……”杜潮守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子时,不管我与秦瑶如何,只管发起进攻吧。”殿小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了一身重担。
“头儿……”杜潮守再次欲言又止。
殿小二摇摇头,找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坐下来闭目休憩:“我忽然间觉得很累,让我歇一歇吧……”
是的,他输不起,所以唯有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生,那是他命不该绝;死,若能让她解脱,那么,他亦无憾。
傍晚时分,岳剑山庄的大门处挂起了大红灯笼,孔令岳遣散了所有侍女仆从,惬意地坐在庄中用以招待贵宾的厅堂之上,偶尔淡笑着敲几下桌子,口中哼着一曲不知名的调子;偶尔端起桌上的茶杯,闭目细品。向来扇不离手的他今日将扇子搁在了桌面上,而腰间多了一柄匕首。
忽见云歌步入,他抬眼向她点点头,云歌亦不多言,只一颔首便默然离去。
而在不远处的一厢房中,秦瑶安静地坐着,虽为人质,却未表现得坐立不安,然细观之下,却可发现她拳头紧攥,而拳下衣衫皱乱,想必已压抑多时。
冷静,不过是给别人看的表象,而内心的慌乱,她心知肚明。
这三日间,她一直在静观其变,暗中寻找着逃脱之计,却始终不得其所,而时间一点一滴迫近,她又如何能不慌。
殿小二会来么?她反复问着自己。可来了又如何?不来又如何?
却恼,她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再洒脱,再看得透,也不过如此。
终于,她松开了拳头,轻叹:虽然她已打定主意笑着面对这一切,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希望殿小二来,却又,害怕他来……
深秋的夕阳沉得极快,夜幕顷刻间便笼罩了大地,殿小二早已醒来,他沐浴了一番,更换了一身衣裳,衣裳不新,却是他向来最喜欢穿的,秦瑶替他做的。
他迈入岳剑山庄的大门,只见沿途的站了两排奴仆,皆弯腰行礼,口中念道:“恭迎殿公子。”那阵势,只怕武林盟主来了亦无此般的待遇。可殿小二却一直绷着脸,兴趣缺缺,更在心中讽刺孔令岳虚伪:只会鼓捣这些虚礼,却叫人不感丝毫诚意。
他跟随着仆人的脚步来到了孔令岳所在的厅堂,甫进门,便见孔令岳起身迎了上前,面上笑容可掬。
“殿公子总算来了,孔某已在此恭候多时。”
殿小二却哼了一声,不受他这一套,拂袖侧身,宁愿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墙上。
孔令岳则似习惯了殿小二的无礼,面上笑容依旧,拍拍手,令仆从奉上香茗,继续热情地招呼殿小二:“殿公子请用茶,你我先前或许有些误会,何不入座详谈一番?”
“哼!”殿小二依旧不领情,笔直地站着,嘲讽道:“我道自己的脸皮已厚得世间少有,不料孔庄主的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我是否该给孔庄主写一个服字?”
“哈哈哈!殿公子当真风趣。”孔令岳大笑道。
殿小二又岂是在开玩笑?斜睨了一眼孔令岳道:“恭维便免了吧,孔庄主千方百计地把我请来这里,想必不是为了闲谈这般简单吧。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秦瑶!”
孔令岳闻言,沉默了片刻,终于收起了他那虚伪的笑容,不再拐弯抹角:“殿公子果然是个明眼之人,既然如此……”